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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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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自己的芭蕾舞事业,她不顾丈夫的苛责,决心不生第三个孩子,以便把
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扑在事业上。她本人由于战争的关系,失去了艺术青春,
但她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和心血倾注在她的女儿品子身上,尽力把品子培养成
一个出色的芭蕾舞演员,以“完成自己未竟的梦”。她觉得她的学生友子很
有才华,不愿让友子牺牲一生中最宝贵的时间来担任自己的助理教练,便劝
友子去芭蕾舞团工作,以便友子得到更多的舞蹈实践的机会,充分发挥友子
的才能。她无论训练品子还是教授友子,都是一丝不苟,严格要求。就是在
战争的岁月里,也让品子和友子悄悄地继续苦练舞艺,她这样做别无他求,
只是希望芭蕾舞艺术延续下去,使这一艺术之花得以永存。在母亲的启发和
教育下,品子也十分热爱自己的艺术事业。她虽然也由于战争失去了留学的
机会,虚度了学习的年华,为了专心从事舞蹈工作,二十多岁了,仍不考虑
自己的婚姻问题,拒绝自己的舞伴的求爱,甚至表示将来即使结婚,也不生
孩子。总之,她把自己的结婚、成就、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同母亲和舞蹈事
业联系在一起,真心实意地为此作出牺牲。
作者笔下的矢木又是怎么样对待妻子女儿所热爱的舞蹈事业的呢?由于
封建意识在他的头脑中作祟,他自己醉心于古典文学的研究,却把妻子女儿
从事的舞蹈,看成是“肉体的表演”,“女人通过跳芭蕾舞只是锻炼身体”,
他不让妻子修建舞蹈研究所,责怪妻子为了舞蹈事业不再生孩子,甚至不满
妻子排练用电多。总之,他不理解、不关心、不支持妻子的事业,相反要妻
子牺牲自己的舞蹈工作,回到厨房做一个旧式的“贤妻良母”,来支持自己
的事业。波子热爱生活,更热爱事业,她把事业置于生活之上,这必然加深
同没有感情的丈夫之间的矛盾,处在事业与爱情的双重危机和双重煎熬之
下,作家把事业、生活和爱情的冲突引向更深一步,意在说明封建意识正是
妇女处理事业与生活,婚姻与爱情关系困难重重的根源所在,并进一步探索
艺术家应有的艺术思想和艺术道路,表现了艺术的力量可以战胜爱情,战胜
邪念,乃至战胜一切,深化了主题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战后生活的
反映是真切的,是含有一定的生活哲理的。而且,作家对于波子为了追求自
己的事业而承担与丈夫离异的痛苦是深表同情的。
川端康成还通过描写波子的学生友子对待生活与事业的错误态度来加以
烘托。友子爱上了一个四十开外的有妇之夫,她为了挣钱给情人的儿子治病,
决计放弃自己的理想,离开了波子去浅草当脱衣舞娘。友子这个轻率的决定,
对于波子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波子悲伤之余,为了解救友子,阻止她走
上这条堕落的道路,把自己的戒指送她,还准备早日卖掉自己的房子给她一
点接济。品子愤愤批评友子的轻率行为,是“道德败坏”,是“不贞洁的人”,
并且提出了这样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难道这就是女人的爱的奉献,爱的
牺牲吗?”然而,友子的回答却是:“如今时兴所谓自由,自由,我也把我
的自由献给我所爱的人。这样做,是我的自由,我也有所谓信仰的自由啊!”
