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自传_2-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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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罗斯福总统,那个圆脑袋在包厢里分外醒目。旁边那些人大约是警察,面部严峻,目光锐利,令人胆寒。罗斯福在每一个节目演完后,总是带头鼓掌,他的话一言九鼎,正本清源:“这些部长们从依莎多拉的舞蹈中能找到哪些害处呢?在我看来,她像是一个在晨曦沐浴的花园里跳着舞、采摘着想象之花的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句话为邓肯的巡回演出开辟了道路。所到之处,等待着她的,都是鲜花和掌声。
纽约银行邓肯名下的存款额往上猛涨。
乔治。格雷。巴纳德正在为邓肯雕塑一个舞蹈石像,题目都取好了:美国在舞蹈。他从邓肯口口声声念着的惠特曼的诗句”我听见美洲在歌唱”中得到了启发。
可是,没过多久,巴纳德的妻子病倒了,塑像工作被迫停止。一周后,邓肯即回欧洲去了。”美国在舞蹈”一直是个半成品,但巴纳德还是抓住了邓肯舞蹈的本质,把瞬息的闪电传之久远。
第七章异端1一场惊吓,让邓肯深切地体会到了孩子与母亲的血肉相连。
那天日场演出前夕,迪尔德丽忽然噎住了,顿时呼吸困难,咳嗽不止。邓肯以为是喉头炎,急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直到一位儿科医生及时赶来,告诉她不过是点小感冒作怪,她的心还悬着,放不下来。
演出由此推迟了半个小时。科隆乐队在欢乐剧院里不停地演奏音乐,以安慰耐心等待着的观众。其中,坐在前排的一位,身材修长,隽秀的面庞上挂满了孩子气的笑,金色的头发和胡须给人一种富贵的气息。
这个人,邓肯后来一直称呼他”洛亨格林”。这个称呼,有一段罗曼蒂克的背景。
前些日子,邓肯的银行存款又告罄。她想,无论我的舞多么轰动,也赚不到一笔可以永久性维持这所尽是穷孩子的学校。40个孩子,20个在德国,20个在巴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邓肯开玩笑地对伊丽莎白说:“我一定要找一个百万富翁,让他把我从经济的困扰中解放出来。
不然的话,学校难以为继。”
不料,没过几天,真的就有一位百万富翁巴里斯。辛格递过来他的名片。
“洛亨格林”是德国古代诗史中,天国帕西发尔王的儿子,乃圣杯的卫护士。他能破各种魔法,常常仗义救人。瓦格纳曾以此为题材创作过同名歌剧。邓肯把来访的美男子看成是她和她的学校的救命稻草,所以,她一激动,就喊出了”洛亨格林”的名字。
邓肯没有看错,洛亨格林的确非常慷慨。他为邓肯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她学校里的孩子们悉数运到里维埃拉海滨的博利欧别墅,让邓肯在优美、安静的环境中教孩子们跳舞。他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赏。
一天晚上,学生埃里卡患急性喉炎,脸憋得发紫,已经窒息,生命危在旦夕。洛亨格林开车直奔医院,用重金请来了医学权威,进行紧急会诊。
邓肯和洛亨格林在门外等着,两人的眼里都蓄满了焦灼的泪水。直至黎明,医生才出来,宣布小埃里卡脱险。邓肯随即全身瘫倒在走廊的长凳上。
洛亨格林紧搂着她说:“你真勇敢,亲爱的。哪怕只为了这一个晚上,这一次难忘的经历,我也要永远爱你。”
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同时相会,在爱情的舞台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人,相爱的人,真实、自然、赤裸的人,攀登欲望的山峰,渡过性灵的河流,穿越精神的森林,最终到达宁静的坡谷。
早晨7点,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2
