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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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国史学昆仑:陈寅恪传 作者:刘斌 编
第一章 迷人的家族往事
一、源远流长的义宁陈氏(1)
如果说,自从陈寅恪教授下世的1969年开始,近四十年来人们对他的考释与衡估不外内部求索和外部鉴察两大进路的话,那么家族往事的观察对于陈寅恪的研究来说,无疑同时呈现出内向与外趋的两种色度。往里说也好,向外看也罢,这样的努力都不会让人感到一丝的多余。
据谱牒资料记载来看,陈氏始祖胡公满为有虞氏三十三世孙,武王克商以后,以元女太姬配之,封诸陈,后代子孙遂以封地为姓。成王九年,满卒,谥胡公,胡公满就是陈姓的受姓大始祖。
至于汉代,满公四十二世孙陈仲弓实,曾为汉太邱长,封颖川郡。当汉之世,陈实一门颇有贤名。据信,对“以节义风四方”的陈实,民间流传着“宁为刑法所加,不为陈君所短”的赞辞。和陈实一样,他的子辈们也都以贤德称于乡里,对最有代表性的元方和季方二人,史有“难兄难弟”之称。仁谨的家风换来了颖川陈氏在姓族中的声望日著,所谓“由是以颖川为族望”就是说的这个情况。
再后来,又经过三十二世的承传,至于迁居江州义门的旺公一代,已经是李唐朝事了。玄宗开元十九年(731),福州刺史陈檀之子旺自江西庐山再迁至时江州浔阳县太平乡永清村常乐里艾草坪(今江西省德安县车桥镇义门村)。陈氏的真正兴旺,正是在这里。据信旺公迁居是得了高人的指点。传说,八岁的他有一次随祖父伯宣至庐山打猎的时候,曾遇一鹤发童颜的长者,伯宣给告知不宜久居庐山地,应该往迁相隔不远的“常乐里”,会当长发其祥。当家后的旺公曾专门驱马往“常乐里”探视,认为山悠水静的那里确实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于是当机立断,全家迁居来此,从此开始了义门陈氏艰苦创业与兴旺发达的崭新历史。这就是后世盛称的“义门陈”。
先来看看义门陈氏的辉煌往事吧。
据统计,截至咸平四年(1001),陈氏一门科举及第在朝为官者竟达到了430人之众。仅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义门陈”就有403人应举,其中在朝廷担任要职的有18人,另至各地担任刺史、司马、参军、县令者29人。如此情势,堪称壮观!这是功名。
再来看恩遇。不算免征徭役、钦贷米谷之类,仅是天子礼遇就有:唐昭宗大顺元年(890)赐立“义门”;南唐升元元年(937)年重敕“义门”;宋太宗淳化三年(992),旌赐“忠者世家”;宋太宗至道年间(995…997)御书“真良家”;咸平三年(1000),宋真宗亲为“义门陈”题诗,曰:“水阁山斋架碧虚,亭亭华表耀门闾。颍州郡派传千古,芳振江州绍有虞”;宋仁宗天圣四年赐御雀等等。仁宗宣时主家政者陈竞入朝,赐御雀一只,陈竞提归后,和醍酒一壶碎之,合门3000余口共尝其味。使者复奏曰:“陈氏一门咸知天恩加厚矣!”仁宗赏之曰:“诚哉,义门也。”又敕义门,追封“义门陈”始祖陈旺为晋国公。作为一个地方家族,能够连续几朝获誉天子,受到最高层的格外关注,应该讲,这在封建社会,除了曲阜孔氏及其他如孟颜曾诸姓外,实在是非常罕见。
当然,“义门陈”能收获这么多的荣耀绝不是毫无来由地凭空掉美事。通达严实、导人上进的家法以及与此相因应的严密的内部管理制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义门陈”有33条严格的族规,被族人们代代相传、奉若神明,以此为基础,整个家族的管理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从而保证了家风族风的世世相袭,保证了“义门陈氏”绵绵十余世、230年的繁衍生息。时至今日,我们重读这些文字,仍能隐约感受到,当年“义门陈”的先辈们对后世子孙能够团结和睦、读书进取的焦灼良愿和殷切期望。所谓“立主事以专家政,库司以掌家财,庄长以督赋租,勘司以习男女,学院以教童稚,道院以业焚修,巫法以备祈祷,医师以供药石,东佳书院以供学者,酒酱盐米之储,巾履笄箱之用,三时饮食之节,四序宴会之期,长幼出入之仪,晨昏定省之礼,婚吉吊丧,送往迎来,赏以劝能,罚以惩恶,凡诸纤悉,莫不周详”云云,殷殷祈愿,昭然可辨。
