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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文学]饿狼变人 作者:陈广生-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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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个卵?我们又不吃别人的。人多力量大。   
  这是毛主席说的。我天黑困觉。想搞就搞。“面对这样一群被我视如亲人而又顽固无知的蠢家伙,我只有深深感叹千百年来所形成的习惯势力的可怕。   
  这里四面是山,山峰一个连着一个,远望全是苍黑的岩石。   
  我脑中突然闪出个比喻:这一个连着一个的山峰,真如同一道天然的“马其诺防线”。这道“马其诺防线”,不但阻隔了党中央声音的传播,阻隔了改革的东风、西部大开发的春风的吹入;同时也牢牢地圈住这里的人们在这块窄小的天地里不敢逾越,心甘情愿地过着一种与世无争自认为只要“锅里有煮,胯下有杵”便是快活的生活。我如果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现在我又从外面走进来,我绝对不会相信在我们的国家,竟还存在这样落后贫困的死角。   
  我这次来虽是“杀猪还愿”,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把老庚接到我的店中干些粗活。我觉得他虽然笨,只要我手把手带着他,我相信他能干好。他为我干活,至少我不会像请别的帮手一样,事先总要像美国西典军校的教官对学生说:“请不要偷东西。   
  请不要作伪证。“那么,我就要少操很多心。说不定大家看到老庚像印地安人,以为我像有些豪华夜总会请了不少黑人来当堂倌当招待一样,也请了个”外援“来刺激生意。   
  平常,有顾客买一两件或者更多的啤酒饮料,都是我用三轮车送货上门。我早就想请一个帮手,一直不如意。这种差事,我也找过我认识的几位下岗工人。他们除了向我喷一肚子牢骚的泡沫后都是摇头婉拒。他们情愿晒太阳,情愿打麻将,情愿钱输光了,可以输衣、输鞋、输被子,就是不愿干活。所以我请的员工都是乡下人。请乡下人,最令我头痛的是语言难以沟通,常常出差错。   
  有一次,我请的一个“帮老倌”,把人家买了办红喜事的酒水送到办白喜事的家里去了。(无巧不成书,恰好两家都在我的店中预定了酒水)两位买主找了我理论,我找来“帮老倌”一问,他操着“外语”还逞能说:“我以为红喜事就是白喜事,白喜事就是红喜事,都是喜事嘛!”话没落音,就被其中一位买主扇了两耳光。我这当老板的少要了百把块钱,还讲几箩筐好话两位买主才放我一马。“帮老倌”挨了打赚了一场哭;我赔了钱赚了一场笑;两位买主占了便宜赚了一场气。   
  老庚也是四十大几的人了,光棍一条。如果以后每月我给他几百块钱,再给他一间房子,和他访一个少条胳膊或者少条腿的,抑或少一只眼睛少一只耳朵的也行,凑合成个家(寡妇是绝不会嫁给他的,因为他太没看相了)。我相信,一个男人总会找到属于他的女人。在老庚的眼里,女人嘛,两头不同,中间相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后能和一个女人抱成团困一觉,就是去死也值!如果不让他尝尝和女人抱得一团困觉的味,这蠢家伙有个爱好就是用手来满足性发泄。有一次在山上砍柴,这家伙又发蠢了,躲到一棵大松树背后,呼哧呼哧累得满头黑汗,隔了不久,他大声叫我:“老庚,快来看,我这杆枪射出的子弹打死了几个蚱蜢子。”我跑过去一看,还真有两只蚱蜢子负了伤。   
  这次到生产队,惟独没见着他。细细询问师傅,才知他云游四方吃千家饭去了。后来又和一个被赶到深山老庙的麻风婆混到了一块。责任田分到人后,他没有钱,雇不起牛耕田,买不起种子化肥,与麻风婆混到一起后,村里人躲他、骂他,把他逼上了一条绝路,同时又是一条活路,他讨饭去了。我看到那几块长草的田,就是分给他的。   
  我在心里默神:难道这里的大队党支部也瘫痪了?师傅是党员呀!   