洛亨格林有一辆白色翼舱的游艇,原名”艾丽西亚夫人号”。他对邓肯说:“现在,我正式将它改名为'艾丽丝号'。”
艾丽丝是希腊神话中为诸神报信的彩虹女神。相遇是一种美丽的信息,相识是一段难得的缘分,相爱则是一份神灵的赐与。上帝与凡人之间,靠什么来沟通呢?靠爱。人类的苦难和幸福,都是上帝施予的爱的甘露。真正懂得爱、理解爱、拥有爱的人,这两种甘露都必须品尝。
在游艇上,邓肯就意识到了苦难与幸福是如何不可分割地纠缠在一起。她对眼前这位百万富翁的期盼,远远不止他发自内心的对她个人的爱,而是和她一样,对舞蹈的热爱,对办一所伟大的舞蹈学校的热衷。
洛亨格林却不是这样。
他爱邓肯,但那是百分之百的男人对女人的爱,真切之中蕴含了霸道。他可以为邓肯付出一切,时间乃至生命,金钱更不在话下,但前提是邓肯得时刻在他的身边,像一只温柔漂亮的小鸟,跳跳舞,念念诗,撒撒娇。所以,当邓肯在游艇上大谈柏拉图,谈卡尔。马克思,谈改造世界时,洛亨格林面色阴郁,一言不发,他似乎对与一名如此狂热的革命者打得火热感到恐慌。
邓肯兴会淋漓,她根本不会观颜察色,毫无顾忌地朗诵起惠特曼的诗歌:伙伴哟,当我的头躺在你的膝上的时候,我重述我的自白,我重述我对你和在露天广场上所讲过的一切,我知道我自己不能安静,也已使别人心神不宁,我知道我的言词充满了危险,充满死亡的凶器,因为我面对着平静、安全,及一切既定的法则,要推翻它们,大家摒弃我,将比大家接受我使我更加坚决,任何经验、警告和讥笑,大多数,我都不在意,从来不以为意,所谓地狱的威胁,在我看来算不了什么,甚至不值一笑,所谓天国的引诱,在我看来算不了什么,甚至不值一笑,亲爱的伙伴哟!我承认我曾经怂恿你,而现在仍然在怂恿你和我一同前进,虽然我一点也不知道何处是目的地,也不知道我们是否将取得胜利,或者将完全毁灭和失败……
“停下,停下。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是一伙穷骨头!”
“他憧憬着自由美国,你懂吗?”
“滚他妈的自由美国,唯恐天下不乱!我可不希望什么'毁灭和失败',我在美国有十几家工厂,那是我的命根子。”
“你的眼里就只有钱?”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对钱并不在乎,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叫我'洛亨格林'。但没有钱也不行的,除非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是无价的,其他都可以用钱买到。”
“洛亨格林,你说得对,爱情是无价的,我们不谈那些染上铜臭的东西吧。”
沉默。沉默是求同存异的最好方式。
须臾,邓肯迷醉于那蔚蓝色翻滚的波涛,她的心亦如那荡漾的碧波,在洛亨格林这艘巨轮的冲击下,不能自已。
大海苍茫,云天一色,所有的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爱情。
邓肯依然是邓肯,无论爱情中的邓肯,还是事业上的邓肯,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她遵循自己的情感轨迹,也尊重自己的理智驱使。
“我要回去。”
“又想你的学校了?”
“我的心里时刻装着学校。何况,我对这种生活感到很不安。你看,为了我们两人的享乐,船上动用了50名水手,十几个伙夫,这样太放纵了。”
“我给他们钱。他们巴不得你多玩几天。”
“但是我不舒服。”
不欢而散。洛亨格林赌气还在地中海航行,邓肯上岸旋即又去俄国演出,正好克雷格也在那里。
克雷格对邓肯与洛亨格林的关系了如指掌,他怀恨在心。在邓肯作东的一次招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宴会上,克雷格作陪,他要挟邓肯离开洛亨格林,与他在一起,遭到了邓肯的拒绝。他一怒之下,将邓肯的女秘书从椅子上抱起来,带到另一个房间,锁上房门……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吓得面如土色。邓肯则深感伤心和绝望,克雷格,曾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啊!丑恶的心灵怎么会配上一副如此俊俏的外表呢?
