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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中国人的精神中文版-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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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他与纽曼博士一样,仅是一个温文尔雅、品德纯正的人。时至今日,中国目前的这一辈文人学士们即便在事隔多年后谈起他来,还是满怀敬仰之情,并且充满发自内心的爱戴。在他逝世后,皇太后陛下赐给他最为荣耀的“文正”谥号。
  同这场中国的“牛津运动”有关联的两个最著名的人物,一是已故的张佩伦(27)大人,即当年福州海战中的主要当事人;另一个则是已故的帝国重臣张之洞大人。此外,曾参加这一运动的其他名人还有:已故的邓承修,陈宝琛(28)(最近被召回北京)、徐致祥(29)和陈启泰(江苏巡抚,前些时候刚去世)。
  中国的这场“牛津运动”,在东京湾战役爆发前夕达到高潮,势不可挡。在这次战争的和谈过程中,李鸿章将边界协定问题弄得一团糟,这些年轻的翰林们意气风发,为了国家利益而大声疾呼,李鸿章被迫退隐了一段时间,面对热情高涨的翰林们只有徒呼奈何。接着,大清帝国政府派陈宝琛为钦差,赴上海高昌庙去与巴诺德(当时的法国公使)谈判;张佩伦则被遣往福建担任会办大臣,负责保卫福州;张之洞接任两广总督,前去驻守广州。
  客观地说,这帮年轻气盛、头脑发热的儒生,实际上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可想而知,让这些书生猛然间投笔从戎,战果自然一塌糊涂。在这一事件中,最终的结果是,面对僵持的局面,法国人按捺不住了,法军舰队司令孤拔下令,击败并摧毁了福建水师。张佩伦大人则如同一个只会吟诗作对的拉丁诗人一样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地逃到一座山上躲了起来;张之洞大人则幸运一些——法国人没有攻打广州。
  中法战争后,李鸿章东山再起,大权重握。这场中国的“牛津运动”就这样流产了。先前被派往上海高昌庙谈判的陈宝琛,受到免职处分。张佩伦,这位福州海战中的主要当事人被流放到驿道上服苦役,流放期满后,他遭遇到的居然是这么一桩极富戏剧性的巧合事件:他竟成了李鸿章的乘龙快婿!邓承修则先是被派往东京湾去划定边界,不久,干脆就从中国政坛上永远消失了。徐致祥在翰林院则被束之高阁,朝廷不再叙用他,他呢,则开始沉湎于酒色,这导致了他的早逝。在他死前,他曾上书猛烈参劾张之洞(30)大人,我记得他的措辞极其严厉,他指责张大人背离了早期的原则,竟然向李鸿章靠拢了。
  在这场中国的“牛津运动”中,有两人在清流党解体后没有失宠,即李鸿藻大人和张之洞大人。皇太后陛下对李鸿藻大人还是持一如既往的尊崇态度,恩遇有加。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李大人死后,她赐给他最荣耀的“文正”谥号——正是这件小事,使我洞悉到皇太后陛下内心所持的立场,这一事件标志着皇太后陛下内心是站在“牛津运动”发起者一边的。
  同已故的维多利亚女王一样,她不能容忍帕麦斯顿勋爵,我们的皇太后陛下也绝不会发自内心地喜欢李鸿章——尽管她不得不利用他那双富有经验的手来处理帝国的内外政务。当张佩伦——那个福州海战的主要当事人流放归来,并成为李鸿章的乘龙快婿之后,李鸿章请求太后将其官复原职,对此,太后不客气地加以拒绝了。她无法想象,一个曾经属于“牛津运动”阵营的人,竟然会跟李鸿章的女儿结婚!
  在这里,李鸿章被我称为“中国的帕麦斯顿勋爵”,那么对于张之洞大人,我们则可以称之为“中国的格莱斯顿(31)勋爵”——他们分别是中英两国“牛津运动”的派生物。格莱斯顿勋爵先是英国圣公会高教会派保王党人,后来则成为帝国的首相;张之洞大人呢,他起初是一个中国儒家“高教会”的保守代表,后来则成为立宪政治的鼓吹者。不客气地说,他们二人都算是学者,可惜的是他们的学养也都算不上深厚,在学识上甚至可以用“肤浅”二字评价。因此,从他们两人身上,我们事实上都可以看到中英两国的“牛津运动”在精神文化方面都存在严重的缺陷。
  


