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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微尘-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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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小沔镇上卖肉的查屠报仇不成反被冯家砍死在河滩上了。剩下的几个女人惊恐万状,收拾了所有的细软只想逃命。龙驹乡的小铁匠何大羽得此消息,连夜赶来帮她们埋了查屠,又向二秀发誓,一心要和心梅共患难同生死。就在当天凌晨,二秀带了探梅和问梅逃向渠府,何大羽听了李子良指点,带了心梅逃向了北方。    
    何大羽和心梅绕过云山一路往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过了巴中,绕道剑阁,稀里糊涂就来到了秦岭。在阳平关荒郊野外的客栈里遇上了几个年轻学生,这几个学生非常同情他们的遭遇,在一路同行了几天之后,何大羽才知道这些学生都是去投奔延安的。在和那些学生们的交谈中,那满腔热血抗日救国的真诚和眼前的无路可走,让大羽和心梅才开始明白了寻求解放的道理。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偶遇竟然就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在那天翻地覆的四年多里,何大羽参加了最后一年的抗日战争,在随后的解放战争中又屡立战功。他以自己的质朴、忠诚、勤奋和英勇善战,在国民党军队大批投降,自己的队伍迅速扩大而干部稀缺的日子里,何大羽从战士猛升到副团长。查心梅则以自己的细心和文化知识    
    ,在团政治部里也当上了机要科长。他们都是回龙县人,在犬牙交错的动荡中,上级需要他们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    
    在共产党基层政权建立之初,心梅担任了县委的组织科长,何大羽竟被破格提拔为县委书记兼军管会主任,这样的重担和荣耀是他们四年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在云山打了几年游击的地下党李子良也下山了,被委任为回龙县军管会副主任和县人民政府的副县长。何大羽见到李子良万分激动,不禁大叫着说:“子良大哥,没想到我们今天能有这样的重逢啊。大哥啊,是你把我引到革命路上来的啊。”    
    县里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清匪反霸,这清匪任务交给了李子良。这世事的沧桑说来也有趣,李子良原来就被国民党称为云山里的“共匪”,而现在却完全颠倒了过来,自己倒要去剿灭那些真正的土匪了。根据李子良的请示报告,县里宣布:凡是在1949年解放以前皈依云山游击队的,不仅不是“土匪”,还应该是革命的同志。那些穷凶极恶与共产党顽抗到底的家伙,才算是真正的土匪。李子良甚至比后来的土匪更加熟悉云山的沟沟坎坎,打起仗来自然是信心百倍遂心如意。    
    李子良领导的剿匪工作频频告捷,让县里各项工作都有了底气。发动群众巩固政权,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在回龙县雷厉风行地层层展开。县委书记何大羽和所有在战斗中培养起来的干部一样,每个人都深知“土地”是中国大地上历朝历代的变更中最为敏感的问题。他们周围的战士几乎都是农民兄弟,最能体会农民们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东西。何大羽在几年的战争中清楚地看到,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八百万军队之所以被打垮,那就是因为在势不两立的较量中,真正面对面相互拼杀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换了军装的农民。国民党军队里的农民手里拿着精良的武器却盼不到他们所期望的土地,而共产党队伍里的战士却正是为自己的命运和土地而战,获得土地的曙光就在前面,那正是革命队伍决心为扭转乾坤而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当然,事情还不那么简单,这里面要有强大的宣传鼓动,要有像钢筋铁骨一般严明的组织,还必须要说到做到眼见为实的诚信。共产党许下的诺言何大羽都会全力去做,自然就应该把大小地主的土地和财物都分给天下的农民。


第二部分:飞动的云徐匡的死使她万念俱灰