这反映了战后日本一些年轻人受到西方生活方式的影响,一旦冲破封建的束
缚,不能正确理解自由的意义,找不到正确的生活道路。同时也说明作家是
有意通过过品子和友子的言行,来表达自己的道德伦理的正确的一面,以及
说明西方文化熏陶与历史文化分离之间联系,这同他在某些作品所表现的违
背道德伦理的思想是相悖的,似乎也可以从中看到川端康成创作思想的矛盾
性和复杂性吧。
川端在《舞姬》里通过创造这几个艺术形象来抒发自己的情怀。他花较
多的笔墨把那个时代日本妇女的娴雅、温顺、脆弱而哀婉的性格特征,都集
中在波子一身,使这个人物自始至终贯穿着日本传统文学的“悲哀情感”,
从中捕捉最感人心灵的最哀伤的东西来加以抒发。当波子悟到自己背着丈夫
同竹原幽会是违背伦理道德,触到自己灵魂的丑恶时,心中愧疚,带着畏惧
的心情回到家中,心神不定,顾影自怜,甚至给丈夫倒茶叶的手也颤抖不止,
以致把茶叶撒落一地,这种场面的描写,准确地揭示了波子内心深处种种隐
微的曲折情感:感伤的情绪、动荡的心理和飘渺的性情,把性格怯弱而命途
多舛的这个人物的形象,惟妙惟肖地描画了出来。作家还从不同角度镂刻了
矢木的冷酷寡情,高男的彷徨空虚,品子的刚强爽朗,竹原的优柔寡断,友
子的单纯幼稚。作家还以精雕细琢的描述,明显地表现出波子和品子之间的
细微差别,品子柔中带刚,温顺中带庄重,她的温柔和温顺很像波子,而她
的刚强和庄重则是波子所不及的,品子性格奔放、外向,而波子性格含蓄、
内向。为了突现他所同情的人物,作家把波子放在前面,把矢木置于背景这
种表现手法,也是成功的。
《舞姬》同川端的其他小说一样,往往通过这些人物的环境创造一种艺
术气氛,给读者以一定的感染;或者运用象征、比喻的手法刻画艺术形象造
成一种蕴藉含蓄的美,让读者的想象驰聘。作家写皇宫护城河里白鲤鱼游弋,
暗喻女主人公不吉利的生涯,写波子和竹原看见河中的一条白鲤鱼孤零零地
呆在一个角落里,纹丝不动,联系两个“孤独之身,同病相怜”,实际上是
以白鲤鱼作为美的、虚幻的象征。写河边岸柳,一侧树叶微黄,没有凋落;
一侧叶落满地,成为秃树,以及日比谷公会堂前的几株银杏树的凋黄程度也
因树而异,慨叹“树木也有各自的命运”,象征着主人公各自不同的遭遇,
以及波子对人生的梦的破灭,作家还以波子家的挡雨板上朦朦胧胧地落下冬
日枯萎的梅枝的影子,创造出淡淡的哀愁气氛,来象征这个家庭的衰败和崩
溃。
作家在一些地方还以譬喻来表达自己隐蔽的见解,如矢木为恐惧战争与
革命,而联想起尼仁斯基的生涯落得悲惨的下场,以“如今就像是冰封的冬
天的湖一样,也许把冰凿开,探到湖底,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象征描写,
表现战争与革命的不幸、破坏和死亡,婉转地表达作者本人对战争与革命的
看法。又如波子因为对芭蕾舞的摸索、怀疑和绝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深,
而联想起崔承喜从朝鲜民族舞蹈频临衰亡之中,创造出新颖的舞艺,跳出了
被压迫民族的反抗精神,表现了波子在艺术上的成败得失,也反映了作家对
战后初期日本民族传统文化所面临危机的忧虑意识。作家就是这样以自己的
想象去补充人物形象,同时又在形象画面中寄寓着自己的一定情感,蕴含着
自己对生活,对人生,乃至对时势所要表达的看法。
这部小说全赖精湛的语言艺术再现生活的面貌,创造艺术形象。它通过
人物简练的对话,切实而准确地从外表到内心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写矢木
失去理智,在儿女面前暴露波子的耻辱,引起家中四人的正面冲突,也是全
靠人物语言把故事推向了高潮。
小说《舞姬》就是通过夫妻子女之间的这种对待婚姻、爱情与生活的两
种不同思想的斗争,表现了追求民主自由、个性解放的妇女对人生道路的积
极探索。作者虽然对于酿成这个个人悲剧和家庭悲剧的原因,没有作出明确
的回答,但他通过高男的嘴,道出了“这是时代的不安造成的”,这一句简
单的话语,反映了战后的日本不仅在这个家庭,而且在整个社会都存在着封
建主义与民主主义的冲突,隐藏着逐渐分崩离析的影子。作家最后写了高男
无论对家庭还是对国家都没有理想,失木终于决定让他出国去夏威夷,矢木
自己也准备到美国去,这明显地预示着这个家庭的崩溃,以及旧的传统观念
