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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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公子答道:
“初送死者伤未尽,今又生离愁恨憎。”晓月隐没后,源氏公子便前往谒陵。只有
五、六位亲近的仆役随同;没有车驾,皆骑马前往。想昔日仪仗盛势,真是今不如昔,
一落千丈。随从者皆愁眉苦脸。其中一兼藏人职的乃伊豫介之子、纪伊守之弟,曾任右
近将监,是年本应加爵,却因资茂拔楔时曾作公子随从而被剥夺了官爵,很是失意,只
得随公子远赴须磨。此刻于谒陵途中,望见贺茂神社下院,便忆起于投楔那日的盛况,
顿时感慨万端,遂翻身下马,将源氏公子的马头拉住,吟道:
“葵花艳时同辇游,社神今日也是恨。”源氏公子亦有同感。想当初他是何等风流
倜傥,出众超群阿!”便觉莫名歉疚。于是跳下马来,膜拜神社,告别神明。并吟诗道:
“身虽远离浮名在,是非自有神明断。”这右近将监原来多愁善感,听罢此诗,亦
觉正合心意,心想这公子委实可亲可爱。
源氏公子于皇陵前跪下,父是生前的种种情状—一浮现于眼前。想到这位至尊元上
的明主,也已与世长辞,不复相见,亦不能再听到他的教诲了。公子心中无限思念与痛
楚,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止不住泪水长流。又忆起父皇临终前谆谆的遗言,实在是深谋
远虑啊!
墓道上杂草丛生。公子起身,踏革前行,也顾不得晚露沾农了。其时乌云遮月,阴
冷凄凉,树影婆婆。公子欲离墓辞别,却迷失了方向,只得退回,稽首再拜。但觉父皇
面容,清晰可见,不禁毛骨悚然。遂吟诗道:
“皇灵芝知应同悲,明月解人已入云。”返回二条院,天已大亮,公子随即又写信
与皇太子道别。此时王命妇正在宫中代替藤壶皇后看护太子,源氏公子便将信转交与她。
信中道:“离京在即,不能再访,还望体谅。惜离伤别,见此便知,善为致意。”正是:
“维隐只因时运尽,春来花发返都无?”此信附系一枝已调零了的樱花上。王命妇
遂将信送与皇太子,并对他说明信中情由。皇太子年事尚幼,亦觉此事郑重,便认真阅
读。王命妇问道:“办何回信呢?”皇太子答道:“对他道:‘一刻不见,便觉思念无
限。此次远别,如何熬煎?”’王命妇想:“这答词未免太简便了。”顿觉这孩子好生
可怜。又忆起源氏公子与藤壶皇后荒唐的恋情及诸多伤心之事。心想:“此二人本可安
然度日,只因作茧自缚,以致苦不堪言。然而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怎么充当了牵线的
角色?细想起来,追悔莫及啊户便在复信上说道:“拜读来书,甚觉无言达意。已将尊
意启奏太子。其伤心之状。难以言喻。…”此信许是心情恼乱所致,有些不着边际。又
附一诗:
“匆匆花事开又谢,明春愿君返京华。一遇时机,必心想事成。”之后又向宫人谈
及公子的情状,满堂皆泣不成声。
凡与源氏公子有一面之交的人,见其今日郁郁寡欢,无不扼腕叹息;至于平日朝夕
伺候之人就更不必言了。甚至连公子素不相识的做粗活的老婆子和洗刷马桶的仆役,也
因一向深蒙公子思顾而依依不舍,为不能再见他而悲哀。满廷百官,皆关注此事。公子
自七岁起就与父皇朝夕相处,奏请之事,无不准允。故此百富多蒙公子思德,无不心存
感激。公卿、弃官等虽身分高贵,然仰仗公子之力者亦为数不少。其余各等官员,更是
数不胜数。当中也有些人,并非不知思德,怎奈眼下权臣专横,不得已而心存顾忌,不
敢亲近公子。总之,与公子有关联之人,皆为他的离去深深痛惜。他们私下议论有司之
偏执,但转而一想:舍身前去慰问,于源氏公子有可移益?遂佯装不知。源氏公子正当
