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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朱元璋(下)-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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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听起来平常,却是朱元璋的切身体会,他不就是被逼得没有活路才铤而走险的吗?他所虑的,也是民不得安生,也会有人效法他揭竿而起,再来推翻他手创的大明帝国。    
    陈宁和胡惟庸都说:“圣上所说真是至理名言。”    
    朱元璋问陈宁:“没有别的事了吗?”    
    陈宁说:“啊,没有了,没有了。”他犹豫再三,始终没敢把李善长求情的事说出口。朱元璋一见面就说痛恨贪官的话题,他再不识时务地为贪官说情,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走出行在后,胡惟庸埋怨他:“问你还有什么话,你怎么不说了?”    
    陈宁说:“皇上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没开口,他就说了一大堆对贪官要处以重刑的话,这时候替李彬求情,那不是往套子里钻了吗?”    
    胡惟庸说:“你不说,怎么能救了李彬?你回去怎么向丞相回复?”    
    陈宁说:“再找机会吧,我想,有丞相的面子,又没皇上手谕,刘伯温不至于下手先斩了李彬吧?”    
    胡惟庸说:“那倒是。”    
    在等开封消息的几天里,李善长再没有开口求过刘基,二人每天同朝商议、处理军国大事,好像从没发生过龃龉之事,刘基也不再提李彬这个茬儿。李善长私下里与当着太常寺丞的弟弟李存义议论,认为这是好兆头,一定是刘基醒过腔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惹恼了当朝首辅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天早上,李善长吃过饭,正走出来要上轿,他的弟弟太常寺丞李存义说:“这刘伯温也太目中无人了,今天午时,要在午门外杀李彬了。”    
    “不可能,”李善长说,“他纵然越过我这个门槛,也得怵惮皇上的嘱托吧?我们二人共同留守南京,我又是首辅,他敢这么做?”    
    李存义把行刑的布告都揭来了,说着从宽袖里抽出一张纸,李善长抖开一看,果然有朱笔勾决人犯的字样。    
    李善长气得胡须直抖,说了句“无法无天!”便上了轿,他要去礼贤馆破了脸去理论。    
    刘基执意妄为,在李善长看来,已不是奉不奉公的事了,而是对他李善长的挑战和欺侮,他岂能忍下这口气?    
    与此同时,他派出的陈宁也在等待时机讨皇上赦免的旨意。    
    从昨天起,朱元璋一行已经取道南返了。    
    正是收小麦的五月天,骄阳似火,农夫们三三两两在田中割麦,牛驮马拉,将麦子拉到打谷场上。    
    远远来的一彪人马很显眼,在很远的树林边停住了。    
    一个赶牛驮麦的小孩看见了,对割麦的大人们喊:“看,官府来人了!”    
    一个老农揩汗直腰说:“今年不怕了,朱皇帝有令,不准预收三年后的税赋了。”    
    原来是朱元璋路过此地,顺便考察民情来了。他穿的是一般官服,随从人员,包括十五岁的太子朱标,都是民装,他们步行向田间走来。    
    他们一出现,引起了农夫们的注意,大家趁机休息,纷纷到地头喝水,乘阴凉,实际是看热闹,想看看官府又有什么新花样。    
    朱元璋走到一块麦田里,掐了一个麦穗,捻了几粒麦子在手中,吹去皮儿,把麦粒放到口中嚼着说:“真甜啊!成色不错,籽粒很饱满。”    
    朱标十分惊奇:“陛……”见朱元璋使眼色,又改口:“父亲生吃?”    
    朱元璋说:“麦子生吃也甜啊。”    
    一老农说:“这位大官人看样子种过田?”    
    “种过。”朱元璋关切地问起今年收成怎么样?    
    “托当今皇上的福,”那位老农说,“让种田人垦荒,让富户减租,又不提前抽税,今年能吃饱饭了。”    
    朱元璋问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有?    
    一个老农民说:“生猪税收的不合理。”    
    朱元璋说,养猪总得交税呀。    
    老农民告诉朱元璋,生猪税是按户交,一年三斗米,大户人家养几百头猪,交三斗,我们穷户养一头过年的猪,也交三斗,便宜了大户,苦了小户。    
    朱元璋纠正说,便宜了大户,亏了社稷!户部堂官们不会算账,各府州县的官员也都不会算账吗?为什么不按猪的头数收税?    
