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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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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大人,一个时辰前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

                          “说是进紫禁城,给皇上送丹药去了。”

                          “骗人的鬼话,这王九思出门最好讲排场,既是给皇上送药,为何大轿仪仗都摆在轿厅里不用。”

                          “这……小的就不知晓了。”

                          “不知晓?”王篆双手一剪,吊起两道短蹙的疏眉,厉声喝道,“瞧你这副腌相,竟敢糊弄本官,你若不交待王九思的去处,我就剥了你的皮。”

                          “大人饶命,小的真不知晓……”

                          老头儿磕头如捣蒜,忙不迭声地讨饶。王篆看出这老头儿讲的是实话,却又不肯便宜放了他,便命令道:“把这老家伙绑了,带回去细细拷问。”

                          两个捕快把老头儿押解出去,王篆对秦雍西说:“秦大人,差事办砸了,我们各自回去复命吧。”

                          “也只得如此了。”

                          秦雍西说罢,便领了捕快回刑部交差。王篆当即下令严守各处城门,万万不可让王九思溜走。

                          三位阁臣刚从乾清宫回到内阁,就有太监从乾清宫跑来报信:隆庆皇帝已经龙宾上天。这是隆庆六年的五月二十五日,下午申酉时牌之交。虽然已是预料中事,三位阁臣仍不免聚在朝房里嚎啕痛哭一番。接着抹干眼泪,议出三项决定:一、立即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二、隆庆皇帝一应丧事礼仪由礼部遵祖制订出方案,呈上皇太子批准执行;三、治丧期间,在京各衙门堂官一律在朝房值宿,不得回家。全国各地衙门就地设灵堂致祭,不必来京。商量既定,内阁中书便按阁臣的意思斟酌词句写好告示,盖上内阁关防。命人送往京城各大衙门,传邮的事则指示兵部施行。把这些要紧事忙完,已是掌灯时分。值日官进来请三位阁老到膳食房用餐。抽这空儿,张居正回自己的值房一趟。来到膳食房时,只见他已换下一品锦绣官袍,穿上了一袭青衣角带的丧服。瞧他这副打扮,两位依旧穿着吉色官袍的阁老顿时浑身不自在。议事前,他们已差人回家拿衣包去了,却没想到张居正已是随身带来。高仪心里头只想着张居正的精明,而高拱却从这件小事中看出蹊跷:皇上今日是突然发病,他张居正为何就知道皇上一定会死?

                          胡乱吃过晚饭,三位阁老各自回值房安歇。平日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的内阁院子,如今各个楼座门口都挂起了灯笼——当然不是惯用的绣有内阁二字的大红宫灯,而是贴了一个黑色“奠”字的白纱西瓜灯。皇上死得突然,一应丧仪祭品还来不及置办周详。这几对灯笼本是库房旧物,值日官翻检出来略加修饰就挂了出去。惨白的光芒衬出那几个黑色的“奠”字,院子里顿时充满了肃穆悲凉的气氛。

                          高拱刚回到值房,心绪烦乱,正想喝盅茶稳稳神,管家高福推门进来。他专为送衣包而来。高拱立即踅到内阁换好丧服,走出来正欲对高福说话,却发现值房里又多了一个人。

                          “元辅。”

                          那人喊了一声,便朝站在门口的高拱跪了下去。高拱认出这人是秦雍西,便吩咐平身赐坐,问道:“你有何事?”

                          秦雍西答道:“下午元辅下到刑部的手令,要将王九思重新逮捕收监。尚书刘大人把这差事交给下官办理。”

                          高拱心乱如麻,差一点把这件事给忘了,这会儿见秦雍西提起来,连忙追问:“人拿到了?”

                          “没有。”

                          “怎么回事?”

                          高拱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秦雍西这是第一次面谒首辅,心里头紧张得不得了。也不敢看首辅的脸色,只垂着眼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述说一遍。

                          听说王篆也率人前往拘捕王九思,高拱心里头清楚张居正这是在铆着劲儿与他斗法。恼怒之余,听说双方都没有捉到王九思,又多少有一点快慰,随口骂道:“便宜了这龟孙子,竟让他跑了。”

                          秦雍西揣摩首辅的口气,似没有更多责怪的意思,于是问道:“下一步如何处置,还望元辅大人示下。”

                          “你看咋办才好?”高拱盯着秦雍西问。

                          秦雍西想了想,答道:“依下官之见,可让刑部发出缉报,着各地捕快严密布控,务必将此妖道捉拿归案。”

                          高拱点点头,赞赏地说:“此举甚好,你回去和刘大人讲,以刑部名义上一道折子,奏明王九思种种欺君害民的不法行为,请旨拿办。”

                          “元辅指令明确,下官回去奏明刘大人照办就是,只是……”

                          秦雍西欲言又止,高拱追问:“你还有什么疑虑?”

                          秦雍西小心问道:“皇上已经龙宾上天,折子抬头应该向谁请旨?”

                          “啊,这个嘛,”高拱觉得秦雍西很是心细,这一问题问得很好,斟酌一番,他指示道:“新皇上还未登基,这折子就写给皇后和皇贵妃,请她们降旨。”

                          “是,下官明白。”

                          秦雍西告辞走了。两人谈话时,高福退到外间回避,这会儿又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高拱。说道:“这是邵大侠的来信,下午收到的。”

                          高拱“啊”了一声,急忙拆开来看。信写得简单,只寥寥数语,告之已到广西地面,所托之事稍安勿躁,数日后必有佳音传来。看罢信后,高拱把它揉成一团,就着灯火烧了,高福上前把纸灰收拾干净。高拱一边品茶,一边喃喃说道:“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八九天,想必邵大侠已经得手了。”

                          “如果不出意外,过不几天就该有佳音传给老爷。”高福刚说完,又觉得此话不妥,赶紧又补充说道,“邵大侠一贯胆大心细,做事不会出差错的。”

                          高拱眼珠子一转,问:“你真的这么相信他?”