失意,便感人情冷薄,世态炎凉,心中愈发哀伤。
临行之日,公子与紫姬平静谈心至日暮,按例于子夜启程。公子身着布衣便服,行
装甚是简陋。对紫姬道:“明月升空,我该出发了。你且走出门目送吧。今此一别,定
会堆积千言万语,无以倾述。以往偶尔小别一二日,亦觉郁仰不堪呢!”便卷起帘子,
劝其到廊下。此时紫姬伤心不已,只得强忍眼泪,膝行而前,依着公子坐下。月光之下,
更显得丰姿绰约。源氏公于想:‘躺我就此长辞,将她一人丢在这无常之世,不知其境
渡将何等苦楚啊!”更觉难舍难分。但见紫姬已悲痛难禁,若再言此话,定然使她愈加
伤心,便故作泰然自若,吟道:
“身心若怀终身警,此番生离何足论。分离不会太长。紫姬答道:
“痴心欲舍妾身命,应得行人片刻留。”源氏公子见她如此痴心重情,久久不忍离
去。但恐天明后人多目杂,行动不便,终于硬着心肠启程。
赴江途中,紫姬的形貌始终不散,令公子惆怅不已。暮春昼渐增长,加之顺风而下,
申时许使抵达须磨浦。旅程虽不长,只因素无经验,颇有新奇之感,便觉悲喜交加。途
中经过一地,名日大江殿,荒凉异常,只剩几株松树。源氏公子即是赋诗:
“屈原忠名垂千古,今朝别客叹渺茫。”海边波浪迭荡,源氏公子触景生情,遂吟
唱古歌:“行行渐觉离愁重,却羡波臣去复回。”此歌原本家喻户晓,但于此情此景,
却颇为相宜。诸随从听了无不动容。再回首,但见云雾朦胧,群山隐约可见,恰如白居
易诗中所言。而自己正是“三千里外远行人’了。及此,眼泪便如浆水般渗出。源氏公
子又吟诗道:
“遥遥故乡云山隔,仰望也应共此天。”即景伤怀,好不辛酸。
此次源氏公子在须磨的住处,与从前流放于此而吟“寂寞度残生”的行平中纳言的
住处相距甚近。海岸稍远处,是幽静而荒凉的山地。自墙垣及种种房屋设施,均别具一
格,与京中遇然相异。那茅草屋及芦苇亭,别致雅趣,与四周环境浑然相融。源氏公子
想道:“此地与京中有着天壤之别,倘不是流放来此,倒另有情调呢!”于是忆起昔日
的种种浪漫行径。
源氏公子召来附近领地里的吏目,命其建造住所。并将同来的良清视作亲近家臣,
负责实施公子意旨而指挥吏目。如此这般,令公子感慨万分。不久,房屋便拔地而起。
又命加深池水,增栽庭水,心便渐渐平静下来,但亦如在梦中一般。这摄津国的国守,
以前是公子亲信的从臣。此人不忘旧情,不时暗中加以照顾。这住处便日日人来人往,
热闹起来。但终不似以前有情意契合的知音,仍觉远离他乡,心情亦郁结难解。岁月无
情,前途未卜。
安定旅居,已逢梅雨时节。往事纷至沓来,又思念京中亲人:“紫姬必愁苦不堪;
太子近况如何;小公子夕雾照旧无忧无虑,嫁戏度回吧?”此外心中挂念之人还很多,
便—一写信,派人送往京都。其中给二条院紫姬及师姑藤壶皇后写信时,常因泪眼模糊
而一度搁笔。与藤壶皇后的信中,附有一诗:
“无限愁容迁须磨,松岛渔女意如何。愁叹不已,而今瞻前顾后,一片黑暗,正是
‘忆君别泪如潮涌,将比汀边水位高!”’
给尚侍俄月夜的信,仍由中纳吉君转变,便寄给这侍女。其中写道:“追忆往事如
烟,聊以慰藉。试问:
无所顾虑思重叙,柔情聊君怀我无?”此外种种话语,读者自可想象。亦送信给左
大臣及乳母宰相君,托付他们好好照顾小公子。
京中请人收到源氏公子的信,大多难以抑制悲伤。二条院的紫姬读罢信,立时软在
床上,悲不自胜。众侍女见此情景,也都愁眉紧锁,莫能劝慰。再见到公子昔日惯用的
器物,常弹的琴筝,闻到公子留下来的衣服上的香气,股俄中便觉公子已仙逝。惟少纳
言乳母怕有不祥之兆,请北山僧都举行法事,祈愿平安大吉。那谱都向佛祝愿两桩:其
一,愿公子早日安返京都;其二,愿紫姬消却愁苦,早日康复。紫姬愁苦期间,谱都勤
修佛事。
紫姬为源氏公子置办衣物时,那常礼服和裙子,皆为无纹硬绸,甚是怪异,令人见
了悲叹。公子临别吟唱“镜影随君永不离”时的形貌,始终不能消失。然而这犹如镜中
花,水中月,只得空自嗟叹。往日公子出入的门户、常椅的罗汉松木柱,而今睹物思人,