  我们不妨让时光倒退三十多年。那时师傅体健如牛,生产劳动百里挑一,革命热情烧得铁红,口里唾沫淹得人死。这些别人很难兼有的条件,时间终于给他带来了机会。他被公社分。旨政工的书记看中,入党,那只是书记一句话的问题。入党后,他便当上了生产队长还兼了大队治安主任。我到了生产队后,当然别无选择地给他鞠了三个躬拜他为师。他乐得眉开眼笑,知青拜师毕竟是回新鲜的事情。   
  我天生一副下力的坯子。跟他学了一两年后,如果论本劲,我挑得三两百斤;讲手上功夫,我一日插得亩把田,其他样样都捡得起放得下。那时,我在山上打死两只山老鼠或在树上掏得几个鸟蛋,也要提到师傅家,让师母炒上一碟,晚上我师徒俩喝上几蛊。   
  谁知当革命火到恨不能一夜之间把阶级敌人全部打倒,恨不能一夜就实现共产主义的年代,人的人性也就完全泯灭了,因为人世间一切的一切是不能和革命相抵触的。一天晚上,大队开斗争“四类分子”大会,出身不好的也要参与陪斗。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都是贫下中农,只有我的出身邋遢。于是我被我的师傅,亲手用浸湿了的棕绳绑了个牢牢实实,押往大队部参与陪斗。毛泽东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实在是想不通,我实在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我只要稍加辩驳,莫说丢命,肯定会被打得骨头散架。我老实得像条狗,要我低头,我把头低得能和胯下的“小兄弟”亲吻。台下火把汽灯照得通明,我师傅带领众人革命的口号喊得满山回荡,旁边的“四类分子”,全都在杀气腾腾的口号声中像发了虐疾在打摆子筛糠,全都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却在悄悄地安慰我的小兄弟:“今晚我只要保住了命,你莫看我现在这副窝囊相,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的特长去弥补一个女人的漏洞。保证不会让你像公公、和尚的那个东西,永远只是个废物。”罚我站,我时不时一只脚站,师傅问我为什么,我说:“报告治安主任,昨天上山打柴,脚给竹签子戳了。”说完向他把鼻子眉毛一挤,他以为我对他笑。此时此景,我还能对他笑得出来吗?我实实在在只是对他把鼻子眉毛一挤,这纯粹是一种下意识举止,自己也搞不清把鼻子眉毛挤在一块是什么鬼样子。后来对镜一看,才看到那是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鬼样子。真没想到,这一招竟使我的师傅,堂堂的大队治安主任在主持如此严肃的批斗大会上失态笑出声来。笑声抹煞了贫下中农对我的忿恨。毕竟全大队的人都认得我,我有几根眉毛胡子他们者数得清清楚楚。全大队的五保户和不少人都得过我的劳动力,所以大家也没动真格的。炎炎之夜,有人还敢给我两碗水喝。熬过了那一夜,总算能哼着“命运交响曲”回来。   
  后来,我多次借喝酒的机会谢我的师傅。他当然不知道我要谢他什么。真的,我要感谢他的冷酷绝情,使我真正悟出了一个男人身上要有“忍”和“妥协”这两门功夫。“韩信带兵,多多益善。”这是对他的领导才能的夸奖:“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也不能不说他同样是“忍”和‘“妥协”这两门功夫方面的顶尖高手。师傅的泪水还在伤心滴落,满脸的皱纹像春天平原小溪渠汊盛满了水。他明白过去有愧于我,终于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老庚非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照理不能算老庚。只因为我们两人脑壳里头不晓得是哪根神经有点像电线短路,大脑小脑总是不协调。做起事来不是手到心不到,就是心到手不到。被村里人视为一个有点宝,一个有点草。背地里还为我两人起了个美丽的绰号“蠢子老庚”。真没想到,这个外号在全大队叫开了。当时,我听到大家叫我这个外号的时候,我的心里真高兴。于是我俩便成了全队男女老少取乐的笑料。大家拿我俩发笑,反之,我也拿大家发笑。在那种实在是令人笑不起来的年代,能够听到笑声,自己也能笑一笑,的确是很难得很快活的事情。   
