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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平格尔的奇遇-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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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顿站在窗户前面,使劲耸着肩膀,冲着玻璃极力在看什么。后来才知道,这位老爷因为办公室里没有镜子,正打算从窗户的玻璃上看清自己的模样。他看见自己的一边腮帮子古怪地鼓了起来,可是他并没有惊讶,因为他历年来所承办的民事案件,早已使他丧失了活人的一个美妙的特点——惊讶的能力。
  “镜子!”西顿对齐穆简单地吩咐遭。
  对这个鼓起来的腮帮子的长久观察,使西顿得出了唯一的结论:应当去请弗利特大夫。只要弗利特不抬高诊费,只要出诊一次就可以治好,这倒是西顿可以采纳的办法。西顿并不高兴把钱付给对他说“牙龈脓肿就是牙龈脓肿”的人,可是这个该死的肿胀看来颇有往耳朵上发展的趋势。
  西顿吩咐道:“齐穆,不准任何人到我这儿来。除了弗利特大夫以外,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去吧。慢着,等一等。好像波普先生也不舒服了,是不是?”
  这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仆人,对主人话中最微妙的含意都能分毫不差地辨别出来。他鞠了一个躬,说:“老爷,我怕正是这样,而且——”
  这“而且”两字里面,是大有文章的。这是因为,波普老忘了在礼拜六那天应该给这个爱进谗言的老家伙一点小费,所以齐穆心里对他很不乐意。
  齐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波普正兴致勃勃地对一个女速记员口授着什么。
  齐穆凭着事务所中老资格的地位对着波普的耳朵低声说:“您要是喜欢在西顿先生这儿做事的话,那您看见咱们老板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别再嚷嚷——”
  西顿打电话到各处找弗利特。后来大夫终于来到了,检查以后,开了一张药方。
  当弗利特大夫走出西顿事务所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他沿着英王街还没有走上一百步,一个留着小胡于、佩着警长肩章的警官赶上了他。
  “您是弗利特大夫吗?”警长一面问,一面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敬礼。
  “菲利浦,难道你不认得我啦?”大夫站住了,他吓得战战兢兢地去摸自己的颧骨。
  警长道:“当然认得。可是局长——”
  “傅雷逊先生病了?”
  “报告。局长早上还好好的,可是吃完了第二顿早点,局长太太走出饭厅不大会儿,回去就瞧见局长的脸——”
  菲利浦警长还没有报告完毕,弗利特大夫就朝着傅雷逊的公馆跑去,快得连警长都追不上。这时,艾德正在药房里,用十英两的瓶子替法官和代理人,照弗利特开的药方,配两份同样的药水,他从窗户里看见了正在奔跑的医生和在后面追赶的警长。在旁边等着取药的希丽和齐穆也都看见了这个光景,他们三人一致认为,这是菲利浦要逮捕医生。
  傅雷逊太太眼泪汪汪地出来迎接弗利特大夫。
  “噢,太可怕了!”
  “病人在哪儿?”大夫嘟哝道,他连应当摘下礼帽向女主人问好都忘了。
  “在饭厅里,”傅雷逊太太回答,接着就哇哇地号陶大哭起来。
  大夫从撒了一地的碎瓷片上面走过去。在一张摆着吃剩的点心、水瓶和许多镜子(显然是家里全部的镜子)的圆桌旁边坐着警察局长傅雷逊。他敞开着制服,正在转晃着脑袋瓜,发出嘟哝不清的声音。
  傅雷逊太太跟在医生后边,涕泪交流他说:“他是从左边鼻孔眼开始发作的。”