胸中甚是愁闷。纵是阅世历深的老人,于此情此景也难免悲伤。况紫姬自小受公子抚养,
视若父母,与公子亲近无比。此番匆匆离别,自是耽于深深思念之中。倘使公子仙逝,
则知事已至此,岁月流逝,自会渐渐遗忘。但如今并非永别,而是流放他乡,归期无定,
不免令人牵肠挂肚,忧愤懑怀。
师姑藤壶皇后时刻挂念是太子前程,自是满腹忧伤。且与源氏公子有宿线,对此哪
能无动于衷?数年来,只因深恐蜚短流长,所以行事步步小心。若将隐私略微泄露,定
遭世人诽谴,故只得将情爱按捺于心。但凡公子求爱,大都作装不知,不以为然。所以
爱管闲事之人,于此事,却终无话可说。今细细想来,能太平无事,半是因公子不敢轻
举妄动,半是由于皇后为避人耳目,极力掩饰。如今危险已无,但旧情难忘,难免流泪。
于是她的回信,写得亦较以前稍微详细,其中有如此言语:“近日只是:
居身菩提。犹恨,经年红泪染袈裟。”
尚侍俄月夜在回信中道:
“世上众目堪难防,心中间煞愁难解。此时可想而知,恕不详述。”聊聊数语,写
于一张小纸上,夹在中纳言君的回信中。中纳吉君的回信则极尽尚待忧伤之状,凄楚动
人。源氏公子读罢,顿觉眼眶湿润。
源氏公子给紫姬的信极为周详,所以她的复信中也有许多伤心之言。其中有一首诗:
“海潮侵客袖,居人泪沾襟。若将襟比袖,谁重复谁轻?”
紫姬所送的衣服,色彩与式样都极为雅观,甚合公子心意。源氏公子想:“不知她
心灵手巧,遇事不俗,又这般雅丽,真乃意中人也!若无此变,如今我正好摒弃尘世杂
念,断绝牵累,与她安闲度日。”可眼下境遇,让他又不胜四惋。紫姬的容颜时时闪现
于眼前,昼夜不曾消失。相思深处,决计暗中迎她来此。转念一想:生不逢时,举世混
浊,前生罪孽未除,岂可胡思乱想?便不再他顾,即刻斋戒沐浴,日日勤修怫事。
左大臣在回信中言及小公子夕雾近况,甚是可怜。但源氏公子以为小公子有外祖父
母照抄,且将来自有见面之日,对小公子并不十分牵挂。想来他思妻之念定比爱子之心
更为烦恼吧!
且说那六条妃子,于伊势斋宫处。源氏公子也曾命人送信前去,她亦特地遣使送书
来,措词委婉,笔致优雅,自与众不同。其中道:“足下居所,似非人世间。吾等闻此
消息,恍若身于梦幻。细细思量,总不致长年客游木思京都吧!然前世罪孽深重,恐相
约之期,已遥遥无尽!
寂寂须磨流放客,怜怜伊势隐居人。如此万般浑浊的世间,将来如何了结啊!”另
有千般话语,别具一诗云:
“君有佳期重返里,我无生趣永飘零。”
六条妃子素多感悟,回信自是合情达意,春意秋思绵绵,尽传淑女情怀。才华甚超
常!
源氏公子思忖:“此人本来可爱,我不该为那生灵祟人之事怨怪她。如今万念俱灰,
飘然而去。”至今忆及,惟觉愧意连连。以致收到她的来信,也觉得这使者甚为可爱,
刻意款留两三天,听他讲讲伊势情形。此为荒凉旅邻,自可许这使者近身面禀。他年轻
而聪明伶俐,见得公子仪容,心中惊叹不已,竞致感激涕零。源氏公子与六条妃子的回
信,言词目不一般。其中一节道:“孤寂无趣时,常想念心切,先前若知我有流放厄运,
定随你同去伊势。惟愿:
去罢伊势别离忧,浪中小舟度此生。只畏:
今生难诀愁和泪,又望须磨浦上云。相见之期,渺茫难料。想来,好不叫人愁闷
啊!”如此之类,源氏公子对往日情人,无不殷勤备至。
那花散里收得公子来信,亦甚悲伤。写了长信回复,并附上丽景殿女御的信,源氏
公子看过,兴致难抑,甚为珍惜。他多次阅读此信,尚觉可慰孤寂,却又另增别恨。花
散里附诗道:
“愁见满阶皆蔓草,忽又涌泪袖未干。”源氏公子读罢,想象她那评内蔓草丛生之
状。无人照顾的生活一定凄苦不堪吧!信中又适:“梅雨淫淫,处处墙倒垣倾。”便命
府中家臣,派领地内人丁前去修补。
再说那尚待俄月夜,因与源氏公子私情泄露,传为笑辆,羞愤难当,已颓丧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