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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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的震动,认为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退得过多了”,“公社的优越性没有了”,“红旗不红了”。这些看法表明了当时一些干部思想水平的真实层面。哪怕是传统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他们也并不清楚。为此,1961年9、10月间,中央曾下发文件,举办干部培训班,其中就有要弄明白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问题。
七是对于出现困难形势的原因,有人针对自然灾害和主观错误的关系发表了一些看法,即天灾和人灾(祸)哪一个是主要原因的问题。大会下发的报告稿没有谈两者之间的关系。从当时的公开报道来看,也主要强调是连续遭受自然灾害的结果。大会议论到这个问题时,看法很不一致。
安徽、西藏、山西等省有不少人认为:人祸是主要的。他们说,1959年5月以前没有天灾,市场已经开始紧张,家畜、家禽已经减少了。1961年是连续遭灾的第三年,由于贯彻了《农业六十条》,农村形势开始好转了。还有的认为,“整个说来,人为的灾害是主要的”,“自然灾害固然很大,但人为灾害却很严重”。在山西省的小组会上,有人提出:“这几年山西农村工作中的问题,主要是人灾造成的”。“农村工作中,人灾是第一位的”。但也有不少人提出,就全局来说,灾害是主要的。还有很多人认为,要分别情况,不能一概而论。有的地方出了问题,主要是工作没有做好,有的主要是自然灾害造成的。另外,还有一些地区几年来工作发展比较健康,连年增产,也需指出。
除了上面谈到的七个方面之外,也有人专门针对农村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而且认识比较到位。湖南有人说:一,对待农民,是政治上压服,不是说服,剥夺了农民的自由权;二,经济上刮“共产风”,剥夺了农民的所有权;三、生产上瞎指挥,侵犯了农民的自主权。此外还有“四高”,严重地伤害了农民的积极性。
广西有人说,农村工作产生这么多问题,从思想上讲有三:一,把建设我们这样大一个国家看得过于简单,因此片面强调高速度,只看到“一穷二白”“人多好办事”有利的一面,而没有看到困难复杂的一面。二,过高地估计了我们的生产经验和农民觉悟程度。那时候,愿怎么干就怎么干,认为农民风格高,比安钢工人老大哥的风格还高。三,从本身来说,也是对自己估计过高,认为有权,有经验,有群众,党又有威信。这样一来,头脑自然发热,主席的话也就听不进去了。
这就是大会上议论出来的各种意见。虽然并非都那么全面,但基本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从发言的尖锐程度,也可以看出在这次大会上不少人是敢于讲话的,大会气氛也比较民主,中央采取了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的态度。
谁来承担责任?
刘少奇在报告中说:
中央觉得,有必要在这一次大会上指出,对于这几年来的工作中的缺点、错误,首先要负责的是中央。最近,中央书记处检查了这几年发出的中央文件,向毛主席和中央常委提出了一个报告,说明了中央工作中的主要缺点错误和中央书记处所应负的责任。报告中说到的有些事情是经过中央政治局的,中央政治局当然要负责,这里所说的中央首先负责,当然也包括中央各部门和国务院及其所属各部门。
对于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其次要负责的是省一级领导机关,因为这几年来,省在许多工作上负了很大的责任。当然这并不是说,省以下的各级负责同志在具体政策的执行上,在工作作风上就没有责任了。
揣摩报告的意思,简单地说,要负责的首先是中央。但这个中央,主要是指中央书记处,中央政治局也有责任,但没有着重强调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责任,倒是谈到了中央和国务院的各个部。我们今天反复品味其中的行文,感觉中央的检讨,是很掌握分寸的。
在讨论时,大多数人比较温和,更多的是作自我批评,但也有些语言比较激烈。
西北地区有人提出:“左”的错误时间这样长,这样严重,为什么这样难于纠正,原因何在?应该说清楚。浮夸风为什么这样大,这样普遍?不和政治上、组织上联系起来是不可能的。还有人问:不实事求是的作风,为什么成为全党性的?
在讨论中,甚至有人对错误的性质提出质疑,华北地区有人提出:说缺点错误不是路线性的,是执行中的问题,为什么全国都推行错了?这几年造成的损失,不次于三次“左”倾路线造成的损失。有人问,全国到底非正常死亡了多少人,死了多少牲口,这笔账应算清楚。过去提公共食堂是社会主义的阵地,社会主义的心脏,两条路线斗争的焦点。现在食堂虽然大部分解散了,但这些提法究竟对不对?是中央错了,还是地方错了,应讲清楚。
湖北省委书记张体学提出:死官僚在中央、省、地三级,不要在下边找。1961年中央提出反对死官僚时,挨整的往往是县以下的干部,包括县委书记。湖北的同志对此表示不满。
对于这样的问题,有人讲得更明确一些。他们说:这几年许多问题的产生,根子在上边,但历次政治运动,却常常是整下不整上,所以许多毛病是一犯再犯,越来越严重。
七千人果然议论纷纷(4)
这样的议论,其矛头显然是直指中央,希望中央多担责任。
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讲了几句让人咋舌的话。他说:中央、地方责任是三七开,这种说法就不能服人。他认为,错误的责任主要在上边,中央各部门负责人不在大会上做检讨,也应做书面检讨,中央书记处的检讨,是不深刻的。
在从现存报告稿中,找不到“中央、地方责任三七开”这样的话,但以陶铸的身份似不会随便说话,应该是有来由的,只是至今我们还没有发现。陶铸身为地方大员,对中央政策的来龙去脉,应比一般的省委书记要清楚。他在这里强调错误的责任主要在上边,又说中央书记处的检讨不深刻,可谓是这次会上的大胆之言。不过他所追究的“上边”,看来也就到书记处为止了,并没有超出书面报告的范围,但他强调“错误的责任主要在上边”,也属难能可贵。
西北有人提出:毛主席在1958年让试办公社,后来下边一下就干起来了。郑州会议时,才提出公社三级所有制,1958年北戴河会议并未这样提出,责任究竟在哪里?
