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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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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全国各州府,与此同时,他又指示刑部礼部把各自早就写好的公本送进宫中。隔了一天,也就是今天早上,高拱坐轿子上班,刚到值房,送本太监又把这两个奏本送来内阁拟票。高拱不让送本太监离开,当着他的面,提笔拟了两道票。

                          刑部公本的拟票是:

                          览奏。妖道王九思以邪药进于先帝,惑乱圣躬,十恶不赦,三法司须从严惩处。

                          礼部公本的拟票是:

                          准奏。我朝以孝治天下,朕初承大统,理当如典行赏。

                          拟完票,高拱看着虽说此时才誊正但私下已练过多回的这几行狼毫小楷,心下甚为满意。吩咐文书拿了五两银子赏给传旨太监,嘱咐他把这两道拟票连本一起带回宫中,交给皇上“批朱”。然后,又派人去把韩揖、雒遵等给事中喊来会揖。

                          正值炎炎六月,又久日不雨,北京城里头,大街小巷窜着的都是灼人肌肤的热风,偏今儿一丝风没有。给事中坐的都是四人抬的小轿,顶着日头,轿子里燠热如同蒸笼。及至来到午门内的六科廊,个个都汗流浃背。一身绣着鹭鸶的六品夏布官服,前胸后背都浸出了汗渍。各自进了值房后,揩脸的揩脸,摇扇的摇扇,暑气还没有除尽,接了高拱的指示,又都一窝蜂随着堂差来到内阁二楼的朝房。

                          关于内阁与六科的关系,这还得从给事中这一官职的设制说起。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初,鉴于宋元两代君弱臣强,朝廷权力失控乃至崩溃的教训,加之左丞相胡惟庸谋反对他的刺激,促使他革除丞相制,把丞相之权分于六部。但如此一来,他又担心部权过重而威胁皇权,又对应六部而设六科给事中,对六部权力加以牵制及监督。这六科给事中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如此一来,给事中不但掌握了参政议政的谏议权,还增加了监察弹劾权,朝廷文武百官无不受其监督。论官秩,六科给事中虽只有六品,但就是那些爵位至重的三公九卿,部院大臣,与之见面也得行拱手之礼。关于六科特殊的政治地位,还有一事可作佐证。政府各大衙门,都设在京城各处,惟独只有内阁与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一进午门,往右进会极门,是内阁;往左进归极门,是六科廊,由此可见六科言官的清贵。按先朝传下的惯例,每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六科给事中都要到内阁和辅臣作揖见面,称为“会揖”,相当于一个互通声气的例会。只是今天这次会揖不伦不类,一是时间不对,离六月十五还差两天;二则内阁除高拱外,张居正、高仪两位辅臣均不在内阁,张居正在天寿山视察隆庆皇帝陵寝尚未回来,高仪患病在家;三则给事中也未全到,只来了七八个,都是高拱的门生,套用一句官场的话说,都是“夹袋中人物”。

                          韩揖一帮给事中们在内阁二楼的朝房中坐定,这才知道张居正与高仪两位辅臣都不在阁,高拱也因急着签发几道要紧咨文而不能顷刻上楼。顿时他们就不那么严肃斯文了,嘻嘻哈哈开起了玩笑。韩揖离开内阁还不到一个月,自我感觉还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他下楼找到管后勤供应的膳吏,弄了两个水泡西瓜上来。内阁有一口深井,头天把西瓜放进去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捞起来吃,又沙又凉,解暑又解渴。

                          吃罢西瓜,向来心宽体胖的礼科给事中陆树德打了一个饱嗝,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向坐在对面的工科给事中程文打了一个手势,说道:“打个谜语你猜猜,怎么样?”

                          程文长着一张凹脸,吃得满下巴都是西瓜水,这会儿从袖口里掏出手袱儿一边揩一边应道:“你说吧。”

                          陆树德指着面前盛满西瓜皮的盆子说:“就这,打两个字。”

                          “两个什么样的字?”程文问。

                          “告诉你还要你猜个啥?”陆树德眨巴着一双鼓眼睛,诡谲地说,“这两个字,恐怕在座的诸位个个都尝试过。”

                          程文迷迷怔怔硬是想不出个头绪,余下的人都望着那盆瓜皮出神,一时都难住了。

                          “你给提个醒儿。”雒遵说。

                          “哈哈,没想到这个一眼就明的谜语,竟难住了你们这一帮满腹经纶的秀才。”

                          陆树德一个哈哈三个笑,自是得意得很,“好吧,我来提个醒儿,张生月下会莺莺,为的啥?”

                          “偷情。”一位年轻的给事中脱口而出。

                          “唔,沾上边了。”

                          “啊,知道了,”雒遵一拍巴掌,未曾开口先已咧嘴大笑,骂道:“好你个老陆,在堂堂内阁中枢之地,说这样的荤话。”

                          “究竟是什么?”韩揖追问。

                          雒遵忍住笑,说道:“如果我猜得不差,这两个字的谜底是——破瓜。”

                          “破瓜?啊,真是的,这不是一盆子破瓜又是什么!”

