永失我爱-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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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行动起来,从抽屉里拿出纸签,为我开了张转院单。
一辆大卡车载满候补新郎新娘,在站满施工建筑各层脚手架的工友们的欢呼声中驶出工地大门。
石静紧紧依着我站着纂着我的手。在烈日的照耀和强风的吹抚下,车上的男女都满面通红,眼睛微睁,头发蓬松,一声不吭。
卡车驶过前两天失过火的那条街,街上的行人在树荫下走动,翠绿的西瓜堆在路边,商店售货大棚摆列着琳琅满目的烟酒饮料,那座大楼修饰一新,完好的玻璃和银灰色的铝合金窗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点看不出焚烧过的痕迹。前面路口遮阳伞下的交通警察的白色制服十分醒目,络绎不绝的大小车辆从他身旁左右驶过,使他时而出现,时而隐没。
我看着这一切傻笑。
当我们从交通岗台旁驶过时,我看到白色的大沿帽下一张焦黑疲惫的脸。
那是一张老年男人松弛多斑的脸,因为长期室内工作十分白晰,白色的帽子压至眉前,职业的冷漠代替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慈祥。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闭眼……睁眼……闭眼”
我在他的指示下,重复着睁眼闭眼的动作。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们似乎都期待着从这单调的动作中获得什么。我感到了他的意志的坚强,同时也感到自己的信心在一点点消失。终于,我的信心崩溃了。我大睁着眼瞪着他眼皮一动不动。
“闭眼!”他坚定的说。
“闭眼!!”我也在心里疯狂地命令自己,可眼皮始终一动不动。
我看老大夫站起,向我走来,一只温热软绵绵的手抚动我的眼皮。
我眼前一遍黑暗。
“可我其它检查一切正常。”这声音象是发自另一个人。
“是的,可以排除其它怀疑了。”
“什么病?”片刻,我问。
没有回答,只有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我猛地睁开眼睛,急速眨动,一阵欣喜,快乐地叫:“它又能动了。”
老大夫看我一眼,刻板地说:“你没有失明危险。建议卧床休息;建议肌肉注射新斯的明;建议暂不批准该病人结婚。”
“为什么?”我噌地站起。
“因为你目前所患病症不适宜结婚。”老大夫说。
“你错了!”我态度强烈地对老大夫说,“你夸大了我的病情。其实我根本没病,只不过是累了,浑身没劲儿,这是常有的事,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就象我的眼睛。没听说眼睛有毛病不准结婚的,这是那儿跟那儿,再次的大夫也不会这么诊断。”
“如果你不遵医嘱的话,那就不光是眼肌暂时性瘫痪的问题了。”老大夫声色具厉地说。
“……”
“需要解释吗?”老大夫的语气缓和下来。
“需要。”我的语气几近乞怜。
“你患的是一种我们叫作'肌无力性肌病
',具体说就是神经肌肉间传递功能产生障碍。眼肌无力只是首现症状,如果继续发展便会累及全身广泛肌肉,一旦延髓肌和呼吸肌进行性无力达到不能维持正常换气功能的程度,便会窒息而死。所以,你面临的问题并非是结婚与否,而是生死存亡!”
“我要求再作一次检查。”
老大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我直瞪瞪地望着他。
我直瞪瞪地盯着太阳,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眼冒泪花,我掏出副墨镜带上。
“何雷,”石静既兴奋又羞涩地从医院门诊楼里向我跑来。“我一切正常,你呢?”
