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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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暴君”的父亲所实行的家长制统治,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扭曲和
创伤。单就父亲那咄咄逼人的强悍与魁梧的体魄就足以使他自卑与敬畏交织
不已了。小时候,一次与父亲在游泳更衣室里脱衣后的两个形体的互相对照,
那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我又瘦、又弱、又憔悴;你又宽、又大、又强壮。
卡夫卡是一个不接受习俗中的伦理观念的支配,而要求个性充分独立的现代
① 卡夫卡:《1902—1924 年书信集》317 页。
② 卡夫卡:《致密伦那书简》191 页。
① 卡夫卡:1913 年 1 月 14—15 日致菲莉斯·鲍威尔的信。
② 卡夫卡:1911 年 1 月 19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19 年《致父亲的信》。
人,他没有从血统中去寻找强大的支撑,相反,父亲越是坚强有力,他反而
越加感到自己受到的威胁。因为他认为一强一弱的对比,是新旧力量在两个
个体生命上的体现。
受歧视的民族出身和民族地位,卡夫卡“始终”视之为压抑他生命力勃
发的一种“危险”力量。晚年在致密伦娜的大量信件中,他一再提醒对方不
要忘记这点:
有时候你在谈到将来时,是否忘了我是个犹太人?(j asne',
nezaPleten e')②作为犹太人,这始终是危险的,哪怕在你的脚下。
在另一封信中,他又特别提到:
你①是犹太人啊,知道什么是恐惧。
就在致密伦娜的大量信件中,卡夫卡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对“性”
怀有恐惧。卡夫卡一生中对女性都表现了一个男子应有的热情,也多次恋爱
过,而且也不止一次跟女人睡过觉。这种行为甚至在他和第一个对象即菲莉
斯·鲍威尔认识以前就发生了。还是大学生的时候,他就跟一个年青的女店
员先后在旅馆里睡过两夜。但恰恰从那时候起,在他从这两夜的行为中得到
“慰藉”之余,他开始厌恶起性行为来了,谴责它是令人“讨厌”的“脏事”。
后来,在涉及这类事情的时候,总是把它视为“污秽”的事情。他还认为那
些“长得最美、打扮得最漂亮的女性恰恰是些荡妇”。而他声称,还是小伙
子的时候,他对性生活就是“无动于衷的”,人对它“就象对待相对论一样
漠不关心”。③在与青年朋友雅诺施的一次谈话中,他对女人还发表了这样的
看法:
女人是陷阱,她们在各方面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男人,随时想把他们
拉到“终于”和“最后”的状态中去。如果你心甘情愿地跳进陷阱里去,
那么她们是不会有危险的。
应该说,卡夫卡对女人作这样的评价是不公正的,是一种偏见。这种偏见明
显地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人们普遍地注意到,卡夫卡作品中的女人多半是“不
干净”的,尤其是在涉及跟“性”有关的场合,往往用肮脏的地方来陪衬。
例如《城堡》里就有这样的场面:一群妓女排着队走进马厩里去过夜;《乡
村医生》中的那两匹“神马”是从猪圈里跑出来的。很明显,在卡夫卡的心
目中,这些人们跟畜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行为只配由牲口栏来接纳。
说到这里,人们也许不禁要问:卡夫卡对女人和性问题的这种看法为什
么没有妨碍他对爱情的追求呢?是的,这又是卡夫卡的“独特性”的地方。
卡夫卡将爱情视为纯粹的精神生活,从而把它与性行为绝对分开。他说:
② 捷克语: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① 这个“你”指卡夫卡自己。
②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51 页。
③ 见《卡夫卡传》北京出版社,1988 年版,230 页。
