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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微尘-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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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像狗一样地舔伤。”李子良在阴暗的角落里猛吸了一口烟,趁吐烟圈的时候长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慢慢对着上面的隔板“唉……唉……”地仰天长叹。    
    李子良闭上了眼睛。他能听到那车窗在细密地抖动,发出了起伏不定的颤音,他觉得那声音好像是多年前曾听过的音乐,在飞速的快节奏中拉长了旋律,而所有的感觉却又好像是模模糊糊的。世道变了,那些专政的问题就不再讲了,他抓过的那些人现在也都放了。而让李子良想不通的是,那原来到医院来给他送过花,让他激动得从床上翻滚下来的那个政委,居然当着所有的农工说:“……李子良是有错误的,如果说他是错误路线的看家狗,我看还是贴切的……” 那个时候,李子良虽然感到莫名其妙,却对周围所有的事物都感到了真正的恐惧。这不是当年被革命队伍抛弃的那种疼痛的感觉,而是彻底摧毁了他坚定向“左”的信心。是啊,他曾经拼命想回到革命队伍里来,他已经为证明自己而抛弃了一切人世间的温情。他意志坚定、义无反顾,认定自己还是一条汉子,做一个心狠手辣为革命而奋斗的打手也在所不惜。然而,这所有的抛弃和为之奋斗的目标现在都破灭了,这岂不又是一场虚妄的儿戏!李子良在农场里惟一曾经同情过的人是残疾人小彩。女农工小彩的两条脚被压断截肢的时候,李子良已五十出头了。他每次看到小彩坐在捆扎的草垫上、用两手撑地爬到锅炉房来打水的    
    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去帮她实在有些残忍。他去帮过她,当小彩看见李子良帮她的时候,总是苦笑着向他嘟噜一下,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也知道小彩那感激的心意。小彩本来就是个孤儿,她的丈夫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竟然想起来造反,谁知他们的对头就是政委的人马,这些人装备精良比谁都厉害,结婚不久,那丈夫就在武斗中被打死了。这里是山高皇帝远哪!小彩的丈夫被打死之后,其他的成员自然就散了。小彩还有个两岁的儿子,整天就跟着她到处乱爬,李子良实在不忍心,干脆就把热水送到她的宿舍里去。他记得自己只去过三次,肯定是只有三次!第三次过后,有人就开始说他们的关系不正常。没过多久,管理部门就找他谈话,他记得那个小白胖子副政委说:“李子良啊,你怎么就不注意影响?调你到场部来是给你一个改造的机会,你怎么就滥用自己手里的权利呢?”    
    李子良先是感到纳闷,紧接着就感到了恐慌。副政委又接着说:“你紧张了吧?心里有鬼了吧?不过现在加强改造还不晚,以后就不要再想吃荤的事啦!”    
    李子良在角落里闭了闭眼睛,他想抽一口烟之后再嘟哝,可是,烟头上的火已经灭了。“是啊,他就是那么说的。我当时听到那‘吃荤’两个字,确实想把事情说清楚。”可李子良是说不清楚的,到现在他还能记得,那时候,他只是急得心里发慌,全身发抖。他还记得那小白胖子说完这话之后还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自己的裤裆,跟着又露出了一副不由分说的表情。    
    “吃荤?我都忘记什么是‘荤’了。”李子良在嘟哝这话的时候,不禁自嘲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是啊,这好像是他这二十年里惟一说不清楚的事情,可这事情却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一颗跳动的心。李子良又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巴了一口,慢慢吐出了一个小小的烟圈,不由得闷闷地苦笑了起来。    
    火车在快速地飞奔,窗外依然是无尽的荒漠。车轮撞击铁轨接缝发出卡隆、卡隆的混声,清晰的感觉已渐渐远去,那一连串语无伦次的梦呓也变得模糊起来。在迷糊间,李子良又突然被什么声音惊醒,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又看到了华兵的二哥,不仅看到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还看到那胡子拉碴的脸。他觉得华兵的幺叔也站在他的床尾,警觉地看着前后过道还摆动着他的脑袋。李子良定了定神,却突然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腰刀凑了近来。他虽然被吓了一跳,可又横着心想,算了吧,你就让我死吧!可是不知怎么,李子良又不甘心起来,他突然把盖着的毛毯掀开,猛然用毛毯裹住那握刀的手,奋力爬起来就向走道上冲去。只听得一阵哐啷啷的声响,把茶几上的水杯、水瓶以及所带的水果饭盒全都撞了一地。顷刻间,惊醒的旅客又开始大叫了,灯也亮了,大家又看见这个秃顶的干瘦老头呆傻地站在车厢当中    
    。    
    “龟儿你要不要人活啦!” “这神经病有没有人管啊?” “把他妈的送到疯人院去!”


