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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微尘-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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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自信心的人。何今弟弟,我会等着你,我会看到你有尊重自己的那一天。”何今离开了船厂,来到三峡中的一个县里。县里又把他分配到莽莽群山中的一个小镇,这里有一个文化站,何今的人生梦想就从这里开始。    
    何今刚到文化站的时候,作为第一个令人注目的大学生,也受到了应有的关心。文化站的老站长非常高兴,除了给他安排了一间小楼上的工作室,还给他住了一间光线明亮的好房子。    
    第一个月的工资领到之后,何今以从未有过的喜悦到邮局给妈妈寄钱,他留下了十块钱作为自己的生活费,所有的美好都流露在安慰妈妈的文字里。他写道:我已经踏上了新的人生里程,有了自己真正的人格,妈妈什么事情都不要难过,我这里什么都好,不用两年就可以接妈妈到这里来。他还给龚华写了信,信很长,还特别用大字写了一些展示信心的言志段落,他说:我是一个党和人民培养的大学生,要扎根在人民群众中去。这里的老百姓淳朴,文化却非常落后,交通不便,相当苦寒。文化站下面是镇里的小学,这里的小学生有的离学校二三十里,大多数小孩都没有读书。我是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党所培育的,我应该吃苦耐劳,发光发热,为建设山区贡献应有的力量。    
    何今瘦高,皮肤微黑,满口白牙,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当大家知道他还没有娶媳妇的时候,一些乡里、镇里的干部也托人来给他说媒。派出所的高所长来的时候,何今竟然脸红得一声不吭。第二次又来问,他还是不说话。问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对象,他急忙说:“没有,的确……没有。”    
    第三次所长索性把自己的侄女带来了,这侄女读过初中,模样在镇里也算是上乘的。可何今先是吓得不敢下楼,后来又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有了对象。再问他对象在哪里,何今居然又说自己没有。    
    好像就从这次开始,乡里的领导就开始对何今改变了态度。派出所的所长说:“何今是个不知好歹的怪物,我就不相信他二十三了还不想女人。问他有没有对象,居然对我也吞吞吐吐。我看,他想骗我们山里的老实人,大家注意些啊,这人在作风上很值得注意。”    
    随着领导的注意,何今就开始有了问题,有人说:一个有文化的城里人,怎么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去扫地?他怎么给城里寄那么多钱,自己只留下那么一点点?有人说:怎么他平时就不说话?怎么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屋子里躲躲藏藏的画来画去?特别是有人看到他带来的那些光屁股男人和女人的画册,更认定了他作风下流。乡里的书记说:“他说他是光棍,问他要不要媳妇就装傻。你们看,他背地里就喜欢看那些大屁股、大奶奶过瘾。他竟然还画出了那些男人和女人的毛毛,我看是个下流透顶的东西。”    
    乡里的民兵队长说:“他还经常一个人在外边转来转去,那些荒山野岭有啥子好画的?听说这一带明年会有兵工厂内迁,所有民兵都应该提高警惕!”这话一经贯彻,何今就两次在山上被当场捉住。如此周而复始,这乡里、镇里所有的“革命人民”都有了提防他的道理。文化站老站长的看法却有些不同,他两次把何今保出来,又反复给大家解释说:“你们要理解他,他是美术学院毕业的,据我所知,风景写生和人体写生是一门学问,不要那么大惊小怪。”


第四部分:虎皮声讨和攻击

    派出所的所长说:“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名堂多,哪有画光屁股大奶奶也是学问的?你能说他不下流、不阴暗?我就怀疑他政治上有大问题。他鬼鬼祟祟去画那些大山干什么?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我看,等那些帝国主义、修正主义的原子弹一起丢到我们这里来的    