④ G。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译文参见《卡夫卡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233 页。
什么叫爱情?这很简单,在高度和深度上无限地扩展、丰富我们的
生活,所有这样的东西都是爱情。爱情本身好比交通工具,它是不成为
问题的,成问题的是驭手、旅客和道路。
在一封致密伦娜的信中,他对性与爱问题说得还要清楚:“同相爱的人性交,
必定会失去对那个人的爱情。”②
但是,正是这一观点,使卡夫卡在与密伦娜的恋爱中陷入深刻的矛盾:
他火热般地爱着密伦娜,而对密伦娜要求与他见面又怀着极度的恐惧。因此
让人有理由怀疑他有生理上的障碍。然而密伦娜可是个年青(二十五岁,比
卡夫卡小十三岁)、热情、开放型的女性,对于卡夫卡这种局限于纯精神领
域的拍拉图式的爱情她是忍受不了的。因此,毫不奇怪,他们俩的爱情最终
只好导致分离。
卡夫卡对性的态度,是他对世界总体感受的具体表现之一。无独有偶,
在这点上人们想到了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丹麦哲学家、存在主义人创始人克尔
恺郭尔。克尔恺郭尔的《恐惧概念》对此有更详尽的阐述,而且,卡夫卡的
其他恐惧征象和有关观点也与他相同。比如,两人都认为,恐俱就是罪孽的
标志,所以判决是不可避免的。再如,两人都认为,内心世界受到外来东西
的“侵犯”是十分令人恐惧的。克尔恺郭尔说:“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压
迫着我的灵魂。”卡夫卡则说,他的恐惧出于“内心的反叛”:
我所担心着的、瞪大眼睛担心着的、使我莫名其妙地坠入恐惧深渊
之中的(假如我能够象沉入恐惧之中那样入睡,我也许早就死了)仅仅
是那种内心深处对我的反叛。
这“反叛”是卡夫卡对存在进行思考的结果,而这结果是以悖论的形式出现
的,下面这段话是他晚年说的,具有典型意义。
写东西越来越恐惧了。这可以理解。每句话在精灵们的手中一转(手
的这种敏捷转动是它们的典型动作)就变成矛,反过来针对着说话的人。
②
悖论即“怪圈”,是卡夫卡思考问题的一种基本方法,而且支配着他一生的
行为。每件事,他都站在正面观察,然后又站在背面去衡量;正的和反的往
往互相抵消。这样,使许多事情在决定性的时刻,都被他“内习的反叛”推
翻掉了。就以两性关系为例:最初,他与店员姑娘发生那段风流韵事时,分
明是对性的好奇与渴望“狂暴地”把他“拉进了旅馆”,之后又后悔了,诅
咒起那件“肮脏的事情”,井对那位“善良的姑娘”产生了“敌意”。后来
与柏林姑娘菲莉斯·鲍威尔断断续续五年这久的关系,分明是出于“成家的
愿望”,先后两次与之订婚,却又由于对“陷阱”的恐惧,两次解约。之后
是对密伦娜的爱情,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热烈的一次,但他又因对“性”的恐
惧而导致中断。无怪乎他一生中的外部生活起伏很小。这一表面现象掩盖着
他内心世界的波澜起伏,他自白说:
① G。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参见《卡夫卡传》北京出版社 233 页。
②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参见《卡夫卡传》同上,273 页。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55 页。
可以说,我的生命、我的存在都是由这种地下的威胁构成的。
他甚至认为:
我的本质就是:恐惧。
这就把问题说穿了!理所当然,这样的人是没有缘份享受片刻的安宁的,正
如他所说:
安宁永远都是不真实的。
既然如此,他就干脆承认了恐惧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并且变拒绝为欢迎:
…… 不必去谈论我以后会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远离你的地
方我只能这么生活:完会承认恐惧的存在是合理的,比恐惧本身所需要
的承认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么做不是由于任何压力,而是欣喜若狂地
将全身心向它倾注。
在此我们仿佛又听到了尼采的“强力意志”(一译“权力意志”)的音响了!