第五部分:故土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串串不绝的骂声像尿盆杂物一样向李子良劈头盖脑地泼来,泼得李子良神颠颠的不知所以。    
    李子良神呆呆地站在车厢狭窄的过道中间,又慢慢地抬起了他的脸。那脸凑着顶上的亮光,    
    人们这才看到了一双充血的眼睛。那眼睛嵌在一块布满沟壑的瘦脸上。那眼睛里饱含着失落    
    和麻木,那脸上所有的沟壑都饱含着西北穷困的风沙,充满了悲苦中动人的刚强。李子良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带着惊恐,带着无可奈何的惭愧像锈蚀的钢架一样。    
    当所有人都沉寂下来之后,那沟壑交错的老脸又突然僵住了,只听见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地嘟哝说:“……我想回家,我是在回家。我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回家……”人们惊愕了,同情了,这迷迷糊糊的嘟噜给车厢里所有的人无不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在人们感动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一双干涩的、让人震颤的眼睛里饱含了一汪更为动人的泪水。    
    二李子良回来了,他带着命运的沧桑和人生的迷茫回到故土。他应该先在县里报到,但他没有,他觉得这里让他感到了说不清楚的陌生和一种冰冷的寒气。    
    他应该让吴秀明来接他,但也没有,因为他感受到一种晕晕乎乎的麻木和惶恐。他看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已经通向了山里,他在公共汽车站等了一会,才知道那车每天只有两班,下午三点的车也早就走了。过去到吴秀明所在的抱山沟,一般行程要走两天,如果赶路,从早上五点走到晚上九点,第二天还要走六十里。李子良熟习去云山的路,虽然已经是傍晚了,他却毫不犹豫地一个人径直向云山深处走去。他走得很慢,好像是在用自己的行走来舒缓一下那急切的恐慌,也是想用时间的延缓再一次清理乱麻一般的思绪。这里有他熟悉的山川,这里有他眷念的大地,这里有至今还期盼着他的吴秀明。    
    李子良走在这熟悉山路上,尘封已久的思绪像那冷冻的荒原又开始复苏起来:这里是他和吴秀明一起憧憬过新世界的地方;这里曾是他带领过苦难的农民兄弟出生入死的地方;这里是他和农民大军没日没夜砍伐山林大炼钢铁而又看着他们病死、饿死的地方!那些梦幻般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然而,他已经老了,这过去曾蹦蹦跳跳跑过千百次的山路现在却显得如此漫长。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当这句子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李子良才回忆起来他以前还是教语文的。虽然在二十多年心灵的荒漠里,所有的知识早已模糊,可这些动人的诗句却仿佛给他一些能滋润他的东西。“山峦依旧人已苍老”,他好像觉得这一句是他自己刚刚想出来的。    
    这自己想的句子让他有些兴奋,因为这多少和吴秀明的教书有些关系。李子良走在这沟沟坎坎的山路上,他发现那些曾经被砍光了的树林又长了起来,虽然它们没有原来那么茂密,可也显出了满山的葱郁和生机。    
    李子良踏着这些无数次走过的石板山路,仿佛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湿润的东西浸入他的心里。那些已经干涸了的神经好像又慢慢地淌进了几滴泉水,这点滴的泉水唤起了早已忘却了的    
    那些带有感情的东西。儿时的、少年的和青年时代的,那美好的东西又开始在他心里复苏,这美好的复苏是他二十年来早就僵硬了的。那美好就像生命的颤音,那颤音就好像是山里的鸟鸣,他们躲藏在树林空谷的四周,一声声把人们唤醒。    
    当李子良从麻木中清理出一点头绪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中最对不起的就是吴秀明。    
    那是一个曾经和他一样有过共同信念,把自己的温暖和全部身心都交给了他的人。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哝:“是啊,我落魄了,我愧疚了。人总该有自尊心的吧?你说过,你最喜欢我是一个真诚、刚猛的汉子。我真诚了,我刚猛了,可我又眼睁睁地看到那些没有真诚、出尔反尔诡计多端的人过得好好的。是啊,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真诚和刚猛的汉子了。这真诚和刚猛实在让从前那个李子良活不下去了。你说现在吗?是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所有的信念也跟着破灭了。不仅是破灭,而是我们曾经有过的所有信念和一切刚强的努力都被彻底羞辱了!谁能明白这羞辱是什么?你能明白吗?谁也没有向我说明白呀!就是上面的上面也没有向我说明白呀!是啊,我是对不起你了,我是负心,我是狠毒了,就让所有的负心和狠毒都由我自己来承担吧!”     