的破灭。正如高男所说的:“在行将下沉的船上,都是各自挣扎的”。可以
说,小说反映了战后日本社会支离破碎的一个横断面。
如果说,川端康成战后所写的《重逢》、《水月》、《竹叶舟》等作品
多少有些时代色彩的话,那么《舞姬》可以说激起了更多的时代浪花。这部
作品显示了作家的明显的反战倾向。尽管作家不一定那么清楚地认识到日本
帝国主义发动的战争的侵略本质,而且他本人也曾被卷进激烈的战争漩涡
中,但在那战争岁月里,他对于这场战争基本上是持消极抵制的态度的,他
或多或少地体验到了这场战争给日本人民带来的苦难,他在小说里就通过几
个主要人物之口不时流露出反战的情绪。他所写的矢木,作为和平主义者,
不满天皇专制统治下的思想禁锢,深感“神”这个词曾经使自己遭受过痛苦
和创伤,伴随而来的就是自己的内疚和自省。品子也愤然地说:那时候“大
家都被剥夺了独立思考的自由!”波子只要听到别人谈起战争,就厉声说道:
“不要再谈战争的事了!”“战争期间,人们都被遗弃了!”作家还用轻描
的手法反映了战后人们的生活贫困、残废军人沿街行乞、大学当局拒绝在校
园内建立阵亡学生纪念像等,战后日本社会的这派疲惫、凄凉的景象,加深
了作品的反战色彩。
总括来说,《舞姬》的主题思想是有一定的积极的意义的。但是川端没
有真正把握这种有意义的题材,从而未能进一步深入挖掘它的深刻意义。所
以他塑造的波子的性格是柔弱的,对旧传统、旧礼教的叛逆是无力的。他一
方面描写波子这个在封建束缚下的妇女的不幸,另一方面又表现这个人物的
自身的软弱,她哀叹多于反叛,感伤多于抗争,更没有为她指出一条正确的
道路。波子虽然执着于舞蹈事业,但又没有把自己的艺术力量升华到一个新
的高度。品子虽然还有一点反叛精神,但也只是一个初步的觉醒者,在矛盾
冲突面前,她常常陷入苦恼,束手无策;她在舞台上虽然表现得坚强,但也
尚未成为主角,只是一个“未来的舞姬”。波子在自己的学生友子离她而去
后,在事业上的寄托也近乎落空了。她只好束缚在对个人境遇的悲叹和感情
的悲伤之中,从虚无飘渺的幻梦里去寻找安慰。在这里,作者有意无意地回
避时代激流与社会矛盾,最后导致了“入佛界易,进魔界难”的遁世思想。
这说明作家没有更好地反映生活的真实和历史的真实。《舞姬》作为悲剧而
使人最关心的,是波子的反对封建传统的恋爱遭受的失败和事业上的挫折,
以及给读者留下一个思考的问题:波子“难道就是被无可抗拒的日本旧习缚
住的女性的象征吗?”
第十一章
《名人》
——独放异彩的报告小说
一 从报导到报告小说
《名人》的故事是有真实的故事作依据的,其主人公是本因坊秀哉名人。
秀哉名人在1938 年6 月26 日起举行告别赛,轰动了日本棋坛。川端康成欣
然应《东京日日新闻》的邀请,作为特约记者负责采访。秀哉名人的告别赛
是同木谷实七段对局,从6 月26 日开始, 12 月4 日结束,历时达半年之
久,中途秀哉名人因病休战三个月,断断续续下了十四回,几移对局场地。
川端康成自始至终寸步不离棋盘旁。只是有时他无法忍受对局场地上因名人
生病而笼罩着沉重的气氛,才暂时离开。他的这次观战不是出于好奇心,而
是出于热情的冲动。在双方棋手的酣战中,他不仅全神贯注瞬息万变的棋局,
而且细心观察对弈棋手的风采、表情、动作、语言。也就是说,他舍弃自我,
专心观察名人像异常精密的艺术机械在运动似的内心波动和起伏,发现他下
在棋盘上的棋子就像生命的诞生和延续,显示出不可思议的美。这种观察不
是停留在视觉的表面层次,而且是用心来观察,用心灵来感应,表现出一种
对艺技之道的感动。他还作了详尽的笔记。告别赛对弈快一个月之后,即7
月24 日,川端开始撰写《本因坊名人告别赛观战记》,在《东京日日新闻》
和《大阪每日新闻》上连载,凡六十四回。这篇观战记刊出以后,引起了读
者的强烈反响,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日本棋院为此授予他初段的棋位称号。
但它作为一篇新闻报道,主要是记录了棋局的进展,没有把对局的纠纷和棋
手的心理流程写出来。连载完毕,川端还不时回味这次告别赛的情形,思索
棋手的心态变化,规划着将观战记写成小说,变成“自己的东西”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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