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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预约财富 作者:毕淑敏-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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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郑玉朗的意思是让她单刀赴宴,毕刀这一次是出奇的顽强,说什么也不肯。 

  “这不成!这又不是抢救病人,肠子肚子流出来我都不怕。对经济方面的事,我是初级阶段。要是哪句话说差了,我倒没有什么,一甩手走了,回去照旧开我的方子去,可你们家的马歇尔计划就全毁了。”毕刀特意突出了那个“家”字。 

  郑玉朗迟疑说:“今天晚上,我岳父会再次打电话给副会长,强调他是出版社的创始人,强调这一次承包人非你莫属。所以无论你谈得怎么样,估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过早露面,恐不好。” 

  “但你迟早是要露面的,是不是?我认为早露比晚露好,不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人家反倒惊讶。再说,按照国人的心态,对男人比对女人信任得多。特别是这样的大事,还是有男子汉出面比较好一些。” 

  毕刀也不知自己说得有多少根据,只是怯场。她开始恨自己的丈夫,其实和曹末生的友谊,对曹老的尊敬,都不是她投身这件蹊跷事的原因,只因自家的先生显出强大的兴趣。 

  “不成。我现时不能露面。你必须一个人去。”郑玉朗思忖片刻,很强硬地拒绝了,语气中渗出凛凛的威严。 

  毕刀一下子火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居高临下地对她发号施令过。我不过是看在多年友谊的分上,演一出两肋插刀。你还真的拿出老板的架子来了?老子还不干了呢! 

  “你必须跟我一起去。否则,我们这场游戏到此结束!”毕刀冷冷地说。 

  郑玉朗怪自己疏忽。妻子说过,她的这个朋友也有极锋利的一面。自己这几天只看到她虚心求教的一面,竟把她看得太软弱了。事情到了现在的分上,硬顶就成僵局。他强制自己脸上的肉,温柔地抖了抖,说:“那么好吧,我的总经理先生。只是,我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我的副手。您将来不是名义上也要是我的副手吗?虽说实权是你的家族的,我不过是个皮影。” 

  郑玉朗不去理会毕刀话中的蒺藜,大度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好吧,我出任你的副手。但主角还是你唱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说话。” 

  第二天,他们准时到达约见地点。 

  这是一座破败的四合院,只有那几柄枝叶苍苍的巨大古柏,说明这里曾经有过的威势。 

  汪伦副会长基本上还算矜持地接待了他们,神态中有掩藏不住的查询之色。 

  会议室里,双方隔着古老的木茶几端坐着,好像对峙的等号。 

  毕刀从未有过的拘谨。她经历过许多刀光血影的场面,虽说刀是手术刀,血是病人之血,也算见多识广了。但今天这个场合,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顽固地盯在自己的长袜上,晦气地想这双灰色的袜子于今天的气氛,真是很不相宜。灰色使她原本秀丽的双腿显出白蜡样的虚伪光泽,她不知道把腿藏在哪里好。 

  “我们还是成丁字形坐吧。这样大家都亲切些。”郑玉朗像主人一样调配起众人的座位。 

  汪伦坐在了窗前的沙发上,苍白的头颅映着纱窗外的翠柏。 

  呈90度直角处,坐着郑玉朗和毕刀。 

  三人都衣冠楚楚,促膝交谈的样子,但有一种隐然的张力,暗浮在空气中。 

  “毕女士是怎样得知我们这里有这样一家出版社,并决定要承包的呢?”汪伦副会长单刀直入地问。 

  郑玉朗和毕刀一下傻了。他们准备了许多业务上的问题,但是独独没想到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他们就觉得对方有些阴险,甚至是弄清了他们的底细,故意敲山震虎。 

  其实汪伦的骨子里是个文人,对商务谈判并无经验。他只是很奇怪,是什么渠道,把这样一个端庄干练的女医生吸收到完全陌生的领域来的?他随心所欲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给了预谋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一个冷不防。 

  “这个……这个……是这样的……我是听……”毕刀张口结舌,差点就要把曹老先生供出来。 

  “这个无可奉告。”郑玉朗果断地堵截了话头。 

  汪伦像山植一样红而圆的面庞出现了很尴尬的神色。不过,他到底是好好先生,不自在了片刻,也就恢复正常了。 

  “毕女士作为很有经验的临床医生,”汪伦掀动茶几上的一叠纸,毕刀认出那是几天以前郑玉朗让她写的个人简介。“怎么就能弃医从工,改作自己完全不熟识的业务呢?你是否有把握做好它?” 

