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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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颤抖着身子,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那天……”
风劲节忽得发出一声长笑,纵兴飞扬,把个县衙前后,公堂内外,一众人等都慑住了。
他目光淡淡一扫众人,轻描淡写道:“这等小事,大人何必问个不休。我就替大人省些力气吧。李氏的丈夫确是我亲自催租时逼打至死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公堂内外,尽皆惊骇。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 轻慢公堂
“风兄,你的酒还没醒吧。”
“风公子,你喝多了。”
“公子爷,这天大的事可开不得玩笑啊。”
“大人,大人,我们公子他醉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公堂外,已是一片混乱喧闹。
而公堂上,刘铭的嘴巴张开基本上已经合不上了。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风劲节:“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是我亲自打死的人啊。”风劲节依旧是轻淡无比地应了一声,回头看看同样目瞪口呆,连哭都忘了哭的李氏,漫然问:“你说是不是?”
刘铭事先是教了李氏一套指证风劲节的说词,但李氏又是心慌,又是心虚,又是伤心,又是紧张,能不能有足够的胆色把话重说一遍,都还是问题呢。更何况,就算她胆子够大,也早紧张得十句里头最少忘了三句。
此刻听风劲节这么一问,她心里本来就纷乱如麻,早忘了太爷吩咐的那些细节,只记得要给这人定罪,所以只会拼命点头:“是是是,就是这样。”
风劲节悠然转眸看向刘铭,眼神里带着三分醉意,偏又有三分清明,透着三分讥嘲冷诮,却还有一分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我已经招认,又有苦主指认,大人不必再费心劳力,将供词拿来,我画押认罪即可。”
刘铭直愣愣望着风劲节,脑子基本上已经不能思考了。这也不能怪他,遇上这种怪事,堂上堂下,除了风劲节外,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正常思考问题的人了。
所以,刘铭只能直着眼睛挥挥手。一旁记录的师爷,忙拿了供词走向风劲节。
风劲节接过递过来的笔与供词,正要画押,堂外忠心耿耿的管家,总算回过神来,拼命大叫着往公堂上冲:“公子,使不得啊!公子,您快住手!”
本来大伙全在发愣,他这一叫,倒把一群人叫醒了。衙役们纷纷动手,将总管拦在堂外,而刘铭也醒悟过来。见风劲节笔都提了起来,忙道:“慢。”
风劲节手上一顿,抬眸微笑:“大人还有何指示?”
看他这轻松样,哪里是给自己画足以致死的押,倒似来赴宴游乐一般。
刘铭定定瞪着他,良久才道:“风劲节,你可知,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风劲节朗声一笑:“大人,我也同样知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我更知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说话间,他已是落笔如风。公堂外,有人长声惊呼,有人嘶声惨叫,公堂上,刘铭竟失态地站了起来。
风劲节画过押,便信手抛开纸笔,悠然背负双手:“大人以为我应该怎么做呢?一上堂就大呼冤枉,连声叫屈吗?大人自然就可以拍那块木头,喊几声不动大刑,谅你不招的话。让我尝尝什么叫做人心似铁,王法如炉。而这位李氏,自是要好好地泣诉一番,我是如何命令恶奴,打死他丈夫的惨事。大人你当然便有足够的理由,派人捉拿铐掠我家的奴仆下人。为了防止恶奴挟带逃跑,为了搜拿躲避捉拿的犯人,想必是要搜查我家所有的产业,然后加以查封。这期间,巨额财富,有什么错漏缺失,想来都是歹人挟带,与县令大人决然无关的。而这期间,我的一切辩白,都只会是狡辩,只能换来更多的刑责。一切对我有利的证人与证据也会被说成是伪证。然后忠于我和为我不平的人不但要受这堂前非刑,怕也难逃事后刑责。当然,如果我有足够的诚意,足够的表示,青天大老爷,还是有可能为我洗脱冤情,平凡冤案的。不过,这必然是要我吃足苦头,出够血本之后,我说的是也不是啊,大人。”