  餐巾还塞在傅雷逊的背心上面。这说明,不幸是突然降临在他头上的。吃完甜点心以后,谁也役料到,傅雷逊脸上的骨头,不知中了什么魔道,忽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浮肿扩展到嘴后和下巴,使这张面孔变得非常可怕。
  “第三个病例,”大夫兴奋他说着,把手放在傅雷逊的肩膀上,“我们马上就会搞清楚——上校,清醒清醒!我在这儿,我是弗利特——”
  傅雷逊抬头看了看大夫。
  “噢,是您吗?很高兴——这种丑样子!对不起,我是在说自己。”
  “傅雷逊,你倒是清醒一下啊!”傅雷逊太太一面央求,一面用镶着花边的手帕擦着眼泪汪汪的眼睛。
  傅雷逊头脑相当清醒地反驳道:“我可并没有糊涂啊。大夫,我的太太过于慌张了,我倒愿意知道一下您的意见。我照着镜子的时候也说:”是我还不是我?这可成问题!‘“
  弗利特大夫回答:“让我们来研究一下吧。请说说是怎么开始的——”
  于是傅雷逊说了说当时的情况。弗利特大夫一眼就看出,他遇到了同一种疾病的第三个病例。是什么病,弗利特却不知道。哪怕当时把全套《柳叶刀》杂志和十六大本《大百科全书》翻遍了,恐怕也不能在其中找到丝毫可以说明法官、代理人和局长面孔发生变化的原因的文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前面提到的档案保管所文件第二百四十九页上,弗利特大夫这样写道:“如将汝所熟识的人之照片揉皱,则所有线条之位置均将发生错动,使其不再与原来之人相似。”
  傅雷逊这时急躁起来了:“活见鬼,我躺在床上做什么!大夫,要去办公,您懂吗?我该去工作,不该闹病。”
  “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弗利特大夫喃喃地说。
  他说话的声音又变得慢悠悠的了。他前思后想,结果得出一个结论:“显然,许多问题还没有弄清楚,所以根据病情的变化等待有利时机再采取适当措施,对治疗这种疾病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傅雷逊向餐具柜走去,同时沉着他说道:“好吧,您总算让我放了心。我觉得自己很强壮,很健康。再说脸对于办公并不重要。大夫,我还得讨教,害了我这种病,喝糖酒好还是喝白兰地酒好?”
  弗利特大夫脱口而出说了一个新的推断:“这不是病,而是身体的一个状况。”
  傅雷逊从餐具柜里找出一瓶酒来:“不是病吗?那更好啊。至于身体状况,是会恢复正常的——”
  他倒了两小杯甜酒,喝了一杯,脸变得通红,可是声音却柔和了:“大夫,喝吧,用不着安慰我。我是军人,喜欢正视危险。昨天广场上马戏团里的长颈鹿也得了这种病。我已经采取措施——打发个兽医去了。我知道法官和代理人都病了,就料到弗利特大夫得忙起来了。您不想喝吗?那么再见吧。不必跟我握手,这样好一些——”
  弗利特大夫只好抬了抬礼帽,鞠了个躬。在走廊里,他向迎面前来的傅雷逊太太打听在什么地方洗手,接着他就到热水龙头前面用肥皂和刷子仔细地洗了老半天。

  三

  这一天,弗利特大夫并没有在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固定钟点吃午饭。他刚走出傅雷逊的家,教会的门房麦克尔就跑过来,急忙把他请去看第四个病人了。
  那利米躺在卧室里,身边放着好几个热水袋。在神秘的昏暗中,弗刊特大夫看出床头有一张小桌。在修道院院长的床榻周围,还有三位道貌岸然的太太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位正低声念经。大夫从声音上听出,这是自己多年的老主顾贝德沃夫太太,也就是运动员波普的婶娘。但是这三位太太谁也没有注意弗利特的光临,因为她们全在虔诚地诵读着析祷文。
  “愿主的恩惠降与忠实的仆人,”一位老太太念道,她每念三个字就要叹口气。“主的仆人在称赞主,哈利路亚①——”
  「①天主教中赞颂时表示欢乐的欢呼声。——译者」
  “阿门,”耶利米发出软弱的声音。“谁来了?是您吗。是最可尊敬的大夫吗?”