  这个问题倒是演练过多遍了。 

  “我虽喜欢医学,但更欣赏鲁迅先生说过的话,愿意投身到教育民众的工作中去,做企业家于实业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我平时也很注意积累这方面的知识……” 毕刀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谈了几点管理经验,都是郑玉朗临时教她的,现买现卖。汪伦副会长也是个外行,听得云苫雾罩。 

  毕刀不敢恋战,赶紧把烽火烧向郑玉朗,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已经物色到几位很有经验并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专家,比如这位郑先生,已答应出任我的副手。世上无难事,只有肯登攀。我们众志成城,相信心想事成,下面让郑先生说吧……” 说到最后,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毕刀长吁一口气,总算把这一席话大致不错地背完了。特别是不失时机病人就是你的自留地,你不在,别人也不好替你锄草捉虫。有几个病人的医嘱要马上更改。病情变化了,就像季节变化了,要随之增减衣服。你没给病人及时更动医嘱,就像天热了,你不给孩子换单衣,孩子就只好热出痱子。毕刀有些愧恧,她以前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的。还有几张检查单也堆在那里,像是侦察兵抓回来舌头吐出的情报,也因她这个总司令不在,毫无意义的散落着。 

  “毕大夫,您的孩子的病好些了吗?”小护士关切地问。 

  “孩子的病?……啊啊,好……好些了。谢谢你们这样惦记着。”毕刀埋头处理病历,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明天有唐糯米的手术,您可得休息好了。家里有病人,最熬人了。一场手术就是一场仗。”小护士老气横秋地嘱咐她,毕刀觉得很温暖。 

  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再把唐糯米的手术方案推敲一下。毕刀看了看表,匿名信约会的时间快到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看到唐糯米的丈夫。老汉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主动地过问点什么。病人的家属一般不敢打扰医生,总是潜伏在医生必经的路上,想让医生在看到自己的同时,联想到自己卧病的亲人,多想出治病的好办法。 

  毕刀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你婆姨的病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再罗嗦了?还是手术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好了?毕刀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想快点摆脱繁杂的事物,去把匿名信的谜底揭穿。 

  毕大夫远远地就看见,在儿童乐园的入口处,有一个身穿很干净的旧军装的中年男人,安详地站着。 

  这是一套假军装,从来没有缀过领章帽徽的军装。这个瞒不过当过兵团战士的毕刀。军装的领子是均匀一致的浅绿色,没有领章遮避过的浓绿方块。 

  毕刀径直向他走过去,那个人也迅即迎了上来。 

  “你就是……”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但毕刀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她总不能说:你就是匿名信的作者吧?虽然她极想这样说。 

  “你就是……毕兰大夫吧?”来人说完了这句话。 

  “是的。”毕兰很矜持地说。事情就这么开始了,似乎比她设想得简单。 

  “我的名字想来你一定是很熟悉了。这两天,我的耳朵一直发热,有人在不断地重复我的名字。”来人说。 

  “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毕刀直截了当地说。 

  “我是浦为全。”来人伸出了他的手。 

  浦为全?浦为全是谁?这个名字很熟,似乎震动过自己的鼓膜多次,但她确实没见过这张像黑人领袖曼德拉一样,泛着釉彩的黑脸。 

  她歉然一笑说:“真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当医生每日接触的姓名太多,我对人的名字反应很迟钝。您能介绍得再详细一点吗?” 

  浦为全笑了,笑得很尽兴:“我就是您企图颠覆的那个人——九星出版公司的现任总经理。” 

  喔! 