第二章 中产阶级儒生之崛起(4)


  我认为,中英两国的“牛津运动”的共同缺陷在于:他们都简单地从各自既定的理论原则出发来看待问题。在英国,是基于基督教的原则;在中国,则是基于儒家思想的原则。这两场“牛津运动”的阵营里的学者们都想当然地认定,既成的基督教原则或儒教原则是千真万确的,而不敢或不愿以对事物本质的探索来检验一下这些原则究竟是否真的正确。简而言之,无论是中国的还是英国的“牛津运动”,其思想都从未虑及事物的基本原则,也就是说,他们探讨的问题从未触及到事物的道德根本。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两国的“牛津运动”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智识启蒙运动,他们的理论所体现出的肤浅和虚伪,是他们的致命弱点。总之,分别投身于本国的“牛津运动”的两国学者都同样地缺乏富有活力的思想,并且也没有真正的思想家所具备的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念——其原因在于,他们的思想从未触及事物的道德根本。这就是投身“牛津运动”的学者们思想极易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所在——纽曼博士后来改变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格莱斯顿勋爵和张之洞大人则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自己的政见。
  简而言之,张之洞和格莱斯顿一样,他们不是思想家,而是杰出的雄辩家;他们不是真正的学者,而是所谓的“文人”或曰“士大夫”。但是,作为中国“牛津运动”的成员,张之洞大人却有一种李鸿章从不曾有的思想能力。说实在的,李鸿章是个庸人,不过,像帕麦斯顿勋爵那样,他是一个带贵族气质的庸人:他具备一个中国翰林所应具备的优秀的外在涵养和良好的仪表气度,因为他出身于翰林院——中国的“牛津大学”。但是,他除了早年为参加科举考试而受到的一般儒家教育外,就没有接受更广泛、更深刻的文化教育了。值得一提的是,他勤奋而有条不紊的办事作风补偿了他的不足。长期处理实际政治事务的丰富经历使他获得了切实可靠的实践知识,因而,在处理实际问题方面,他比张之洞大人这种见识不广、缺乏主见的学者型人物要显得更为果断、老练。
  中法战争之后,张之洞大人继续留在广州。正是在那里,他的所见所闻使他离弃了中国牛津运动的原则,变成一个维新人士。其实,那场广为西方人所知的中国改革(即清末新政),真正的发起人是他,而不是袁世凯。
  这场新政,经历了三个比较明显的阶段:第一阶段,乃是以发展实业即实现中国的实业化为目标,张之洞大人在广东施政期间形成了这一思想,后来在武昌付诸实施。第二阶段始于甲午战争之后,其目标是振兴军事,即使中国的军队实现军事近代化,改革军事体制。在上海附近的吴淞口,张之洞编练了一支由德国军官训练的中国模范军队。这场改革运动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开始于义和团运动爆发之后,其直接目标是实现中国教育的近代化。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在英国,按照马修·阿诺德的说法,正是纽曼博士领导的牛津运动的影响,才导致了中产阶级及其自由主义的崩溃;同样,在中国,也正是由于中国的“牛津运动”的影响,我们才得以推翻李鸿章及其统率的粗鄙、腐败的寡头政治。“牛津运动”的影响——或者说是那种对优雅事物的热忱挚爱、那种高尚的“牛津情感”使得张之洞觉察到了李鸿章当年引进的那些外国社会发展模式及其所导致的统治阶层的粗陋与腐败,并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张之洞和所有中国“牛津运动”的成员,最初都坚决反对引进外国的社会发展模式,因为他们当时都一眼看穿了伴随这些发展模式而将要纷至沓来的粗鄙和丑陋。
  然而,中法战争之后,张之洞大人逐渐认识到,所谓“以忠信为甲胄、以礼义为干橹”的主张,即仅仅使用严正的儒教原则来对付法军舰队司令孤拔及其所指挥的那些配备有骇人巨炮的丑陋的钢铁战舰,绝对是无济于事的。于是,他不得不开始寻求调和折衷的道路。一方面,他觉得利用那些丑陋可怕但威力惊人的外国器物乃是迫不得已的;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在使用这些现代工业文明产物的同时,应该并且能够尽可能地消除其中包含的庸俗、丑陋的部分。
  在这里,我想指出,尽管张之洞大人后来改变了自己的政见,但是他所主张的改革跟李鸿章是绝对不同的——这样一个事实可以作为证明他的纯洁动机和高尚爱国精神的证据。
  