  老庚个子矮矮壮壮,黑黑疙疙。如俗话说“直看像冬瓜,横看像南瓜”。模样生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口鼻平坦,像粒汤圆。如果说他有点宝有点草都不为过。他过于憨厚老实。如果说我,我的榜样是《红岩》中的疯老头华子良。因为宝一点,草一点,害的人少一点,全家人便安全一点。有一次,全队人锄花生草,中间休息,大家又拿我俩开心。我索性要老庚与我对跪,彼此三叩九拜,郑重地结为老庚。   
  这结老庚的事,我自认为是像墨鱼在遇敌时施放墨汁一样,是自我保护的措施之一,没想到他却点了真。这时,我已经有了女儿和儿子。我的孩子叫他同龄爷。他听到孩子叫他同龄爷,那种高兴的心情直到现在我写这一些文字的时候都恨秃笔无法形容。从此,他每晚必到我家。让孩子一边一个坐在他的膝盖上,同他们嬉戏作乐。孩子的屎尿屙在他身上,他笑呵呵起身找根小树枝刮刮也就了事。开始,我左瞧他不顺眼,右瞧他也不顺眼。   
  心想:这辈子与这么个浑身发臭,牙垢都能刮下半斤的家伙为伍实在是凄惨。嘿,这人世问的事情,当我明白他的心比《巴黎圣母院》钟楼怪人还善良后,我固有的观念被彻底瓦解。我慢慢教他讲卫生,慢慢教他一些事理,妻常为他补补连连,视他如亲兄弟。当得知老庚现在的艰难处境,在希望成了泡影的同时,我的心一阵阵绞痛,我的眼睛湿了。   
  接下来,我激动地对大家说:“乡亲们,托改革开放的福,我发财啦。二十多年前,大家送我一家回城,我曾许下杀猪的愿,今天我一是回来看大家,二是回来杀猪还愿。谁家有肥猪,有一条我买一条,有十条,买十条。”我的话一说完,每个人都好像被搔了几下脚底板,哈哈嗬嗬笑得好灿烂!当我再次问谁家有肥猪时,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只有周伯爷家的一条猪,喂了快两年,毛重还不到二百斤。当即,我便给了一个令他眉开眼笑的好价钱将猪买下。我像生产队长派工一样,一拨人马垒灶烧水杀猪;一拨人马到县城打酒买菜;一拨人马采购过冬棉絮、棉衣、胶鞋(发给部分父老乡亲)。我一一拜访队上老人,每人递上一个红包。我当着众人把钱给师傅,委托他给老庚买足明年上半年的口粮,雇牛耕田和买化肥种子。除留下返程车票钱,全部“挥霍”一空。这次来,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该哭的哭了,该笑的笑了,该做的做了,我的愿还了,我的梦圆了,我的心安了。我给众人作揖打拱,求他们多多帮帮老庚,莫让他再去丢村里的脸面。   
  正与众人说话当中,有人给了口信,山上的“同龄嫂”来了。一拐一拐,走得满头大汗,头发倒竖。我上前与她握手,向她问好。她本人和围观者都惊得眼珠子要鼓出来。看得出来,她这一生,没人向她问过好,更没人敢跟她握手。我心想,有报载英国女王在南非访问期间,敢跟艾滋病人握手被传为佳话,我为什么不敢跟麻风病人握手呢?我对众人说:“麻风病人的传染途径是要跟她困觉才会传染的。”我细观我的“同龄嫂”:头发像抱鸡婆毛,脸像糊锅巴,身上看见肉,衣服刺鼻孔,两只鞋如同两艘航空母舰被用葛麻藤捆在脚上。但引我注目的是她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上面仍覆盖着弯弯的眉毛。我要她把手指和脚趾伸出来,手指和脚趾都能活动弯曲,都没有变形。我虽不懂医学,但我从小就听父亲说过,麻风病人多没眉毛,而且手指脚趾关节变形,严重的手指和脚趾关节会一节一节烂掉。所以我肯定她不是麻风病人。   
  大家为什么会把她当成是麻风病人呢?原来在她的腿肚上有一处很有些历史的溃疡。长年流脓流水,恶臭难闻,已经烂得看见骨头。周边的皮肤已变黑变硬,肿如树桩,俗称“橡皮腿”。   
  我认为,要治好,除非截肢。在我的脑海里,又印下了一个可怜的女人的影子。我只要一想到她腿上烂得能看见骨头,和那常年被痛苦折磨得麻木的表情,我的心就会咯噔咯噔发颤。因为她在我的面前,她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每当在这种时候,我便会情不自禁地问上帝,你发落她到人世间,为什么又要给她安排如此凄惨的命运呢?   
  在很多人眼里,已经不把她视为人了,惟愿她快快死去,越快越好。但愿老庚每天能将讨来的饭分一口给她,但愿那深山老庙是他们的伊甸园。在那凄风苦雨之夜用天生的本能,得到短暂快乐,忘却短暂的痛苦。钱都用光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送给她了,我脱下一件毛衣递给她。我用土话问她:“老庚现在在什么地方?”她瞪着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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