  狭路相逢。 

  毕刀确实从郑玉朗和曹老还有山楂会长嘴里,多次听到过浦为全这个名字。但那只是一个抽象的音符。她似乎从没想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散发着烤人热气的男人。 

  毕刀一时有点窘。 

  “您——好——”她拉长声音说。她并不想问他好,甚至不想见到他。问好只是基于礼貌,拖长时间以调整情绪,她后悔没让先生一道来,或者干脆应把郑玉朗揪来。 

  “很想同您详尽地谈一谈。”浦为全单刀直入。“噢……好。我还有一个助手,让我打个电话,约他来一道谈吧。”毕刀终于想出计策。 

  “您说的是曹畏三的女婿郑玉朗先生吗?我看就不必了。你们还并没有取我而代之,这次也并不是移交工作。我只是想同毕女士单独谈一谈,我知道您似乎不太乐意。但你我之间,这样一次谈话是不可避免的。迟早而已,早比晚好。” 

  毕刀不是个拖沓女性,既然一定要发生,索性早点挑明了好。她点了点头。 

  “我们在哪儿谈呢?”浦为全环视四周。儿童公园的转马孤伶伶地兜着圈子,只有一个孩子坐在一匹黑马上,他的父亲奋力地推着马屁股,整个马群咿咿呀呀地旋转。 

  “还很复杂吗?像中国入关的乌拉圭回合?”毕刀原以为三言两语就可解决问题。 

  “一言难尽。我希望能有一个比较好的谈话环境。到我的出版公司去吧。您也可以参观一下。”浦为全以主人的姿态热情相邀。 

  “这……恐不合适吧?”毕刀虽没有商海知识,也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陷阶。假若真的承包成功,毕刀就要以崭新的身份,出现在公司的员工面前。那么这一次见过她的人,就会有猜测和传言。此刻还是不见为好。 

  浦为全并不勉强,点点头说:“以后再去也好。那这一次就到我家去好了,看看我是否如外界所传,已然暴富?” 

  毕大夫淡淡一笑,说:“我也不是公检法。府上改日再去拜访。”她从小就不愿意到陌生人家里去。 

  “那么……到哪里去呢?”浦为全真的有些犯愁。“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这么早就吃饭啊?我实在吃不下去。”毕刀这一次说得倒是实情,医生的生活是很规律的。 

  “要不,到您的家里去吧?”浦为全不动生色地说。他并没有因毕刀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恼火,只是以不断的建议重申自己的主张。 

  “这个……”已经拒绝了多次,毕刀真是不好意思再说“不”了。虽说不想把一个生人引到自己家,又一想,匿名信人家都送得到,想必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了。就想答应了算了。但她的脸色还是不很情愿的样子。 

  浦为全看在眼里,说:“初次见面,毕女士若是觉得太唐突了,以后我再登门拜访。我刚想到了一个好的去处,又安静又闲适。人不多,也不少。既可以交谈又比较符合安全的要求。” 

  毕刀被人窥破了心思,略有些尴尬。听说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忙说:“在哪儿?” 

  “就是这儿——儿童乐园。我们一块去玩大型游艺机吧!”浦为全掏出钞票, “我请您玩这种很惊险很刺激的成人游戏。” 

  毕刀再不能拒绝了。 

  浦为全买了最为昂贵的游乐园通用门票——就是进得门去,不论多么奇妙的游艺机,你都尽可以重复乘坐,再不需单独买票了。浦为全又周到地买了面包和饮料,丢了一份给毕刀,说:“让我们来一次真正的夏游吧。自打我当了总经理,就再没有轻松过。” 

  正是上午,游乐园里人不多,但也不很少。轻微的暄闹给人以勃勃的生意又不太嘈杂。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像巨大的水车,缓缓滚动,切割着湛蓝的天空。每一架悬挂的小房子,都像神话布景似的,摇摇晃晃地被送上天穹。有游人的小屋就紧闭着门,不知他们在天空中讲着什么。没人的小屋子的门就虚掩着,好像藏着巨大的秘密。 

  远处的翻滚过山车,像红色蜈蚣。先是假装镇定地攀爬着,突然一个凶猛的俯冲,然后像气血攻心晕了头,疯狂地来了一个大回环,紧接着又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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