第二章 中产阶级儒生之崛起(5)


  他在担任两广总督和湖广总督的时候,正如有些宵小可能会加以指责的,他“滥用公款以引进西人器物”,但同时他也毫不吝惜地拿出自己的所有私人财产,用以创办各类高等学院和学堂,并专门鼓励人们研习儒家原则(即创办存古学堂之类的学堂)。他认为,在这种时候,为时局所迫,他引进了西方的近代器物,为了消弭随之而来的粗鄙,就必须加强对儒家经典的研习。因此,这种“存古”之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必要。
  于是,张之洞大人变成了一个维新主义者。这位昔日“牛津运动”干将推行的新政政策,也成为中国的一股政治潮流——从最初的阻碍、抑制到最终的摧毁和消弭,他成功地化解了以李鸿章为首的寡头政治集团及其推行的鄙陋的自由主义所带来的政治影响。事实上,正是这股中国“牛津运动”所衍生的情感浪潮,助长了中国的儒生阶层对于以李鸿章为首的寡头政治集团的不满,也助长了对那种自以为是的中产阶级自由主义的不满,并为其在甲午战后的突然崩溃和最后消亡铺平了道路。当李鸿章带着《马关条约》及莫大的耻辱从日本回国时,也正是那种当年由“牛津运动”所衍生的潜在不满情绪,使得顽固保守分子——如帝师翁同龢之流——也悍然将自身的命运与暴发的康有为新党及其所倡导的激进的“雅各宾主义”绑到一起了。
  马修·阿诺德说:“一股对于既往历史的强烈不满情绪,一种对于抽象革新体制的生搬硬套,一套精心炮制、文采华丽的新式学说,一个面向未来、自称前景远大的合理社会构想:所有这些,就是雅各宾主义的做派。”我认为,这也是李提摩太(32)牧师和为那些自命为“中国朋友”的外国人所极为赞赏的康有为们的做派。
  更有甚者,“外国朋友们”不仅赞赏康有为们以及他们胆大妄为的做派,当皇太后陛下努力以最体面的方式试图将中国从康有为们所倡导的激进的“雅各宾主义”中挽救出来的时候,列国的驻华公使居然千方百计干涉她,甚至还起了限制她老人家行动自由的罪恶念头。至于中国的普通民众——整个华北地区的农民们则奋起支持皇太后陛下,反对康有为们的“雅各宾主义”,从而使中国的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西方人错误地认为,在中国,只有儒生才会排外,一般老百姓则不排外。殊不知,在所有国家里,普通民众往往都会比知识阶层更为保守。在中国,儒生们同普通民众一样排外,但如果论及对维新变法的反对,恐怕后者的反对情绪还要严重些——总之,在中国只有一个阶层既不排外也不反对维新变法,那就是在中外贸易中暴发的买办阶层。
  中国的普通民众之所以奋起反对康有为们的“雅各宾主义”,乃是因为这种激进的思潮意味着中国要陷入全盘西化的深渊。尽管我还不能确定早期的“中国牛津运动”对于普通民众的影响有多深刻,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无疑有助于一般民众凭自身的文化本能而感觉到,中国的全盘西化意味着西方那种粗鄙、丑陋的工业文明的大肆输入。因此,当普通民众看到欧美列强公然支持康有为们的“雅各宾主义”时,他们奋起反抗,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所有在华的外国人都消灭或赶出中国,便是不幸而又顺理成章的结果了——所有这一切的原因,乃是在于:对普通民众而言,全盘西化意味着让那种粗鄙、丑陋的现代工业文明之恶魔主宰这个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古老帝国的命运,进一步,对于那些满脑子充满恐惧的普通民众所做的一切,我们也不难理解了。总之,这就是当年义和团成员为何陷入一种群体性狂热的道德原因。
  


第二章 中产阶级儒生之崛起(6)


  由此,北京的局势顿时变得复杂至极,同时也危险之至。皇太后陛下竭尽所能,施展一切政治手段以挽救危局。但是,那些驻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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