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良传奇 作者:弓戈-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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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鬼话。华子良心中暗笑,但是伸出的手掌上下动了动,说:“今,今天……”
狱卒卢万秋呆若木鸡,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华子良装出同情他的样子叹息道:“唉,卢看守——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苦呀!”华子良低头踱起步来。
卢万秋好象一个行将淹死的人,突然发现一根救命的稻草拟地望着华子良。
华子良并不慌忙,不冷不热地说:“王所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还有……”
“还有什么?”卢万秋急不可待了。
“我们今天出门去买货!他要催,我就说,钱,买了东西。”
狱卒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但,笑容只在他脸上出现了瞬间,脸色又转晦暗。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担心地问道:
“那,那今天买东西的钱,有吗?”
在他的印象里,华子良已把全部钞票统统借给他了。今天买货的钱从何来?他目光紧盯华子良,那神色再紧张也不过了。
华子良从容不迫地转过身,轻轻地走近桌子,抽开左边抽屉,刨开一堆废纸乱物,从底下又拿出了一叠票子,在眼前一晃。华子良脸上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那是一种嘲弄的笑,怜悯的笑。特务卢万秋,见钱眼开,一副贪婪的神气又活现了。他下意识地把手向前抓,“嘿嘿”地笑着,转口说道:
“好!下午我们就起身!”
这时,牛毛细雨停止了,天空开始明朗。卢万秋松了一口大气,华子良顿觉心胸开阔,眼前一片光明。
三
卢万秋每天的午睡是少不了的。他舒舒展展睡了一大觉,翻身起来,揉了探眼,伸了个懒腰,然后洗了洗脸,整了整衣服,走出房门,慢步来到华子良的小房跟前。
“走吧,现在太阳小了点,不那么毒热。”卢万秋神情轻松,说话也不象往常那样横蛮无理。
华子良早把一切收拾妥贴,坐在那里“恭候”。听说要走,他慢慢吞吞起身,缓缓走到墙角,把箩筐、扁担拿到门口放下,又转身走向墙壁,去取那顶挂着的破草帽子。机警地回头一瞧,狱卒正脸朝院坝,吹着口哨,悠闲地弹晃着他的右腿。趁这空当儿,华子良的目光迅捷地扫了一下板床上下,用手摸了摸腰间、裤兜,出走的一切必要东西都随身带好了。华子良把破草帽戴上,把箩筐挑起,用箩头把铁门撞响一下,跟在卢万秋身后走出来。他们走到院坝,一个院中无聊闲荡的值日特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向卢万秋打个招呼,但卢万秋好象没有看见,径直朝前走了。
走尽楼房,转角就是小门。
出乎意外,杨则兴正站在小门当中,横眉竖目,满脸杀气。
走在前头的卢万秋猝然停步了。华子良透过破草帽缝,发现是杨则兴挡在前头,心中不由一紧,两脚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呆立在卢万秋背后。
杨则兴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看卢万秋,又看看华子良,恶声恶气地问道,
“怎么,这阵要到哪儿去?”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杨则兴打的是什么主意?
卢万秋一见杨则兴就骇怕了,吃吃答道。
“奉,奉王所长之命,为小卖部买,买货。”
杨则兴阴冷一笑。最近上峰再次命令监狱加强警戒,防止发生任何事故。一心想向上爬的杨则兴,凭着他的反动嗅觉,闻到了一股不平常的味儿。这个恶毒的、狡猾的特务,认为这是个立功、请赏、晋升的好时机。他对王金川任用华子良当差,心中一直不满。在他心目中,共产党个个都是难以捉摸的“怪人”,这个华子良一直是个问号哩!今见王金川又批条叫华子良出门,不满又涌上心头了,但人家是上级呀……
他有点为难地“哦”了一声,思量着放行还是不——。
“这不,王所长的批条!”卢万秋不识时务地取出王金川的批条,在杨则兴眼前一晃。
杨则兴看也不看,恶狠狠地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
“你!……”
卢万秋进退不得。
正这时,忽听院子内地板在响,两个狱卒一前—后奔跑而来。前头那个对着杨则兴叫:
“报告!看守长,案破了!”