正如极度的孤独会转化成对孤独的渴望一样,这里,频繁的恐惧,反而激化
成对恐惧的拥抱。因此,《判决》中的主人公在被父亲判处死刑后,他毫无
抗议,毫无犹豫,“他急忙冲下楼梯……他快步跃出大门,跨过马路,向河
边跑去,他已经象饿极了的人抓住食物一样紧紧地抓住了桥上的栏杆,象个
优秀运动员似地悬空吊着。”等到一辆公共汽车驶来,它的噪声足以掩盖他
的落水声时,“他就松手让自己落下水去”。《诉讼》也是如此。它的主人
公被控告后,开始慷慨激昂,抗议法院的无道,并竭尽全力申诉。但当这一
切努力无不证明无济于事之后,当最后两名刽子手半夜里突然把他逮出去处
决时,他却无动于衷,而且在行刑时,他还帮刽子手的忙,以便让他们干得
更利索、更漂亮些。两部作品的这些近于黑色幽默式的描写,都写出了主人
公在经受了足够的死的恐惧的折磨之后,已经战胜了这种恐惧,因此反而视
死为解脱了。
最能反映作者这种恐惧的精神特征的是动物譬喻小说《地洞》主人公那
种惶惶不可终日时挖掘迷津暗道式的防御工事的紧张情绪,完会是现代的芸
芸众生精神情状的写照,也是时代危机的一种征兆的投射。不过按照存在主
义的美学观点,恐惧感也象孤独感一样,是失去了价值观的“荒诞人”的存
在的基本体验。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172—173 页。
② 同上,53 页。
①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172—173 页。
② 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86 页。
审父情结
熟悉卡夫卡的人都有一个突出的感觉:他与父亲的关系始终十分紧张,
而且在他的创作中有着浓重的投影。
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是个“白手起家”的中等资本家,他备尝
创业的艰辛,深知这份从人生角逐场上得来的“猎物”——那些妇女用品商
店来之不易,必须调动全家大小所有的力量来保卫它、巩固它、扩大它。四
个儿女中作为唯一的儿子,他对卡夫卡无疑是寄托着最大希望的。不料这位
长子在性情、气质、志向方面都与自己大异其趣。弗兰茨·卡夫卡勉强服从
了他的意志学完了法律以后,就一心扑在文学上。但文学对赚钱有什么用处
呢?父亲自然不能予以理解。所以第一次解除婚约(那是 1914 年)后,创作
上正处黄金时期的卡夫卡要求父亲暂时资助两年,以便辞去保险公司的职
务,去慕尼黑或柏林专事写作,他的这一请求遭到父亲的断然拒绝。
离开布拉格我会赢得一切,这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心境
平和的人,使自己的能力得以发挥,……并可获得一种真正生活在世界
上的感觉和持续的满足感。
同样,父亲要求卡夫卡协助一个妹夫(一家工厂的厂主)管理工厂,认为这
才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卡夫卡也断然拒绝了!总之,父子俩在各自认为最重
要的事业上都互相得不到支持。
但父亲占有绝对的优势:他是一位按传统习惯进行家长式统治的家长,
这对一个呼吸到新时代的新鲜空气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忍受不了的。敏感过人
的卡夫卡从小就感到自尊心受到损害,感到他的“独特性”受到“最后的判
决”。②成年后在婚姻问题上又一再受到父亲的蛮横干沙,尤其是那些在社会
地位和财产上不是门当户对的平民姑娘,一再受到父亲的歧视。当卡夫卡第
一次把结婚的意向告诉父亲时,父亲不仅不予支持,反以这样一番话加以奚
落:“她也许随便找了一件衬衣穿上,就象所有布拉格的犹太女子那佯,于
是你就决定要娶她了。而且越快越好,恨不得过一个星期,明天,今天就要。
我真不明白,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又是个城里人,你除了见到谁就马上想
娶谁,就想不出别的主意来了吗?”③对于父亲的这番羞辱,卡夫卡显然被深
深刺伤了,因此过了许多年,他还在《致父亲的信》中重提这件事,并作了
回答:
你还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