  “晚上好,院长,”大夫郑重其事他说,并且朝着床头和三位太太鞠了个躬。
  “晚上好,”那利米用带着呻吟的声音说,“您来看遭受苦难的人是蒙恩的,因为圣经上写道:”生了病,众人来访问我。“
  弗利特大夫走到床前问这个躺着的人:“您怎么啦?这儿太黑。得把灯点着——”
  神父软弱地摆了摆手。
  “噢,不,等一等再点灯。我刚听完圣伯尼公爵的祈祷文,他的话正在感召着我的心灵。”
  另一位太太发出了庄严的声音:“贝德沃夫太太还没有把祈祷文念完呢。”
  “噢,我知道,亲爱的教友、菠莉华太太,”那利米更谦恭地低声说道,“还有四段没有念完,可是神的恩典也会归与遭受苦难的人了。”
  弗利特大夫再也忍耐不住了。今天的这阵忙碌把他弄得又饿又累。他朝着床头俯下身去,打算仔细看看躺着的人的脸。
  这时他感到修道院院长的嘴唇触到了他的耳朵,并且听到一个精力充沛的声音低低他说:“亲爱的弗利特,请您想法把这几位太太打发出去。”
  医生听到这话,立刻仲直了腰,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请你们几位太太原谅,我要和病人两个人单独留在屋里,”他庄严他说道,并且晃了晃手提包,注射器和瓶瓶罐罐在里面发出了不好听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被这些小玻璃管的声音冒犯了的三位太太连忙站了起来。
  那利米呻吟道:“几位教友,请到客厅去等一会儿。我觉得,往后我还需要你们宝贵的帮助。心地纯洁的人是有福的。请安心去吧。”
  三位太太彬彬有礼地从卧室里走了出去。弗利特大夫关上了门。
  耶利米一面继续呻吟,一面低声说道:“请把钥匙拧两下,再把门帘挡上。”
  弗利特大夫照着他的话做了。
  ‘现在——“大夫刚说出这两个字,他手里还拉着那厚厚的天鹅绒门帘的、带着金色穗子的拉绳。
  “现在,”那利米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用完全健康的人的声音接下去说道,“让我谢谢您帮我摆脱了这三位太太。这些令人尊敬的教友,真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我又不能自己请她们走开——”
  “那么说,您没有病吗?”弗利特大夫喃喃地问。
  他听见那利米说道:“病还在其次,我让这几位太太缠得头痛死了。实在,我本该从早上起就躲在围屏后边,什么人也不见——现在您开灯看看吧——”
  大夫的手摸到了电门,拧了一下。吊灯的灯光照亮了坐在那里的修道院院长。弗利特大夫一看,惊讶得直眨巴眼睛。那利米的脸好像里外翻了个个儿。这是那种奇怪的流行病的第四个病例!对弗利特大夫来说,一天四个,真未免太多了。
  那利米向医生探询道:“难看吧?我害怕照镜子。真好像别人把我的脸偷偷给换走了。我不喜欢变成这个样子。圣经上说:”脸就是你的证人。‘我这个肿脸会证明什么呢?布朗宁①的诗里说:“噢,亲爱的,你那纯洁的心灵在你的脸上散发出芬芳’,可是我怎么能让我那些女教友看见这样的脸呢?这会使她们对我的灵魂产生不良的看法。弗利特,我对您是开诚布公的,只有医治人类灵魂的医生才能对医治人类肉体的医生这样坦白。”
  「①著名的十九世纪英国大诗人。——译者」
  “究竟是怎么回事?”医生干巴巴地问道。不论是布朗宁的抒情诗,或者是圣经里的警句,都不能使他感到兴趣。他渴望知道的是事实。
  “马上您就知道了,”那利米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的桌子前面,他揭开盖着菜盘和提盒的餐巾,搓着手高兴他说道,“啊哈!这几个老太婆倒很关心啊。我从早上起就没吃东西,饿着肚子等您。麦克尔好容易才找着您。您很忙,当然还没有吃饭。情坐,吃吧——野鸡肉做的酥皮大馅饼。菠莉华太太做得太妙了。您的病人跟我的教友一样,弄得你饭也不能按时吃。”
  弗利特大夫坐到桌旁,叹了口气说:“您说得很对。这个提盒里大概是有馅的比目鱼吧?”
  “对,这是贝德沃夫太太送的。来,先吃比目鱼。”
  那利米拿起一个小瓶子,拔开瓶塞,闻了闻:“啊哈,黑茶藨子①露酒——罗蒂丝太太做的。足有四英两。”他把黑茶藨子露酒倒在酒杯里。
  神父的嘴巴动得像个加了油、旋转得很快的磨盘,把抹着黄油和干酪的炸面包片嚼得稀烂。
  「①一种草本植物,主要产在温带。果实可以吃,其中含有丰富的丙种维生素。——译者」
  事后弗利特大夫记录道:“修道院院长之颌骨外形虽有显著变化,下颌尤甚,已完全成圆形,然而咀嚼机能仍完好无恙。”
  弗利特大夫吃饱以后,并没露出任何想在这里久坐的意思,何况傅雷逊认为这种病可能传染的看法使他提高了警惕。大夫昨天就听说巡回马戏团里出的事,可是他并不认为市民们的闲谈有什么意义。就算马戏团里的长颈鹿得了口蹄疫②,可是不管那利米也好,其余三个病人也好,一点也没有这种疾病的症状,而且人类根本不太容易传染上口蹄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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