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曹雪芹-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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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怀远只好站住:“你说什么?”
第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7)
“我告诉你,府里正在辞人,明天就走一批,收留你是不可能的,我存了十几两银子,你先拿去做个小本生意……”
“那,咱们俩的事呢?”
“咱们俩什么事儿?”
“咦?你不认账啦!”
“我又不该你的,不欠你的,又没给你写下卖身契,我认什么账?”
“表姐,我可不能没有你呀!”安怀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怀远!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吃饭的事吧!我告诉你,我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你要信得过我,咱们的事儿得正正经经的办,不能总是这么偷鸡摸狗的……”翠萍一言未了,安怀远又扑上来了,由于用力过猛竟将翠萍扑倒在地,安怀远就势骑在翠萍的身上,扒她的衣服。翠萍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反抗,就这样二人气喘吁吁地厮扯在一起。
恰在此时,三太太披了斗篷从花园门外走了进来,听见动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声:“谁?!”
翠萍和怀远被这问声吓住了。
三太太走近一步,意欲看个究竟。翠萍从地下站了起来:“是我……翠萍。”
“是翠萍……”三太太大出意料。
翠萍也听出来是三太太的声音:“您是三太太……”
三太太作贼心虚十分警觉,没等翠萍再说什么,便抢先发问:“他是谁?!”
“我表弟,安怀远。”然后转向怀远:“表弟,快站起来给三太太磕头。”
安怀远从地上爬起来,往那儿一站,三太太故作惊讶:“哎哟!这么一个大男人,会是你表弟?三更半夜,一男一女,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我们没干什么。”翠萍回答。
“没干什么,你们不好好站着,躺在地下干什么,大男人夜入内宅非奸即盗。”三太太一眼看见翠萍手里的包袱:“这是什么?”说着劈手夺了过来,打开一看,有银子,还有绣了鸳鸯的红布肚兜:“好啊,既奸又盗,人赃俱在!”三太太可着嗓子高喊:“来人哪!快来人哪!抓贼呀!……”
三太太喊声未落,花园的门开了,护院的谌勇出现在三人面前:“三太太,贼在哪儿?”
“他!就是他!”三太太指着安怀远,“既奸又盗!”
谌勇抓住安怀远就是正反几个嘴巴,打得怀远鼻口蹿血,跌倒在地:“哎哟,打死人喽!打死人喽!”
这时翠萍觉得很奇怪:这个谌勇怎么来得这么快呀,半夜三更三太太来花园不是找他,又会是找谁呢?那年霑哥儿从三太太家追到这儿的男人……对!肯定是他!想到这里她也豁出去了:“我倒要请问一问,这半夜三更的三太太上花园干什么来了?而且连个灯笼也没打?”
“这!……你敢放肆!”三太太仗势欺人,扬手一掌打在翠萍的脸上。翠萍脚下不稳,晃了两晃几乎跌倒,不料这时谌勇用肩头就势一靠,翠萍惊叫一声跌入井内。
曹霑要等翠萍回来,哪里能睡得着觉,可越等越不见翠萍归来,他有点沉不住气了,翻身坐起自己穿上衣服,点上灯笼正走在去花园的路上,就听见三太太喊“抓贼”的声音,事情经过曹霑心里一清二楚,他想一定是三太太误会了,把怀远当成坏人啦,我得去替他做个证明。他三步两脚来到花园门外,放声大叫:“翠萍!翠萍!翠萍哪?”
三太太回答:“她跳井啦。”
曹霑急了:“救啊,快救人!”曹霑叫不上谌勇的名字,他用手指着:“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救翠萍啊!”