刘铭愕然忘着风劲节,眼神里的惊恐震怖已经不能掩饰,这是人还是妖魔?怎么可能身临此变,绝无慌张,还可以在转瞬间,料到他的一切打算,并将他的所有算计,全部封死。
“我已经认罪,而且苦主也当堂证明,打死她丈夫的人是我。一切与旁人无关,案子已结,大人没有理由再对我动刑,也没有理由追究其他人。我只是打死人,并不是欠债,依律只需赔命便是。所以,我的产业,大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动上一分。而杀人大案,杀头之罪,大人一介县令是处置不得的,必得上报有司,令刑部勾决,方可定案。事已至此,大人你如今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我还押监中罢了。”
风劲节悠悠然道:“总之呢,大人想要给我什么罪名,我都一一认下便是,大人想要我熬刑受辱,为人所制,受人胁迫,却是万万不能的。”
刘铭不知是气是畏还是惊,全身颤抖起来。他费尽心血,也不过是为了狠狠折辱风劲节一番,然后再大大发一笔财。先查封风劲节的本地产业,以抓拿打人的家丁为由,到处搜查,明搜暗抢,然后再狠狠折磨风劲节一阵,令他吃苦之下,出大笔银子来买他高抬贵手。
却不料,风劲节只简单一个认罪,就把他所有的打算全部打乱,辛苦做出这么一番戏来,看样子竟是连一文钱的好处也捞不到了。
他脸色铁青,伸手指着风劲节:“你,你,你,你胡言乱语,诬蔑朝廷命官,真当本官,奈何你不得了?”
“当然不是。你还是有一个理由可以找我麻烦的。”风劲节叹口气,“我身为布衣,见官不拜,公堂之上,说笑无忌,已是咆哮公堂之罪。按律,你可以对我用杖刑。”
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再叹口气:“我又何尝愿意挨打。可是要我给你这样恶心的家伙,下跪磕头……”
他伸手掩口,做个几欲作呕的姿势:“我还是情愿选挨打算了。”
“你……”刘铭基本上已经是连骂都骂不出一个字了,脸色由青开始转白,伸手取了令签,用力掷下,“给我重重地打。”
这一场审讯,震动了整个济县,从风劲节被押上公堂,沿路的百姓就纷纷聚了过来,直到风劲节被按在公堂之上杖责,整个公堂外,整条大街就已经挤满了百姓,而附近几条街,人还在不断聚拢。
大老爷审问济县第一富豪,第一善人,这已经是小县城里的奇事了。
而更奇的是,被审的人,一开始就自认死罪,而审人的反而气得半死。
最不可思议的事在于,挨打的人,一边受刑,一边纵声大笑。而下令打人的人,却气得不停地发抖。
直到风劲节受完八十大板,还被上了二十斤的手足重枷,由几个捕快半拖半扶地押到牢里去,依旧大笑不止。而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到后来,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根本没等用完刑,就自己转身,躲到后堂去了。
待风劲节被押走,这一堂官司算是审完,满堂衙役居然还站着发呆,不知道要散。而满街观看的百姓,也无不咄咄称奇,人人震愕莫名。
风家的下人,管家,早就打点清楚,飞快跟往牢房去了。
而常与风劲节来往的县内仕绅名人们则都具了名帖,纷纷往拜刘铭,要为风劲节说话。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 入监
风劲节一关进牢房没多久,管家就把上下关节全部打通,进到牢房里去探望。
见了面就忍不住老泪纵横,哭出声来:“我的公子爷啊……”
其实风劲节关起来不到半柱香,拿了好处的狱卒就把他的刑具给打开了,也给他安排了一间极干净的牢房。虽说受了杖刑,但他身强力壮,而且以前在沙漠上经商,什么苦没吃过,为了防范沙盗,更是从小练武,真没把这伤当回事,所以表面上虽是阶下囚,其实状况不算差。
他在公堂上可以进退随意,从容自在,如今被这么一个老人家扯住大哭,却哭得他头痛欲裂:“福伯,我好端端的,你用不着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
可惜忠心而伤心的老仆人这个时候是不讲理的,完全不理主人家说什么,痛哭道:“我的公子爷啊,你这娇贵的身子,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都怪那个狗官……”