    时候,你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老站长马上就哑了口,他虽然也是共产党员,却也知道自己能把何今保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派出所所长的观点得到了乡里书记的支持,书记还提醒说:“你们不要忘了,何今的父亲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是反革命!好好的大城市不去,偏偏就到这个偏远的山区来,他的思想阴暗,行动又这样诡秘,同志们哪,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    
    不幸的是,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乡里文化站和这里的小学合在一起搞的革命委员会自然会遵循某些领导一再强调的旨意。“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是毛主席的教导,谁敢怀疑这样    
    的真理。在派出所的文件里何今的名字旁边已经画上了三个圈圈和两个问号,这当然就成了大问题。派出所变着法儿搜查了他带来的东西,不只是那些光屁股画册和书籍,就连那些歪歪扭扭的洋文书和那个半导体收音机也加重了对何今的怀疑。何今本来就是“黑五类”,要说“革命”早就没他的份。何况他又是个外来人,一点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会拉关系,除了老站长,再也没人搭理他。    
    何今又一次感到了孤独,他几次给母亲和龚华写信,而信是写好了可总是不敢寄出,他实在不忍心在母亲自己都在受难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他实在不愿意告诉龚华自己又一次陷入了窝囊的境地。他非常想解脱自己的苦闷,也主动去找过老站长,把自己不明白的事情给老站长解释和倾诉,可老站长除了长时间地认真的倾听以外只能长时间的唉声叹气。老站长最后也说过一句话,他说:“是啊,连我都弄不明白,愚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自此以后,何今又开始了沉默和忍耐,他知道愚昧的确是太可怕了,自己只有重新恢复到过去的模样,整天耷拉着脑袋,下垂着双手,低着眼睛看人,对什么事都不敢言语。    
    这里的《人民日报》虽然来得晚,而那经常为社论游行的风气在这里却也时兴。游行的人虽然不多,可都选在赶场天,镇里街道又小,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全镇也只有三十多人吃皇粮,除了被打倒的,那些能打着横幅游行的革命派自然是很了不起。每到游行自然是没有何今的份,可给人家连夜准备上街的大标语、大字报就少不了他,第二天天不亮又要提着石灰桶、木炭桶到处去刷墙壁。何今是“黑五类”,不能让他逞能,就专门给他戴上个“黑五类”的黑套套,以示他和革命派的区分。    
    何今不但听话,也的确有不少优点,他不但字写得工整,能纠正错别字,还能随叫随到,能连续二十四小时不出声地干活,于是两边打笔墨官司的头头们自然就把他当成了好使的机器。乡里的造反派虽然不多,可谁都可以要何今抄写大字报,哪一个机构他都不敢得罪,哪一个派别他都得写。有一天,人数少的一派终于耐不住了,他们在形势分析中认为何今完全是墙上的芦苇风吹两边倒,立场太不坚定。大家在议论之余马上把他抓来批斗,还把他弄到一个隐蔽的空屋子里关了起来。人多的一派不识字的人居多,离开了何今,“文斗”的威势就顿时大减。他们马上组织起精兵强将,为抢出何今要攻打对方的主楼。他们提出的口号是“不允许窝藏黑五类!” “不能让资产阶级任意休息!”那人少的一派多是一些 “文化人”,还没攻打进来就把何今放了出去。于是,两派又坐下来讲条件,那条件是划分 “势力范围”和“利益均沾”的问题。说到底,那“势力”是要何今随叫随到,那“利益”就是瓜分何今的工作时间。然而,何今的“利益”本来就有限,这“势力”的划分几乎把他全部生存的空间都“均沾”完了。    
    这“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无偿利用,把何今忙得整天跑来跑去。这个时候,何今只能绝对服从,所有任务都必须细心工整任劳任怨。何今每天神经紧张,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半个月下来,这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已经是迷迷糊糊满脸沧桑。可他依然时时被人叫,好像每天都没有睡醒,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稀里糊涂还担惊受怕,加上原来那一副生来被别人欺负的模样就更不像是人了。一天凌晨四点,何今正写着标语,在迷糊间打了一个盹儿,那长长的画笔在打盹的时候把一大瓶墨汁给拖翻了。何今定睛一看,这可了不得!那墨水竟然翻倒在一张印有毛主席笑眯眯向人民群众挥手的报纸上了!何今不由得一阵惊恐,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胸腔里的心脏顿    