“我也一切正常。”我笑着说。
“太好了,我本来就觉得婚前检查纯属多余,咱们能有什么病?倒弄得象爱滋病携带者似的紧张半天。”
“我不想跟车回去了……。”
“我也不想跟车回去,正好咱们趁机上街转转。”石静挽住我的胳膊嘴一直不停说着笑着出了医院大门。
街上行人稀少,驶过的汽车都开得飞快,热风阵阵袭来,烘得人既燥热又惬意。商店里空空荡荡十分安静,售货员一个个都睡眼惺忪懒洋洋的,电风扇嗡嗡作响。
石静走在我身边,细细的高跟鞋磕在方砖路面上响声清脆,尽管天气闷热,但她的胳膊仍旧光滑乾爽。
一家百货商场的大橱窗内陈设着一套舒适的浅色家具,按标准小家庭居室的格局布置着,并点缀着塑料花洋娃娃之类,色彩艳丽的物件制造幸福气氛。
“我喜欢这家具的样子。”石静松开我,食指按着玻璃窗说。
“那就买吧。”
“一定很贵又不一定有,只是样子。”
“那就算了。”
“可我是真喜欢。”石静恋恋不舍,小跑几步才撵上我,重又挽住我的手。“看了这套家具就觉得咱们定的那套土了。”
在一家厨具商店门口,石静说等等,拉着我进去看不锈钢餐具,拣拣挑挑,举着刀、叉、匙问我,“买不买?”
“随便。”我说。
在一家床上用品商店,她又抚摸着图案漂亮的丝绸被面、针织床单之类的再三问我:“买不买?我喜欢。”
“随便。”我还是那句话。
“你喜欢不喜欢?”她问我。
“无所谓,”我说,“无所谓喜不喜欢。”
“你摘了墨镜看看,带着墨镜当然看什么都一片灰了。”说着动手摘我墨镜。
“住手!”我一声喝,吓了她一跳,缩回手,“少他妈动我。实话告你,老子不喜欢,都不喜欢,看见这花花绿绿的东西就烦。”
四周人都看我们,石静忍气没说话,我们一起往外走。到了外边,站在太阳地里就吵。
“你烦什么?把话说清楚。”
“什么都烦。”我悻悻看着一对勾肩搭背走过去的青年男女,独自往前走,“少罗嗦。”
“也烦我?”石静赶上来,拦住我,炯炯地隔着墨镜逼视我。
“也烦你。”我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就知道你现在烦我了。”石静在后面咬牙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还没登记。”
我不吭声往前走。
“嗨嗨!”石静在后面叫,跟着我,“有本事你说话呀,没人赖着你。”
“你瞧你那样儿。”我站住,回头看着他,“头发跟面条似的还披着,嘴唇涂得跟牙出血似的,还美呢。”
“我乐意。”
路边两个卖汽水的小伙子噗哧一乐,见我看他们,忙低头滚动排列在冰块上炮弹夹似的汽水瓶。
我再看石静,她站在街当间哭了。
我呆立片刻,拔腿就走。走了很远回头去看,见石静仍垂头抹泪站在原地。
“检查结果怎么样?”
一进工地迎头碰见吴姗,她劈面就问。
“没事。”我说,“就说是休息不够,睡两觉就好了。”
工会小刘骑车过来,见我就笑嘻嘻的,“介绍信全给你们开好了,快去拿吧。”
“先搁你那儿,回头去取。”
我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腿脚不停地往里走。
吴姗狐疑地瞧着我的背影。
我走到工棚板房前,没有进去,拐了个弯,踩着一大堆沙子,从堆放的水泥预制件之间穿过去,进了一座未盖完的楼房。
我沿着裸露的散布堆积着施工渣土的楼梯,一级级走上去,直到楼顶。楼顶上风很大,四周护墙尚未砌造。我走到楼顶边缘,脚下是一排排浓郁的树冠和密如蛛网的街道,行人车辆穿行其间,远处一座座高大建筑,有的光滑熠熠有的尚未完工围构着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风从地面刮过,卷起股股细微的尘土。天空湛蓝耀眼,云彩透明的几乎无形不为人所察觉地飘逸而过;远处象山构成一条逶迤连绵的阴影。四下静悄悄的,在这无边的静谧中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和召唤。
一块巨大的带窗洞的预制板,被吊车有力的吊臂悬钩着从我脚下缓缓划过,一声声尖锐的哨音从地面清晰传来……
黄昏,我在董延平的宿舍里找到石静。他们一帮人正在说什么,我进来石静先闭了嘴。
董延平笑着说:“怎么着?这个泪痕未乾,那个又红着眼进来了。”
我没理他,冲石静说:“吃饭了还坐在这儿干嘛?”