    陈宁在一旁说,一定是嫌麻烦,谁知道哪户养几头猪?户口却是死的。    
    “不行,要改。”朱元璋断然说,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他让胡惟庸记下来,回去就改,颁布法令。    
    胡惟庸答应一声:“是。”    
    那老农民对朱元璋说:“哎呀,这位老爷可是个大清官啊,一听就懂,说改就改,是不是新来的父母官啊?”他把朱元璋当成县太爷了。    
    胡惟庸笑道:“是,是。”    
    朱元璋从老农手里接过镰刀,要来磨石,蘸点水,嚓嚓几下磨快了刀,又把刀刃在指甲上立起来试了试,便下地割起了麦子,农民看呆了,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种田的好手!    
    朱标也看呆了,他可是分不清五谷的。朱元璋回头说:“标儿,拿刀下来试试。”    
    朱标从胡惟庸手中接过刀,走过去,弯不下腰,一割一秃噜,差点割了手,朱元璋把手教他,朱标很快大汗淋漓了,朱元璋说:“馒头好吃,割麦子要流汗的。”    
    朱标直起腰来,老农忙递上一条又黑又脏的面巾让他擦汗,朱标不肯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他说,过去父亲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并无切肤体验,今天知道了。    
    朱元璋借机说出要爱惜民力的道理,这些农夫,平时多老实淳朴!可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也会造反。    
    朱标难以想象,如今叱咤风云的徐达、汤和、陆仲亨这些人从前也是这样种田的吗?    
    朱元璋笑了,那还有什么两样!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粒粮食千滴汗,种田岂有两样?    
    陈宁也拿了一把镰刀下地割麦,很快追到了朱元璋跟前。朱元璋直起腰,看了陈宁一眼,说:“你好像有事。”    
    陈宁见是机会了,便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圣上的眼睛。他这次来,想顺便求个情、讨个旨意。    
    朱元璋马上问他是给什么人求情啊。    
    陈宁只得实说,是中书省的李彬,广东的一个案子牵涉到了他,伯温先生非要拿他问斩。    
    朱元璋问:“赃银多少啊?”    
    陈宁说:“听说有五百两,可是……”    
    朱元璋生气地哼了一声:“听说,你也敢来说情?你这陈烙铁过去断案也这么心慈面软吗?你该知道,大明律上白纸黑字写着呢,贪污受贿六十两处以极刑。”    
    陈宁吓得不敢再说,心里后悔不该来讨这个没趣。    
    朱元璋忽然问:“是不是李善长打发你来说情的呀?”    
    “啊,不是,不是。”陈宁说,“这事和相国大人毫无关系。”他不能里外不是人了。    
    “错不了。”朱元璋说,“朕想起来了,李彬是李善长的外甥。当初朕就不赞成把他外甥放在中书省。”    
    “圣上明察,”陈宁满头是汗,还想说动朱元璋,他说,“李丞相真的什么也没说,下官想,李丞相有功于社稷,不看僧面看佛面。”    
    朱元璋冷笑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历代君王没有几个做到的,朕做到了。朕不得已杀朱文正的事,没有多久啊,你们都忘了吗?”    
    陈宁吓得跪在了麦田中,连连说:“陛下息怒。”    
    旁边看热闹的老农忽有所悟:“他叫陛下,天哪,这是当今皇上来了!”他振臂高呼起来:“乡亲们,快跪下见驾,这是皇上圣驾呀!”    
    于是附近的农民全都跪到了田间叩头。    
    朱元璋双手摆摆,说:“乡亲们平身吧。”    
    老农泪痕满面地说:“小时候听说书,南朝北国,没听说过到田里来问问百姓死活、温饱的皇帝呀。”    
    朱元璋说:“以后有冤情,地方官不管或不公平,你们就到南京去,朕的奉天门外有一面登闻鼓,是预备叫百姓喊冤的。你敲了鼓,朕就宣你上殿。”    
    老农说:“皇上才是我们头上的青天啊。”


第二部分 大明洪武皇帝的备忘录第32节 不忘各位的恩情

    陈宁在麦田里碰了朱元璋的钉子,李善长并不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赦免诏书的到来。    
    诏书没到,凶信却来了。他得到了刘基已把李彬押出午门要问斩的消息,气得差点发昏。    
    李彬身穿红色囚衣,被绑在午门外柱子上,背后插着亡命招子。刘基和几个监斩官站到了席棚下。    
    京城围观者如堵。    
    一骑马飞驰而来,大叫“刀下留人”。刘基待那骑者近前,问是怎么回事?那公差递上一份公文,说:“丞相请缓刑几天,待皇上回来再发落不迟。”    
    刘基把公文向高处一扬,看也不看,回头问其他几位监斩官:“你们要看吗?”    