                          程文一拍脑门子,那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滑稽,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雒遵本来就好捉弄人,现在眼见一屋子人受了陆树德的愚弄,便成心报复。

                          他伸手指着陆树德,笑谑道:“常言道,二八佳人,破瓜之期。这意思很明白,女子长到二八一十六岁,就像端午节后的桃子,总算熟透了,可以享用了。瓜熟蒂落,才有破瓜之说。可是,我听说你去年去杭州公干,在那里嫖了一个袅娜少女,才十五岁。这还是一只青瓜呢,陆老兄,你这是暴殄天物啊。”

                          “对,在下也听说过这件事,老陆,你现在老实坦白,那一夜是如何风流的。”

                          “是啊,快坦白。”

                          众人一阵起哄,陆树德招架不住,赶紧辩解道:“你们这是冤枉好人,那一夜,杭州太守为小弟举行堂会,的确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子随了戏班来到堂会上,太守便让她陪我喝酒,唱了几支曲子,仅此而已。”

                          “看你把自己说得,都成了守身如玉的圣人,”雒遵占着赢势,继续奚落道,“若说吃猫的鱼,天底下一条也没有,但吃鱼的猫满世界都是,头一个就是你陆老兄。”

                          “这也包括你雒大人。”陆树德反唇相讥。

                          眼看两人闹起了意气,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了。一向充当和事佬的程文,便出来打圆场,说道:

                          “老陆说句玩笑话,大家何必当真。其实,老陆这个谜语虽贴切,却不典雅。

                          我现在再说一个谜语,答案比老陆的粗俗,但却典雅得很。““哟,程文也会这个?”韩揖一乐,嘿嘿笑道,“你说说看。”

                          程文一脸正经,说道:“首先声明,这个谜语不是我撰造的。待谜底揭开后,我再告诉撰造者是谁。这谜语是一个字——回。”

                          “回?”陆树德忘记了不快,插嘴问道。

                          “对,回。”

                          “打什么?”

                          “打男欢女爱的一个动作。”

                          朝房里一时间静默下来。这一帮给事中,就韩揖年纪大一点,有四十多岁,余下的皆三十出头。平常在一起合署办公,疯闹惯了的。程文向来嘴短拙于言辞,今天他弄出这么一个难猜的“一字谜”,倒让大家搜肠刮肚抠不出一个答案来。

                          “回,男欢女爱,这两码子事儿如何联系得起来?”

                          “唔,这字谜刁钻!”

                          众人想不出头绪,议论一番,便吵着要程文自己把谜底说出来。

                          程文揉了揉眼角的眵目糊,慢吞吞地说:“这个谜底也是两个字,口交。”

                          “口交?”谁嚷了一句。

                          程文接着说:“大口套小口,不是口交又是什么?”

                          众人这才悟出其中奥妙,于是“轰”的一声笑得前倾后仰。韩揖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指着程文,喘着气说道:“想不到你程文,看着蔫头耷脑的,竟还有这等心窍。”

                          程文并不觉得好笑,他仍板着面孔答道:“我已说过,这个字谜是别人撰造的。”

                          “谁?”

                          “刚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

                          “他?”雒遵叫了一声,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他底下根都没有了,还撰得出这等字谜?”

                          程文答道:“我程文从不说瞎话,这事千真万确,是冯保的管家徐爵讲出来的。”

                          “你从哪儿打听到的?”韩揖问。

                          “从一个骨董商那儿。”

                          程文接着讲出事情的原委:他有一位经商的布衣朋友,粗通文墨颇有儒风。

                          闲暇之余好逛骨董店,搜求一些骨董及古人字画。一日到了棋盘街古雅斋骨董店,看到一幅春宫画,其绢极细,点染亦精工。画中男女,与时下流行的鄙亵不堪入目的春宫画迥然相异。其图中男女,惟远相注眺,近处却都以扇掩面。有一浮浪人弯腰偷看帷幕中的浴女,那浴女也仅仅只露出浑圆的一只玉肘来,令人遐想不尽,却又春光不泄。那位商人觉得这是一幅春宫画中的上乘之作,便有意购买,向骨董商询价。骨董商告之这幅春宫画来自日本琉球,飘洋过海来之不易,因此索要五十两纹银。商人嫌贵与之讨价还价,骨董商坚持不让。那位商人正犹豫着,忽听得旁边有人说道:“五十两纹银不贵,我买下了。”说着,让跟着的长随兑了银票,把那幅画拿走了。商人望着那买主的背影,颐指气使,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心中甚为懊恼。这时,卖出了好价钱的那位骨董商,一脸神秘地对他说:“客官,这买主你不认识吧?他经常光顾我这爿店子,看到好东西从不讲价钱,买了就走,也不留姓名。后来总算闹清楚了,他是替他家主人买的。他家主人好收藏骨董字画,据我猜测,这位幕后主人身价一定不低。有一次看一幅春宫画扯浑,那买主打了一个‘回’字谜让我猜。我才知道他家主人还是一个风流才子。”

                          商人听了也甚感惊奇,便问骨董商是否打听出这位“风流才子”究竟是谁?骨董商摇摇头茫然不知。过了一些时日,商人又去古雅斋闲逛,骨董商对他说:“那位大买主的名字搞清楚了,叫徐爵。”商人朋友听了一惊,回头踅到程文家,坐着聊天时说到了这件事。

                          一班给事中听完程文讲述的故事,顿时都被撩拨得心如火炭。大家还在咂摸着冯保这段隐私后头的东西,陆树德已是响亮地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早就听说冯保假斯文,好收藏骨董字画,没想到他更爱春宫图。”

                          雒遵想得更深一层,他扫了在座的诸位同仁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往日之所传,说冯保私造淫器以献先帝,并非空穴来风。乾清宫东暖阁中摆设的那些春宫图瓷器,保不准也是先帝听信了冯保的建议,特意去景德镇烧制的。”

                          一名给事中说道:“要想弄清楚这件事的真伪,只有把孟冲找出来作证。”

                          “孟冲?”韩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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