                          “真的相信,”高福一半真心,一半为了讨好主人,言之凿凿地说道,“小人跟老爷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官场上的人对老爷好,那是有所求。邵大侠却不一样,这人有侠肝义胆,帮老爷却是不求回报。”

                          高拱长叹一声,颇有感触地说道:“你的话言之有理。如今皇上驾崩,朝廷政局可谓风云变色。稍一不慎,就会授人以柄。这时候,李延的事情千万不可让人知道。”

                          高福理解主人的心情,看到主人拧眉攒目的劳心神情,也只能拿些宽心的话来安慰。虽然高拱对皇上驾崩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他依然感到太突然。

                          皇上在世时对他诸多依赖,君臣感情非比一般。如今皇上大行,他突然觉得失去了支撑,心里空落落的,有着说不尽的惆怅和苦涩……

                          见高拱兀自愣神,高福小声说道:“老爷,不知你还有何吩咐,若没有啥事情,小的这就先走了。”

                          “再呆会儿吧,高福,你坐下。”

                          高福给高拱的茶盅里续上水,打横坐在杌子上。高拱静静地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

                          “高福,皇上驾崩,外头都知晓了么?”

                          “回老爷,都知晓了,我从府里过来的路上,看到有些店铺已挂上了白灯笼。”

                          “啊,你可听到一些什么话来?”

                          “我急着赶路,又是坐的轿子,所以不曾听得什么话。”

                          “你自家怎么看呢?”

                          “我?”高福一愣,老爷从不和他讨论公事,这会儿却和他唠嗑这天大的事情,想了想,斗胆说道,“皇上死得太突然了,今儿个上午,皇上还在文华殿接见了老爷。”

                          “你听谁说皇上接见了我?”

                          “我方才进来时,在会极门口碰到韩揖,是他告诉小人的。”

                          “是啊,这里头肯定有蹊跷。”高拱起身踱到窗前,看着对面卷棚前挂着的惨白灯笼,把这两天紫禁城内外发生的事情连到一块儿来想,隐隐约约感到张居正与冯保已经联手,处处都在制造陷阱与杀机。而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个极有主见的李贵妃。对这个皇上的宠妃,他一向都不曾攀附。因为他认为,不管皇上如何宠她,她毕竟只是一个贵妃,而且皇上御座六年,也从未听说过她干政的事。

                          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想法错了。回想起下午在乾清宫皇上座榻前李贵妃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看似褒奖,实际上已隐含了老大的不满。如今皇上一死,十岁的太子即皇帝位,宫中说话最有影响力的当然是这位太子的母亲了……高拱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看来,老夫又失算了一步棋。”

                          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高福,以为高拱是在和他说话,又没听清高拱说的什么,只得嗫嚅着喊了一句:“老爷。”

                          高拱一转身,方才还挂了一脸的愁容突然不见了,并且恢复了固有的傲慢与自信。他猛地一掀胡须,走到高福跟前,谑声骂道:“高福,你也忒稀松,老夫我这边叹口气,你那边就手脚冰凉了。你放心,天塌不下来。你现在回去,让咱府上人都穿上孝服。吊唁皇上,咱家也做个好样子给人看看。”

                          访南岳时黜官受窘 极高明处孤鹤来临(1 )

                          熊召政

                          李延一行从庆远出发,不过十日就到了桂林。殷正茂看他家眷众多,行李繁重,便给了老大的面子,派一名裨将率五百兵士护送。到了桂林之后,那位裨将带了人马回去复命,留下一名小校率三十名兵士,吩咐他们一直把李延护送到广州。从桂林到广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南下南宁,再从那里到广东地面的廉州,从廉州乘海船回到广州。这条路近,但风险甚大,近年来海盗猖獗,杀人越货的事屡有发生,李延不敢冒这个险。另一条路是由桂林往东取道韶州到广州。这条路虽是通连桂粤两省的官道,但穿行于崇山峻岭,路面也不见得十分安全。李延与两个师爷商量斟酌一番,决定从桂林到衡州,再从衡州过郴州抵韶州,这条路虽然要绕道几百里地,但沿途州县相连,人口密集,走起来比较放心。主意既定,李延也无心在桂林盘桓,只稍事休整了三日,让三姨太回去和家里人团聚一回,便又匆匆上路。一路上轿马浩荡,前有军士开路,后有军士压阵。虽没有了两广总督的威严仪仗,这威风却依然了得!因此常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啧啧连声称叹。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来天,一行人马平安抵达衡州。衡州知府王东升亲自出城迎接,并安排李延一行住进驿站。因为驿站是官家旅店,专为接待升官复任公行办差的过路官员,只要住进来,吃喝拉撒睡一应开销甚至各种应酬费用都由驿站包下,临走时还会奉送一笔礼金。因此,住驿站便成了官员的特权。但是手中如果没有兵部发给的勘合,就没有资格住进驿站。李延手上本有一本勘合,但随着职务的撤消,这本勘合也就自动失效。李延与王东升并无私交,见他如此善待,心中自是感激不尽,免职上路后的愁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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