    李子良一路唠叨着,他好像一路都在和吴秀明对话,可越是对话就越是感到自己的心里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愧疚难当。他甚至愧疚得在山路上时时停了下来,坐在石梯上静静地闭上眼睛。他感到心如刀绞,他感到自己实在没有脸去见吴秀明。    
    李子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随着脚步的迟疑,他才感到周围的东西都是蓝糊糊的一片混沌。“啊,已经是夜晚了。”李子良嘟哝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两腿也有些发麻了。他摸了摸路旁的东西,寻了一块不大的石墩,就在上面躺了下来。    
    深秋的晚雾已经布满了整个莽莽苍苍的群山,石墩显得潮湿又冰凉。李子良没有在乎这些,他仿佛感到这冰凉的露水和山石正是他要躺下的地方。蓝色的空蒙笼罩着寂静的山谷,树林里还传来“米贵恙”那清脆而悠扬的叫声,这叫声让山谷显得更加神秘而空旷。这叫声好像在远方还带着些清晰的回音,这时,他已经迷糊了,已弄不清那声音是远方的呼应还是空谷里的回荡。


第五部分:故土任人宰割的伤口

    已经是凌晨了,李子良好像只打了个盹,冷凉的山风让他打了个寒战,他摸了摸周围,山石和草丛已积满了湿漉漉的冷霜。远处的鸟儿还在空蒙中叫唤,声音虽然已经很模糊,却依然是那么悠扬。李子良慢慢地爬了起来,又好像听到远处的山风吹响树林的声音。他就像往常    
    一样,哪怕只是打个盹,也会使自己清醒起来。他觉得那鸟儿的叫声非常亲切,完全是他从前熟悉的声音,就像吴秀明的声音一样。这声音好像把先前那种迷茫的感觉慢慢带走,就如同所有盼望回家的人那样。    
    李子良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在他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吴秀明,那里有他的儿子,那是他惟一能归宿的地方。    
    抱山沟小学在云山深处,吴秀明在来这里之前,是区文教局的副局长,就因为李子良的问题,很快就把她下放到了这里。在吴秀明来之前,这里的老师是查问梅。在一次批判县委书记何大羽的会上,有人揭露说,他小姨子查问梅解放前是帝国主义教堂里的传教士,现在竟安排她在教堂下面的小学工作,看来有等待时机反攻倒算的嫌疑。教育局虽也觉得这说法近乎荒唐,可还是把她调到后山去了。    
    吴秀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自从李子良走了以后,她一直都是上面要求看管的对象。然而这云山是李子良当年打游击的地方,他的老部下周高富虽然也降了职,可还是抱山沟的书记,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中,上面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吴秀明是个性格内向的女人,二十年来,吴秀明就带着自己的儿子一直在这里教书,她教了几代山民读书写字,不仅让人感到亲近,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吴秀明也痛苦过,她为那诚实、直率、刚强无畏的李子良所遭遇的冤屈而痛苦,可她心里即使有万马奔腾也能做到平静如水。正因为这样,即使在送李子良走的时候,她也能平静地送他走上含冤的路程。即使李子良在二十年里没有音讯,她也能默默地等待。她知道一个钢筋铁骨的汉子,那内心埋藏的冤屈,会比常人更深,她理解李子良之所以没有音讯,正因为是痛苦得反常。在二十年里,她带着儿子承受着命运的折磨,可还常常用自己微薄的收入去帮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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