“嗻嗻,我去搬梯子,找绳子。”谌勇答应着转身欲走。
三太太跟曹霑说:“他一个人不行,你快去前头找老丁,让他多找几个人来。”
“哎,我去。”曹霑信以为真,磨头就跑。
“谌勇!”三太太赶到花园门口,嘴上说:“搬梯子,找绳子怎么来得及,得另想办法。”可她抓住谌勇的手,做了个推的动作。谌勇心领神会,答应声“嗻”便走了回来,他跟安怀远说:“三太太说搬梯子怕来不及了,这样吧,你抓住我的手先下去救她,也算情意一场。”刚才纠缠翠萍的安怀远,可谓色胆包天,眼下的安怀远已然吓得魂不附体了,何须谌勇费力,他仅用手轻轻一推,安怀远也只“啊!啊!”了两声,便跌进井内。
第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8)
等老丁带了人来救,两个人都气绝身亡了。可怜曹霑跪在地上,抱着翠萍冰水浸透的尸体“姐姐!姐姐!”的叫着,哭了个死去活来。
这一场大呼小叫的惊吵声,也传到老太太的屋里,老太太和卿卿都披衣坐了起来,丫环来回说是翠萍跟他表弟,投井自尽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老太太怎么能不闻不问,传下话去,让三太太来回话。
三太太拉着曹霑来到上房,在路上她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词,见了老太太请完安说:“回禀老太太,今天是咱们家头一批辞人,我已然睡下了,猛然想到这些人当中会不会有存坏心的、干坏事的?就又起来去到花园,告诉谌勇让他多查两遍夜,等我回来进了花园的门,就见一男一女在地下滚哪,我问了声‘谁’,把她们惊散了,再细看敢情是翠萍,我问她那个大男人是谁?她说是她表弟,我夺过她手里的包袱正要打开,她拉上那男人就先后跳了井啦,老丁带人来救,等到把人打捞上来,已然断了气啦。”说完之后把包袱打开放在老太太床上:“这是十几两银子,还有一个绣了鸳鸯的红布肚兜,您说能是表弟吗?”
曹霑原想为翠萍辩白几句,可是看了这绣了鸳鸯的红布肚兜,也只有哑口无言了。翠萍跟怀远的那一层关系,自然更是不能透露啊。
三太太还要说什么:“回禀老太太……”老太太摇摇手:“不用再说了,我最听不得这些事,何况人已经不在了,叫老丁好生发送了她们也就是了。切记不可张扬,即便是投井自尽的。”
“我知道。这银子和肚兜……”
“你看着办吧。”老太太向三太太挥挥手,三太太答应了声“嗻”,请了安赶快走了。
“唉……”老太太看了一眼卿卿:“卿卿格格,依我看这都是不祥之兆啊,好端端的,一死就是两个人,还都是横死。”
“老夫人,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叫什么话,说,说。”
“我也住不了一两天了,不说,只怕没有机会了。眼下当务之急还得办一件事,就是置办基地,再盖些实而不华的房子,我听人家说:即便是藉没了所有的家资、坟地,祖基是不入官的,弟男子侄、子孙后代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耕种锄刨自食其力,衣食也能自给。”
老太太大为惊讶,她一把抓住卿卿的双手:“我万万没有想到,格格平素喜于游乐,可在关键之际方显出金枝玉叶的远见卓识。请恕老身行动不便,霑儿,替我给格格磕头,谢格格的金玉之言。”
“嗻。”曹霑单腿打扦,右手垂地:“谢格格金玉之言,赐此良策,我曹家满门感激莫名!”
卿卿从床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下一把抱住曹霑:“你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二人相视良久,默默无言,泪滴腮下。
雍正五年的腊月二十四,西北风裹着碎雪,飘洒在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一乘八抬大轿被抬出大内的西华门。轿子刚过护城河的石桥,就听见轿里的人说了一声:“快!”轿夫们并不答话,腿底下却加快了脚步。
轿子出了西安门,轿里的人又喊了一声:“快!”轿夫们仍不答话,只有加快速度。
轿子拐过丁字街,轿里的人厉声喝道:“还得快!”
“喳!”轿夫齐声答应之后,开始小跑。但是没跑出去多远,轿里的人喊了一声:“停轿!”
轿夫们戛然止步,跟班的戈什哈急忙策马来到轿帘旁边:“请王爷的示下?”
“你马上到庄亲王府,请李鼎李舅老爷过府,让他骑你的马来,十万火急,十分机密!”