石静沉着脸不理我。
董延平接茬儿说:“正控诉你呢。”
“走走,吃饭去。”小齐先站起来,招呼大家往外走,把我和石静留在屋里。
“还生气呢?”我走近石静说,“走走,吃饭去,没听说二百五有记仇的,一般都是事过就忘。”
“少嘻皮笑脸。”石静说,“你饿你吃去,拉我干嘛?”
“你不饿呵?”
“我饿不饿关你什么事?我饿死渴死活该,用不着你来装好人。”
“饭票不是都在你那儿么?”
石静冷笑:“就知道是为这,我饿死不饿死你才不管呢,给你给你给你……,从今后咱俩再没关系了。”
石静掏出装饭票的夹子冲我摔来,边哭边说:“我不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你瞧你,我说一句,你说十句,成心使矛盾升级。怎么着?非弄成动乱你才舒坦?”
“不听不听,少跟我说话。”石静背对着我使劲摇头。
“好啦好啦,汽车跑一程子还停一停呢,你是不是也该到站了?”
“你要这么说,我就永远不到站。”
“一条道跑到黑?”
“嗯。”石静说,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旋又正色指着我道:“何雷,你这人怎么就能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说狠就狠,翻脸不认人,什么揍的?”
“变色龙揍的。”我虚心诚恳地说,“确实不地道,亲者痛仇者快,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朝花夕拾,连我也觉得特没劲。这也就是我自个,换别人这样儿我也早急了,要不怎么说正人先正己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人这样儿怎么还能再严格要求你象个正人君子。”
“你就贫吧,”石静笑,“就会跟我逞凶,踩和完人又给人扑粉,里挑外撅,好人歹人全让你一人做了。”
“穷寇勿追,得饶人且饶人,你就别非逼着我当三孙子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也算奴颜婢膝了。”
“我说不依不饶了吗?”石静委屈地说,“我早不生气了,可想想还是有点气,我这辈子受过谁的气?我妈都没给我气生,当你老婆到受起你的气。”说着滴下泪来。
“好啦好啦,就别再说了,越说越没完了。”
石静用手绢堵着自己鼻孔,狠狠白我一眼:“这会儿嫌我说多了,你说我的时候呢?你怎么那么痛快?”
“好好,谈吧,想说什么说什么,怎么解气怎么来。”
我这么一说,石静倒没话了,半晌才说了句:“你这人坏透了。”
“对对,”我陪笑,“可天下这么坏的也不多,挑出这么块料还真得有点眼力价儿。”
“还不是我瞎了眼。”
“走吧走吧,跟谁有仇也别跟饭有仇。”我拥着石静往外走,“你这一哭真哭得我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再坏还跟你闹。”石静得意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住,“等等,我擦擦脸。”
对镜净脸均粉,鼓捣半天,嘟着嘴:“眼睛都肿了。”
“好看,”我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
“一个老粗,臭撰什么!”
晚饭时,大食堂人比中午少多了,饭菜质量也比中午差多了,好一点的菜大都是中午剩的。石静心情已恢复如常,肿着眼睛和董延平他们逗贫说笑舌枪唇剑。
我看到吴姗匆匆走进来,买了份饭菜坐在远处一张桌子上吃,招手叫我过去。
吃饭谈笑仍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董延平提醒石静:“嗳嗳,有人可冲你们驸马招手了。”
石静笑着说:“我不管,心是人家的戴不上笼拴不住疆,全凭自觉。”
“你也瞒着她呢是吗?”吴姗低头边吃边说。
“什么?”我装糊涂。
“我刚才给医院打电话了。”吴姗舀了匙汤喝了口。
我也把匙伸进她的汤碗里舀了一匙喝,评论道:“这纯粹是刷锅水。”
“是刷锅水,毫不掩饰的刷锅水,连盐都不屑一放。”吴姗看我一眼,“你打算怎么着?就这么瞒下去混下去?”
“我认为我没病。”我低头嘴贴着碗往里扒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七一,党的生日,公司不是说要搞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