这样提问题的,言下之意,是说毛泽东当时提倡办人民公社时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具体政策没跟上,因而带来了很多问题。实际上,当时认为毛泽东犯了错误的还是大有人在的。在陕西,对1958年造成的严重后果,当时有的私下讲,有的则公开说,焦点在毛主席身上。若干年后何金铭曾回忆:“我就说过:‘这么大的问题,毛主席要负责任。’反右倾的时候,成了很严重的问题。”②
为承担责任,国家计委主动检讨说:高指标是计委提出的,应当由计委负责,过去我们编计划,没有进行调查研究,没有做好综合平衡,往往是匆匆忙忙地将计划提交中央,强迫中央签字。犯错误的原因,主要是我们思想上有主观片面性,对主席的思想和指示没有好好学习,领会不深。如1959年钢的生产指标,主席在1958年曾提出1500百万吨,如果当时按主席指示布置工作,基本建设的摊子就不会铺得那么大,浪费了人力和物力。长期计划也是如此。我们的计划工作搞了四年多,翻来覆去,现在的长期规划还是2000万吨钢,可见还是主席英明正确。
对在编制生产计划时出现的高指标,计委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计委的责任,一方面表现为缺乏经验,脑子跟着发热;一方面也表现为没有自己的主张,而是迎合领导的意思报计划,当然也有迎合不准的时候。有几次,毛泽东想把钢的指标降下来,可是计委告诉他可以完成。这大概也是毛泽东后来总是不满计委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的原因之一。
国务院系统工交组提意见说,政治局和书记处担负责任的字句,应该从报告中去掉。如果中央一定要担负责任,最好把各部门的责任也写上去,或者由工业交通口的代表在会上讲一下各部应该承担的责任。
从上述情况来看,大会上的议论,既有认为中央承担责任不够的,也有作自我批评的,还有要求对一些责任问题定性,或者要分清责任的。国务院一些部门主动要求在大会做检讨,也折射出在错误面前,大家不是互相推诿,而是积极承担责任的良好风尚。大会讨论时,还有一些人对领导机关提出了建议,他们希望提倡说老实话的同时,要提倡听老实话;反对报喜不报忧的同时,要反对听喜不听忧。对中央提倡的“三不主义”、“五不怕”精神,有人说这不是解决畅所欲言的关键,关键是上面对待批评的态度。
这些意见显然都比较大胆、尖锐,刘少奇在做大会口头报告时,大多对此作了解释和说明。
“三面红旗”举还是不举?
“三面红旗”,是一个十分重大而敏感、复杂的问题。1959年庐山会议的时候,彭德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以“反对总路线、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的反“三面红旗”被批判的。庐山会议之前,“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并不是并列的,“总路线”被认为是统帅一切的指导方针,“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是“总路线”的产物。因为批判彭德怀的缘故,这三者的地位发生变化,被并列在一起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光荣旗帜,开始大树特树。不久,又称为“三大万岁”。到1960年初,《人民日报》社论更是将此誉为毛泽东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找到的“三大法宝”,与民主革命时期的“三大法宝”相提并论,成为中国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指导思想。1961年起,大概觉得“三大法宝”的提法太超越实际情况了,而改称“三面红旗”。
现在来看,中国共产党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距那时也只有10年左右的时间,就以为找到了党的基本路线,确实有点过于自信。问题是,1959年反对彭德怀时,毛泽东提出将来他“拟写文宣传人民公社的优越性。一个百花齐放,一个人民公社,一个大跃进,……这三件要向全世界作战,包括党内大批反对派和怀疑派”。结果仅时隔一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便遭遇重大挫折,毛泽东和中央不得不为此进行调整,而在调整过程中,如何解说“三面红旗”就成了一件令人关注的大事。毛泽东认为指导思想没有错,只是缺乏一套完整的具体政策。七千人大会下发的中央书面报告稿,也基本是按照这一基调上来阐述的。报告说:
三面红旗是在我国具体条件下用多快好省的方法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一个空前大试验……
……几年来,我们工作的伟大成就证明了三面红旗的基本方向和主要原则是站得住的……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是引导我国人民建设一个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并且在将来由社会主义逐渐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旗帜。对于三面红旗的意义,应该从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整个历史时代的工作来估量,而不能只从一个局部或一段短时间的工作来估量。这三面红旗当然还要在今后的实践中经受考验,但是,我们认为,过去这几年的经验使我们更有把握地说:这三面红旗是正确的,是符合于我国实际需要的。
但大会在讨论时,并没有因为“三面红旗”的敏感而不敢触及,相反,这是大会的热点之一。
绝大多数人表示同意报告对“三面红旗”的估量,认为应该以整个历史时期的工作来估量,而不应该只从局部或者从短暂时间的工作来估量它。还有的说,“三面红旗”虽然出现一些问题,但党中央和毛主席在一系列根本问题上,逐步地规定了一套具体的方针政策。例如《农业六十条》,《中央关于改变农村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单位的指示》等等,这些具体政策的逐步制定和形成,不仅进一步巩固了人民公社,调动了全体农民群众的积极性,同时也促发了总路线的无限生命力。这是会议的主流看法。
对于这种主流看法如何理解,笔者带着疑问曾在访问十多位参加会议的同志时,反复地追问他们:当时您是否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大多数人回答说,没有怀疑过它的正确性。这其中包括被认为思想比较解放的杜润生,当时他也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这是什么道理呢,有的回答,毛主席和党中央说是正确的,我们也就不怀疑了。是真心真意地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