3邓肯回到巴黎,洛亨格林在车站接她。小别重逢,他们倒不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而像是一见如故的新交。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能量最大的发动机,它可以带动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虽然,世俗生活对艺术梦想越来越成为累赘,但邓肯却不想回避。因为,她知道,这也是无从回避的。感情流露是人的本能,是人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邓肯只是讨厌婚姻,在她看来,即便爱情堕落到妓院里,也比婚姻要强,婚姻是一座牢笼。妓院还有性灵的自由,甚至还可以消遣;而婚姻则是人性的枷锁。
爱吧,让疲倦的身体在一双强有力的手臂里休憩一会。
爱吧,让痛苦的心灵在温柔的抚摸中悄悄入眠。
爱吧,让伟大的思想、光辉的梦想在爱情的火花中得到淬砺。
秋天的意大利多姿多彩。邓肯独自坐在圣马可大教堂的清香里,凝视着圆屋顶上的彩色浮雕。忽然,她看到一张小男孩的面孔:眼睛蓝得像那天和洛亨格林一起时的地中海,纯粹的清澈的蓝,是招引;一头金发光芒四射,是呼唤;盈盈的微笑,是盼望。
邓肯的身体里有一种隐隐的动。
她犹疑地去米兰找一位大夫朋友咨询。朋友劝告她:“依莎多拉,你是举世无比的艺术家,生孩子有可能使世界丧失你的艺术,你要想清楚。”
一个小时后,邓肯就想得很清楚了。她坚定地说:“不,我相信生活,相信爱情,相信神圣的自然法则。”
在随后的赴美演出中,邓肯的每一个动作都回应着波提切利的名画《丰收大地》《怀孕的优美三女神的舞蹈》《怀孕的和风女神》《圣母玛丽亚》……她不断地展示那些画面,她的眼前一片光明,那是新生命的光辉,是人类未来的光辉。
邓肯的体态已愈来愈不适宜于演出了。为了休息好,洛亨格林带着她来到了尼罗河。他们租了河上一种名叫”达哈比”的大帆船,逆流而上,向文明的源头驶去,向生命的源头驶去。
“在埃及,早晨四点左右太阳就火辣辣地喷薄而出。日出以后,人就不能睡觉了,因为从尼罗河汲水的车开始不停地吱呀吱呀地尖叫。然后就是岸上劳动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挑水的,耕地的,赶骆驼的,一直忙到太阳落山,这种景象看起来很像一幅活动着的壁画。
“水手们划着桨,古铜色的身体一起一伏,达哈比合着他们的歌声缓缓前行。我们懒洋洋地作为旁观者欣赏着这一切。”
埃及,给予了依莎多拉。邓肯美妙的平静,也让她感情与感觉的触角深入到了最底层。她从贫瘠中看到了文明之光,从穷困中看到了富丽之花,从劳动中发现了生命之美。
埃及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梦幻之乡,对于可怜的农民来说,是劳动之乡——不管怎么说,它是我所知道的劳动称得上美好的惟一地方。这里的农民虽然主要以扁豆汤和没有发酵的面包为生,但身体都美丽而柔软,不论他们在田间弯腰劳作,或者从尼罗河取水,都好像青铜雕刻的模特儿,使雕塑家也不禁惊叹不已!
5月1日,地中海滨,儿子帕特里克诞生了。迪尔德丽走进妈妈的房间,高兴地说:“啊,多可爱的小男孩。妈妈,您别为他操心,我要天天抱着他,照看他。”
当几年后那一次惨重的车祸,夺去了他们姐弟俩的生命时,迪尔德丽僵硬而雪白的小手依然紧紧抱着自己的弟弟帕特里克。这一句话音犹在耳,使邓肯心如刀绞,周身都在淌血。
4有钱阶级的生活并不能让邓肯舒坦。洛亨格林的神经质与神经衰弱给了邓肯一个启示——有钱人要找到快乐,就像西西弗斯企图从地狱里把石头滚上山一样办不到。
一天,洛亨格林愁容满面地对邓肯说:“依莎多拉,既然人都是要死的,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邓肯说:“如果一个人不会死,永远活着,那才没意思哩。活的意义就是死给予的,因为人要死,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你必须抓紧时间做一些有意义、有意思的事情。”
洛亨格林突然心血来潮:“我觉得现在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结婚。依莎多拉,我们结婚吧。”
“一个艺术家结婚是很愚蠢的。和一个艺术家结婚就更愚蠢了。”
“不,要是结了婚,你就用不着四处奔波了。”
“那我们干什么呢?”
“在伦敦我的家里,或者在乡下我的别墅里,舒舒服服过日子。
“那日子怎么过呢?”
“散散步,坐游艇,干啥都可以。你试三个月,要不喜欢才怪。”
“这种生活,你试了几十年,到头来还不是只叹息生活没有意思吗!
资产阶级的颓废,就是根源于钱。腰包里有了钱,心中就没有了目标。”
洛亨格林又神经衰弱了,他感到面前这个女人太强大,不可思议的强大。
邓肯转身去了美国,她对自己的故乡总怀有一线希望。每次演出前,她都要发表长时间的演讲,呼吁帮助,建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