    大规模的土地改革运动和清匪反霸运动几乎是同时展开,被称为“侠女”的黄彩是云山的地主。不管她后来是不是把田地分给了农民,解放前三年以土地收租的都是地主,那是政策规定了的。再说,她还是别过手枪,曾经和反动军警、袍哥大爷、地痞流氓甚至和帝国主义的教堂混在一起的地主。一群热血沸腾的工作队员刚到云山教堂,自然就认定洋人办的教堂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这道理非常简单,教堂里的地主黄彩和查问梅自然就成了人民的敌人。工作组写了报告马上呈报到县里,同时也不由分说地把她们五花大绑押送到乡里看管起来。这时候,李子良和他原来的部下周高富正在深山里征战,也没有顾及到教堂这边发生的事情。教堂几经搜查,要黄彩和问梅坦白交代。黄彩交出了手枪,从问梅那里又搜出了冯淳从外国寄来的两封信,其他也没有搜出什么发报机之类的东西,可区里还是把她们管制了起来。    
    没想过了不久,县里的军管会来了公函,宣读了黄彩虽原本是地主,因为她曾经帮助过地下党,也是人民的朋友。又因为她和旧社会的关系复杂,暂且就叫她是“开明地主”。公函里说:黄彩积极参加过抗日宣传活动,暗地里协助过地下党做过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好事。经县委决定,特增补黄彩为县政协委员。也就在这公函里,还宣读了查问梅在教堂期间也曾经帮助过地下党的游击队,经县委决定,调她到县里的干校去学习。    
    然而,这公函来迟了一点,这时黄彩和问梅已经被审讯、游斗、关押了一个多月,黄彩家里剩余不多的土地和房屋家什早被分光,教堂也不能待下去了,她只好孤身一人到了县里。    
    县里待她不错,还专门安排了一间临街的房屋让她们住下来。    
    黄彩去县里参加了政协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这会议的场所就在过去国民党的县政府里。门外张灯结彩放起了鞭炮,黄彩也懵懵懂懂跟着一群人走了进去。一向潇洒的黄彩虽然还是那身精干的短装,不过刚从关押中释放出来,两眼浮肿,脸色也有些苍白。刚签了到,会议还没有开始,黄彩就坐在进厅后面的窗户旁边不声不响。她发现到这里来的不少是原来县里认识的人,除了县中学的朱校长,原商会的黄会长、冯鸿举,原国民党县政府的赵秘书也来了。    
    只不过这些老头儿们的衣着和表情跟以前已大不一样,他们好像是商量过似的,都跟着朱校长的模样一律穿上了灰色的土布解放装。黄彩看着他们就像做梦一样,特别是像冯鸿举那样以前穿惯了绸缎马褂的人,现在看起来倒觉得有些滑稽。    
    参加会议的委员们都尽力站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哪怕是碰到有一点面熟的人,就像是碰上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互夸张地大叫,握手,又连连地寒暄。不过,这些人对于寒暄的对象以及热情的程度那是十分考究的。比如说,那朱校长的身边就围了一大群人,一个个面带笑容热情高涨。朱校长个子矮小,处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人物中间,只看到一只手扬得很高,伸在上面不停地比划。    
    朱校长显然是这会议的中心人物,看来是说话太多声音也有些沙哑。而周围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等待他那眼神的光顾,如果谁要是被他看了一下,这人多半会配合着点头哈腰。进厅里的气氛越来越高涨,而黄彩却有些恍恍惚惚,她也不知道前几天还在接受审讯,现在怎么就当上了政协委员。仿佛是在一阵大风过后,不知怎么就把她吹落到这里来了。当黄彩在进厅的大窗下坐着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黄彩,过来,过来。到这里来。    
    ”黄彩抬起头来看了看,只见朱校长周围的人都露出惊异的眼光朝她这边看。    
    在黄彩过来的时候,朱校长高扬起手臂环视了一下大家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可是我们县里有名的女侠喽。你们不知道吧,抗日战争的时候她就接近过共产党,做过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好事。她始终是外围,嗯、嗯,外围。外围也是不得了啊。是要冒杀头危险的。我们今天能革命成功,人民能当家作主,就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啊。县里的女委员是很少的,黄彩就是其中一个嘛。”朱校长清了鼻子又继续说:“你们要问了,这反映了什么问题呢?这反映了我们共产党要把妇女从三座大山下解放出来嘛。那什么又是三座大山呢?那就是你们以后要好好学习的问题喽。”正当大家点头称是的时候,朱校    
    长突然看着黄彩说:“我们今天能一起来开会,都是革命同志喽。噢,黄彩,听说    
    你也是我的学生吧?我记得,好像是我刚来县里的时候吧?在那个,那个叫二岩的小学吧?    