“喳!”戈什哈答应一声,策马而去。
戈什哈来到庄亲王府,下了马直奔角门,跟回事处的人说明来意,回事处知道是平郡王府的人,不能怠慢,他点手叫过一个小当差的,跟那孩子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跟戈什哈说:“您跟他去吧,准能找到。”戈什哈抱了抱拳,跟着小当差的走进府内。他们走过一层院落又是一层院落,所过之处俱是雕梁画栋,赤柱绿瓦,斗拱额枋,翘角重檐。他们来到一个小跨院,瓦舍三楹,院中有一张石案,两尊石鼓,一树海棠虽已落叶,丛丛枝条却很茁壮。李鼎正在临窗伏案,打着算盘。
第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9)
小当差隔着窗子喊了一声:“李大爷,有人找您。”然后向戈什哈指了指,回身走了。
李鼎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看来人,并不认识:“您是……”
戈什哈赶紧请安:“小人是平郡王府差来的,刚才王爷吩咐请您过府,十万火急,十分机密。还请您骑我的马去。”
李鼎皱了皱眉:“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戈什哈摇摇头:“不知道。”
“那好,咱们走吧。”李鼎回身关好门,心里马上想到,八成是江宁出事啦!否则的话找我不会十万火急,还十分机密。老平郡王纳尔苏削爵、停俸、圈禁之后,就由他的大阿哥福彭承袭平郡王位,这位新王爷从小跟和硕宝亲王弘历——即后来的乾隆皇帝——过从甚密。和硕宝亲王自刻的诗集《乐善堂集》,小平郡王福彭曾为之做序。和硕宝亲王主持军机之时,小平郡王福彭便在军机处行走。有这层关系,江宁遇祸自然福彭会知道得又快又准。连自己和侄女阿梅被分到庄亲王府为奴,还是小平郡王跟庄亲王说了好话,托了人情,才让自己当上了王府的茶上人,让阿梅随侍和硕格格。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李鼎寻思了一遍,也就到了平郡王府的府门前了,他刚一下马,管家便从回事处迎了出来:“给表舅老爷请安,请您跟我来。”
管家引着李鼎进入王府,直奔小平郡王的签押房。管家来到房门口,刚喊了一声:“回事。”房门已被小平郡王拉开,李鼎刚要请安,却被福彭一把拉入屋内,同时说:“不拘俗礼了,表舅,您快进来。”
在一把椅子前,福彭强按李鼎坐下:“江宁出事啦!”
“嗻嗻。我也想到啦。”
“写信去是绝对不行的,只文片纸都不能带,那要是查出来……”
“我懂,我懂。”
“故而只能去人,得是亲信,可靠,又是极熟的人,表舅,除去您之外再无人选了。”
“我明白。”
“这二百两银子是路费,让我舅舅表面上不要动声色,只能转移细软,还得可靠,要查一查家里有没有犯忌的东西,记住五个苏州大脚丫头的教训。花园后门马已备好,您可得快,要赶在圣旨之前。”
“庄亲王府那边?……”
“您不用管,我自有安排,一路保重。”他们走到门口福彭抓住李鼎的手:“千千万万,不能让人发现,倘有泄露,连我也在其内呀!和硕宝亲王也保不了我!”
“请王爷放心!请王爷放心!”李鼎要给福彭请安告别,反被福彭一把抱住:“千千万万哪!”
李鼎出了签押房,原来管家还在门外等候,他再次引着李鼎来到花园后门,李鼎从马伕手里接过马鞭,飞身上马离开王府。马在城里自然不能放开了跑,好不容易出了东直门,穿过关厢,已是空旷的官道,李鼎狠狠地打了马一鞭子,那马一声长嘶,风驰电掣狂奔而去。
当天的晚上。华灯初上,玉兔东升之际。陈设古朴明烛高烧的平郡王府内宅大厅里,小平郡王福彭正跟老王爷和福晋回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查抄江宁织造署的朱谕经过军机处下发,我当时没露任何声色,下朝之后,一路上想来想去,只有辛苦表舅李鼎一趟啦。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我嘱咐表舅,让江宁只能转移细软,不能轻举妄动。”
“唉——”老福晋叹了口气:“只怕也没有什么细软喽,一亏空就是几百万两,几百万两的银子,纵然有也是凤毛麟角了。”
老平郡王说:“李鼎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两千多里地,他未必赶得过驿站的专人快马吧。”
“‘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吧。’如今人事已然尽足了,只求苍天保佑吧。”福彭的一番话引得福晋一阵伤心,潸然泪下。
“请福晋不要伤心,咱们也估量到了,这本来是件迟早要发生的事情。不过如今真的发生了而已。还有件事,孩儿要回禀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