    几个监斩官摇摇头。刘基对那公差说:“杀人,惩治贪官是我刘基的职责,这职责是圣上所赋予的,自有我替圣上负责,难道都要推给圣上去审案吗?”    
    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已到位,站到了李彬身后,有人送上一碗酒,刽子手给李彬灌进去一半,另一半浇在了刀锋上。    
    一声炮响,刘基把令箭丢在了地上。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喷溅起老高。    
    杀掉李彬后的第七天,朱元璋回京了。第二天在华盖殿上早朝时,朱元璋打算从这次访察农户的体会把租税制加以完备。    
    文武官员在鹿顶外分东西站立,鸣鞭三响后,李善长为首,山呼万岁。    
    礼赞官高呼:“四品官以上入殿内!”    
    李善长又率文武两班进入华盖殿内。东西站列着六部、都察院堂官、十三道掌印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应天府、翰林院、光禄寺、钦天监等官,西面是五军都督、锦衣卫指挥、各卫掌印指挥、给事中、中书舍人。各官按丹墀下写有名字的牌位站班侍立。    
    又是净鞭三响。    
    李善长出班奏报,江浙税粮加征上谕已经发往各州县了。    
    朱元璋问每亩加征多少?    
    李善长奏道,比宋代多加征粮五合,但比元朝时大有减低。    
    朱元璋又问加收后,有无民怨?    
    李善长说:“回皇上,百姓悦服,他们得到的实惠远比这要多,故乡间太平。”    
    对于他所说的太平,朱元璋并不认同。他说起江淮之行,听百姓诉说收生猪税的收法,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他叫李善长、胡惟庸马上制定新法,改弦更张。    
    李善长忙答应下来。    
    朱元璋忽然说:“告诉浙江处州知府,它所辖的青田县就不要加税了。”    
    李善长大为不解,臣不懂这是为什么。众臣也都莫名其妙,难道青田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朱元璋笑吟吟地说:“这有什么不懂?青田不是伯温先生的老家吗?这算是对刘伯温的褒奖吧。”    
    众人相互看看,不敢反驳,但又不敢苟同。    
    刘基忙说:“不可,臣不愿让故乡人感到特别。”    
    朱元璋说,伯温说对了,他就是要让青田人感到特别,因为他们那里出了个刘伯温,本该加征的税都不加了。这事,会传到后世,成为美谈的。    
    刘基还要争辩,朱元璋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说说开科取士的事吧。”    
    刘基只得作罢,复又出班奏道,如今四海归心,天下已定,皇上恩准开科,这是天下士子众望所归的大事。而今江南贡院已修葺就绪,江南乡试可先行一步,随后他将密封考题呈上,恭请皇上圣裁。    
    朱元璋拆封看了片刻,脸色极不好看。    
    宋濂与刘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朱元璋把试题反扣在案上,说:“题目不行。君臣如手足,什么意思?又是孟轲这一套!朕最不能容忍的是孟子,他教唆士子们君不君、臣不臣,重民轻君,这还了得!朕已说过,今后将孟轲从圣人祠中赶出去,科考题目不准出《孟子》里的章句,读书人也不必再读《孟子》。”    
    这一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在场的自幼熟续《孟子》的大臣个个瞠目结舌,无人敢应。    
    刘基也很下不来台,只有他敢鼓足勇气说:“孔孟自古并称二圣,为天下读书人所尊崇,从我朝起废孟子似不恭,如《孟子》书中有不妥处,则可商量,不出题目便是,请圣上定夺。”    
    朱元璋一听火了:“你还让朕把话说白了吗?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什么话?天下人信奉了他的,不是都要造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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