后头一个跑到跟前,并不停留,慌慌张张要出门,口中咕咕哝哝道:
“我去喊医生。”
杨则兴不由得身子一闪,站在门的一边。
又是“案破了”,又是“找医生”,喊成一片,华子良真有些莫明其妙。
原来,特务们最近发现一张“宁关不屈”的字条,在政洽犯中流传着。这件事象个定时炸弹一样,使敌人心惊胆寒。几夭来,几个看守在杨则兴的指挥下,逐牢逐人追查字条的来历。查了几天,毫无着落,把杨则兴搞得焦头烂额。就在这当儿,许明炎突然宣称,条子是他写的。特务们一听,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应付了。许明炎突然回过身来,神色俱厉地说:“条子的事问我好了!去把那姓杨的叫来!”这个特务才反应过来,慌忙跑下楼去报告了。
且说一直睡卧在床的谭成荣,瞧着他的床褥已被特务翻得乱七八糟,他意识到这又是敌人在发疯地向同志们反扑了,尤其是小许不知受了多少苦!他翻了翻身,突然大叫:“水,水……”,这叫声大得惊人,狮吼般地震动着牢房。
特务们顿显慌乱了。
“水,水,我要喝水!……”谭成荣的吼声更大了,象疯了似地在床上扭动身躯,乱滚着,一翻身重重地跌在床下,昏了过去……
“啪啪啪啪!”左右牢房的难友开始拍墙了!“哐当、哐当、哐当!”一间又一间囚室的难友开始摇门了!人们怒喝起来,咒骂起来!“救人!救人!……”“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东西,人死了,都不救!……”怒吼声把监狱震得颤抖起来了!
这两件事如同两包炸药,同时爆炸了,搅得监狱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杨则兴又气又恼,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当他急于应付这两件事情时,华子良同卢万秋,早已没了影儿。
卢万秋和华子良出得小门之后,遇见几个牵狗的巡逻队员,华子良生怕卢万秋前去搭讪,延误时机,想迈开大步跨到他的前边,促使他快点跟上。
幸好,今日卢万秋还有点知趣,转身就匆匆下山坡了。一转眼到了坡道口,铁丝网门边,背向他们,站立着一个矮小身影。
“阴敏之!”华子良心中一惊。他暗想:这才是他最难对付的对头,这才是最阴险、狡诈、凶狠的敌人!他怎么今日站在这里?这当大官儿的,平素只是来转一转,指指拨拨,就溜回他梅园的安乐窝里去了。此时遇见此人,决非好兆头:华子良的心弦又绷紧了。
阴敏之今日确实是带着特别任务站在这里的。他心情沉重地面对歌乐山山垭口,望着远处,那里青山隐隐,山山相连,他在想着华蓥山游击队……
近一、二月来,时局糟透了。前防战局发生了极大变化。国军的全线进攻,变成了全面挨打,继而是转入防御。但是防不胜防,全线崩溃了。大有江河决堤,一泻不可收拾之势。阴敏之十分痛苦。他自从被军统高级职位上排挤下来,派到这里来挂个闲职,已经心灰意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是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他指望白公馆监狱千万不要出事!前些日,他再三提醒杨则兴加强防备,要防之又防,慎之又慎。这两天,他又担心华蓥山的游击队借机来劫狱,每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脊背发凉,有些不寒而栗了。
“敬礼,所长!”一声招呼,打断了阴敏之的思绪。他转过身来,见是卢万秋在向他致敬。他先是有礼地点点头。当他看到卢万秋身后的华子良,神色立转严肃,用怀疑的目光把华子良打量着。
“所长散步吗?”卢万秋在搭讪。
阴敏之没有理睬,刀锋一样的目光紧紧盯在华子良的破草帽上,脸色阴沉,变幻莫测。
一种令人难耐的沉默,笼罩在这三人之间。
阴敏之打破沉寂,问道:
“去购货吗?”
卢万秋点头哈腰:“是,是……”
阴敏之脸上疑云重重,但装出若无其事地问道:
“天气这么热呀,为啥帽子都不戴一顶?”