    这样看来,你还是我的得意门生哩。”    
    朱校长看见周围的人都在点头,又把黄彩拉到旁边放低了声音说:“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你那个徐匡年轻有为,还在我们学校住过哩。”朱校长“嗯”了两下又继续说:“革命嘛,总是要付出牺牲的,他要是还在,今天也应该是专员级的干部喽。黄彩啊,你走过的路也不容易的啊。我们今天能请你来一起参政,一起来共商国家大事,也是继承了他未尽的革命事业,也是代表他来的啊……”    
    不知怎么,黄彩一听到徐匡的名字,竟晃晃悠悠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耳朵里也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所有的往事仿佛都一起涌了出来,那后面的话已听不见了。只听得黄彩恍惚不清地说:“朱校长,我想喝口水……”    
    朱校长赶紧拉着她的手说:“黄彩啊,也不要太激动了。革命的未来还需要你们年轻人努力工作啊。来、来,里面给各位都泡了茶,快扶她先去里面坐坐。”     
    会议开始了,黄彩还在晃晃悠悠地想着自己的往事,徐匡的死已使她万念俱灰,抄家、游斗、封教堂更让她品尝到这人世的屈辱。她已经感到心力交瘁,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提不起精神,发下来的几本文件她也只是翻了翻,那些人民掌权、阶级斗争的话她也实在不想去听,她坐在那里一阵阵心烦意乱,怎么也无法把那些伤心的往事从脑海里挤出去。台上一个个领导讲话,她几乎都没有抬过头。可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黄彩突然听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那讲话的正是一身解放军装束的李子良。随着李子良铿锵有力的讲话,徐匡的影子又浮动了起来。可她想的倒不是李子良说的那些革命道理,而是勾起了那些完全相反的事情。她想:要不是你李子良的那张条子,徐匡也不会离开我……当年我帮你,就看你是徐匡的朋友……我等了徐匡七年,可你还瞒我,骗我……你们抄了我的家,收光了我的财产,还封了曾救过你的教堂。今天还有脸来说那些为了天下老百姓的大道理……黄彩从来就搞不懂什么是政治,即使曾经和徐匡刻骨铭心地恋爱过,那也是为了对徐匡真诚和那些夹杂着江湖义气侠肝义胆的东西。在她看来,不管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够朋友,她就会患难与共两肋插刀甚至是以身相许。黄彩坐在会场里胡思乱想,有时也抬起头来看看李子良那不断挥动胳膊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心里一直在想:徐匡去了,自己去了教堂;我为什么去教堂?就因为想寻个干净地方等待徐匡;苏珊讲义气,我们教堂那么帮助你共产党的游击队,把你李子良的命也救了回来,可你们不但把教堂也给我们封了,把家给我抄了,还把我关起来天天审讯。你们现在假惺惺地叫我当什么委员,这委员算个什么东西,要来真的,怎么不把弄去的东西还给我?你算什么朋友,你能算哪路朋友?要不是你李子良那张条子,徐匡也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孤苦伶仃……黄彩翻来覆去地想到这里止不住泪流满面,眼前又一阵发黑,会议大厅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歪歪斜斜,仿佛是在慢慢地旋转不停。


第二部分:飞动的云我里外都不是人

    回龙县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开过了没两天,黄彩的幺舅妈提了一篮鸡蛋,衣衫褴褛猥琐不堪地找到黄彩家里,刚一进门她就一头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幺舅妈哭着说:“黄彩啊,你当了政府的官了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黄彩这才知道幺舅三个月前已经被抓了,幺舅娘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去救幺舅。黄彩想,不论怎么说,当年徐匡被抓是幺舅帮忙才把他放出来的。而今幺舅被抓,幺舅娘已经找上门来求我了,自己怎么说也不能不尽心啊。    
    黄彩扶起幺舅娘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政协委员究竟是不是官,尽管没叫我管事,我也得去想想办法。幺舅当年也帮过他们,我不信他们共产党现在就这样无情无义。”    
    幺舅娘说:“你原来家里的那个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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