    时也不知蹦跳到了哪里。正在此时,他好像听到下面的楼梯在响,那轻轻上楼的踏步声此时竟然像雷鸣一般轰进了耳朵里。何今不由得全身痉挛了起来,手也开始不听使唤,而那声音却愈来愈近。这时,何今那手的神经不知怎么竟然和嘴接通了,那不听使唤的几个指头怎么就一下瞅准了要害部位连报纸带墨汁呼噜噜地塞进了嘴里。    
    当那上楼的人看到何今的时候,只见一个满脸、满手、满上衣全是黑黑糊糊的东西。何今呆痴得仰望着天花板,只看见他脖子上的喉结在黑色中抖动。那台灯的聚光刚巧又从下面照上去,那模样实在容易让人产生邪恶的想像力:据说凌晨正是见鬼的时候,何今那时实在有些像阎王殿里的“无常”,那“无常”竟然还不住地抖动,不由得这盯着他的人猛然大叫了起来。    
    一群拿着棍棒的革命派匆匆赶来,他们慢慢围住了何今,走在前面的人一个闷棍,那红色的血就从何今的脑门上流了出来。何今没有叫唤,只有那殷红的血滴落在满是墨汁的报纸上了。    
    “他是活的!他还能流血。”一群人马上就七手八脚把何今捆了起来。    
    头上缠上纱布的何今好像有些痴呆,他被关在小屋里已经三天了。纷争的派别虽然有些对立,可阶级斗争的事谁都会显得奋勇无比。何今的政治问题实在严重,他们从乡里的学校到文化站的小楼上,全力展开了对何今的声讨和攻击。


第四部分:虎皮政治犯的监狱

    有人揭发说:“毛主席吟诗‘高峡出平湖’,何今一来就在山里画地形图,被逮过三次,那肯定是给帝修反轰炸的地形情报。”    
    有人说:“反革命何今看来痴呆,实际上一点不傻,他挑逗起多数派攻打少数派,我们联合过后第一次武斗就是他玩的花招。”    
    有人揭发加推理说:“他就像‘永不消失的电波’电影里那个发电报的人,敌人来了马上就把密码吞到了肚子里。”有人提出了非议,认为这样比喻是立场问题,因为那把密码吞到肚子里去的人不是国民党而是共产党,千万不能把英雄和特务混在了一起。    
    何今基本被定为“苏修特务”,因为从他的木箱里找到的画册据他说都是俄文的。按照人证物证皆有的根据,那苏修特务看来是无疑的。乡里要文化站把何今的那些光屁股画和山山水水的地形图,以及他亲自写的歪歪扭扭的洋文和那些谁也看不懂的洋文书都要交到县里。“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展览正在筹备,这正是难得的证据。何今这下慌了,在强大的围攻中沉默了几天之后,他无奈地大叫说:“我冤枉,我吞的不是密码,是报纸上的‘红太阳’。”    
    这下就更不得了啦!“何今怎么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胆敢吞下……‘红太阳’!”所有的革命派又一次联合起来,把瘦骨伶仃的何今五花大绑又一次押到了派出所里。    
    可不得了啦!年纪轻轻的何今居然傻里呱叽一口吞下了红太阳!现在听起来这罪行实在是不可思议,可在那个时候,镇里的人谁都知道他吞了什么,可谁也不敢把这事情说具体。派出所的所长说:“他居然敢吞万寿无疆?!……不说中国人民,就是全世界水深火热的革命群    
    众也一万个不答应!他龟儿是吃了豹子胆了,我没定他死罪,就算是宽大了的。”    
    镇里派出所的高所长的确是碰到了解放以来最为严重的政治案件,他马上画了一张表格,盖上了乡里、镇里和派出所的公章,不但要逮捕何今游街示众,还要连夜把人押解到县里去。    
    文化站的老站长皱着眉头说:“我们山里来个大学生不容易,那也是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人家好歹也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是不是可以在镇里批斗几天就算了,不要这么快就弄到上面去判刑。”    
    镇革命委员会主任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要搞清楚,他是敌我矛盾,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我要不看你是吴书记的老子,马上就弄你去上纲上线。大学生?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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