卢万秋抹了抹额头的汗,笑着:“呃,呃,习惯了,被那东西箍着,更热!”
阴敏之对这特务的答言,并无多大兴趣,他问话时,目光一直盯在华子良头上。他微微向华子良身边移近几步,直直地站在华子良对面,虎视眈眈。
华子良的心倏地一缩。他意识到这个阴险的家伙在观察他的面色。阴敏之问卢万秋那句话是冲着他的。这是一句反话,意在指华子良为啥戴一顶大草帽,把面孔遮得严严的。这个高级特务,向来以自己从人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窥见人的内心隐秘为能事。他总想从华子良身上发现点什么。
阴敏之目光的锋尖在华子良全身上下切割。他的苍白瘦小的手已经微微在抖,想将华子良破草帽一把撕下。
华子良毫不畏怯,巍然不动。草帽仍端端地戴在头上。他并不怕那只罪恶的手。
“这犯人随同你去吗?”阴敏之又说话了。看来,这特务头儿毕竟老练深沉,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情绪,回过头来看看卢万秋,缓了缓心思。
卢万秋见阴敏之问话闪闪忽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迟疑一阵,最后才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的……他是小卖部的华子良……我们经常去……”
“哦——”随着一声沉吟,阴敏之的手慢丝丝地从裤兜掏出一块白手绢儿来,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的目光憎恶地扫了扫华子良,厌弃地瞥了瞥卢万秋,又变得镇定如常了。他心中已经拿好主意,何必大动肝火,轻轻一挥,把这两个家伙挥回去了事,他拿着手绢的手要动了……
阴敏之的一举一动,都被华子良看在眼里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华子良以退为攻!他把脑袋一摇,旁若无人地呼出一句话:“好热呀!”一举手,将草帽倏地揭下了,用呆呆的目光,直端端地盯在阴敏之脸上。
阴敏之看到站在面前的华子良,呆头呆脑,两眼无神,面无表情,僵板板的,心想:这个人真是个废物;监狱就是要把共产党人变成这样的废物,此时,一种优胜者的心情,在阴敏之心中油然而生。这个一向主张精神折磨法的特务头儿,眼看一个好人,已经变得这样苍白、呆板、无用,他高兴了。
华子良看到阴敏之对他有些放心,越发来了劲,疯疯癫癫地掉过身,挑起箩筐往回走。
卢万秋见状倒是吃惊了,他急忙地一把拖住华子良的箩筐绳:
“你,你这是干什么?……”
华子良趁势绊在地,爬起来,背身狠狠白了卢万秋一眼,似乎收拾箩筐又要走……
卢万秋想起救生符,他伸手猛地把报告批条拿出来,伸向阴敏之,迭声道:
“所长,今夭是王副所长叫去购货的,你看,这是他批的条子……”
阴敏之的目光扫了条子一眼,垂下眼帘,把手中的手绢揉了揉,塞进裤兜里,慢条斯理地说。
“好吧!快去快回!”他说完背着手,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俩走开了。
华子良传奇第八章
第八章
一
从白公馆到磁器口,路程不太远,抄小路要更近一些。无须多少时辰,华子良同卢万秋已经望见场口了。
路道上,卢万秋有些反常,过去出门默默无言,今日话特别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华子良拉话。他突然自怨自艾,谈起家史来。说自己出生安徽淮北,也是贫苦人家,要同山东人华子良攀大同乡了。他还发起牢骚,掩掩藏藏,说了好些不满意杨则兴的话,特意提到刚才闯门之事,颇有夸功意味。言谈之间,又扯到赌博上来,他自我解嘲,说自己是个“憨包”。输多赢少,尽遭人家胡弄。然后又赌咒发誓,说什么今后自已再不挨牌桌边,去受人家的“烫”了。还说他的赌博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这些唠唠叨叨,华子良似听非听,有时含糊地应付两声,大多数时间,他是缄口不语。他哪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没盐没味的话啊!他心中一直在思忖:今日如何尽快脱身?
转眼间,他们来到场口的一个高坡上,站在这儿,可以望见集镇的全貌。
磁器口是个江边集镇,依山而建。只见那条金蓉街上人山人海,拥挤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