风劲节听得猛打寒战,不是吧,才享了两年福,就把以前风里来沙里去,拼死拼活的苦日子给忘光了,娇贵?福伯,你今天才认识我,那两个字,何曾与我有半点干系。
不过,这个时候就算是风劲节,也很识相地放弃和老人家讲道理的可能了,咬着牙,闷着气,忍忍忍,终于忍到福伯哭够了,骂够了,这才拭着泪说:“公子爷放心,这里上下我已经打点好了,断不至于让公子受了委屈就是。”
话虽如此说,抬头看看,监牢里四下阴森森的景致,由不得老泪又开始往外涌:“我的公子爷啊,你平日里每天都要看最好的景色,现在却只能对着这几堵墙,你平日要换四五套京城郑庄记的王大师父亲手做的衣裳,现在却只能穿囚衣,你平日总是让最秀丽灵巧的丫头服侍,现在这里只有一堆长得凶神恶煞的狱卒,你平日······”
风劲节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苦笑着打断他犹如长江之水,奔流不息的唠叨:“行了行了,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你不用担心了。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会很快适应的。”
福伯再次拭着眼泪问:“公子还有什么需要,我立刻去办。”
“别的也没什么,只是那上好的酒却是缺不得的,一定要给我送进来。”
福伯责备道:“公子爷,你受了杖刑,现在那个狗官还想要害死你,你还喝什么酒?”
风劲节笑道:“他爱干什么是他的事,难道因他要害我,我就不喝酒了?”
福伯知道自家主子任性,也不好再劝,只得叹到:“也罢。想来各位乡绅都已经去求情了,我看公子没多久就能放出来,喝点酒也不是什么大事。”
“福伯,事情没这么简单的。”风劲节淡淡笑道:“已经在堂上公审,罪名认定,就算想要翻案也有些麻烦。刘铭若是半点好处没拿,岂肯自打嘴巴,白白让我胜了这一场。”
“那就给他些银子好了,反正这是身外物,公子素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风劲节微微一笑:“银子虽是身外物,但我却最恨有人威胁我。我不是送不起,我只是不爱送给他。”
这回轮到可怜的福伯头疼了:“我的公子爷啊,事关性命,这可是任不得性,闹不得气的。”
风劲节笑道:“你放心,我岂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人。你替我修书省城和京师的分店掌柜,让他们调动库银,替我运动。能翻案固然是好,若翻不了,把案子拖着也行,再想个法子,把刘铭调离本县便是。”
福伯点点头,记下来,却又忍不住说:“其实眼前的事,只要让刘铭一个人顺心平气便好,可要是依公子的意思,绕这么大的弯子来办事,只怕,那银子的花销······”
风劲节不觉大笑起来:“福伯,你刚才还说银子是身外物,这么快就忘了。买他一个官,几万两我也花得起,买上十几个官,几十万两,我也没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花得痛快不痛快。”
福伯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虽说和气好说话,但拿定的主意,从来没有人能改变得了,只得叹道:“公子即一定要如此,那我只好照办,只是,这样一来,公子怕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了。”
风劲节笑笑,摊摊手,耸耸肩:“我往日就说,人生而有限,当以有限的人生,尝试种种不同的生活。住住牢房,又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有趣的尝试呢?”
福伯不赞同地摇摇头,却也没再唠叨什么:“好,我回去就写信。公子放心,公子蒙难,我一定会管好家中大小事务,管束所有下人,绝不会出乱子的。还有那个李氏,我这就去把地收回来,把她给赶出去睡大街······”
“不用。”风劲节忙道:“她也是被迫才做证的,她一个没见识的女人家,刚死了丈夫,家中没了顶梁柱,被县官大老爷一逼一吓,自是什么都依了。这事不能怪她,你别去为难她。对了,她家死了的壮劳力,照旧例,给她家发一笔治丧的银子,这三年的田租再减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