从一些具体的规定中,我们可以对这个大家族管理的严格与运行之有序了解得更清晰一些。家族内实行维持最低消费的供给制度,经济均等,财富共有;规定只能一夫一妻;“不得置畜仆隶”;严禁财产私有,就连新媳妇回娘家的礼物也由家族统一配发;小孩生下满月后,交家族抚养,父母每七天才能领回一晚,之后,包括教读婚配等也一律由家族统一安排。当然,这样的规定并不意味着家族内就阳光丽日,晴空万里了,我想,这些规定所以被严格地执行,大约恰恰正是因为它们在处理包括种种矛盾在内的家族事务上有着非比寻常的效力。不过,上面的那些宗教性的规定还是让后来的我们惊叹不已。
题外话,不宜多叙。还是来看“义门陈”的传奇。
据信,“义门陈”在各种家族职位选举上颇有些任人唯贤的民主气息,他们有一次选了位精明能干的耄耋老妇作主事,就是很好的例子。说是曾经有一回,百年一遇的大旱把正抽穗扬花半浆的禾苗统统都旱死在了田里。祖传的规矩是要放一把火烧掉,免得污秽了田地。可主事的老妇偏偏不按规矩办事,反而要族人们收割禾苗堆好保存起来。主事就是主事,族人们当然只能依言行事,尽管很多人可能都觉得没啥意思。可世界就是这样,不光西方的上帝,东土的老天爷也常常能从恶事中结出善果子。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北方发马瘟,抽穗扬花的半浆干稻草竟成了治马瘟的唯一药物,“义门陈”就这样因祸得福,不大不小的赚了一笔;灾年的心痛斗转为丰年的快意,“义门陈”的家族史随之也又多了一个小小的传奇。
上面讲谷物,再说说畜力。这是一个关于狗的故事。
应该是族里彬彬有礼的谦让家风影响到了人们对狗的饲养和管理,当然也不排除狗通人性,无形熏染的可能,据说,“义门陈”养的很多条家犬,进食的时候都在一个大槽内,而且非到都来齐了不“开饭”,先到的一般不会抢先吃食。传说,有一次到了进食的时候,可一条又瘸又瞎的老狗总不来,狗儿们就找到了老狗的住处,却发现老狗已经死了,它们谁也没有去槽边吃东西,而是围着老狗不断哀嚎,大有族亲离世的凄楚与悲痛。
当然,故事只能姑妄听之,但是内中却清楚透射了“义门陈氏”族内的亲善团结与和睦相处。
就这样,这个历唐宋两代的大家族,聚族三千九百余口,十九世
同居,历世二百余年不曾稍有分异。在中国的家族文化史上,毋庸置疑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世上没有永不凋谢的花朵。嘉祐七年(1062),在文彦博、包拯、范师道、吕海的建议下,宋仁宗出于抑制“义门陈”和教化天下的双重考虑,下旨让“义门陈”分庄天下。同年七月初三,在时江南西路转运使谢景初等人的监护和督促下,前后经半年多时间,庞大义门陈氏的十二行派拆解为291个小庄,而后挨派抓阄分迁各地。就这样,曾经名震天下的义门陈氏被拆分到了全国各地,其中以江西为最多,有28个县市,湖南次之,有23个县市。宋仁宗赋《敕赐义门分庄诗》一首,曰:
江州久著义门庄,庄上分庄岁月长。
蒂固根深谁与并,珠辉玉朗孰同行?
谩夸诗礼追邹鲁,须信簪缨赛谢王。
子姓各知遵义范,永于舜后有重光。
从此“义门陈”成了历史名词,分归各地的“义门陈”的子孙们开始用新的奋斗讲述他们新的故事。这其中,迁闽始祖魁公一支便是陈寅恪家族的由出宗系。
确切地说,竹塅陈氏出魁公五子陈峰一支。陈峰传十二世有子陈中兴,中兴十八子,复分家各地,其中十一郎由
福建宁化迁广东潮州,后又迁福建上杭,历十六代有子文光,文光三子,公远、腾远、芳远,腾远即竹塅陈氏初祖。
腾远父文光是一介书生,在家办塾馆,小日子虽谈不上富足,维持温饱倒也不是什么问题。腾远从小随父读书,由于天资聪颖,进步很快。随着年龄的增长,腾远的梦想变得渐渐清晰:中举中进士,重振家风。义门陈氏的家训总还或多或少的潜伏在他后世子孙的血液中。不错,即便是封建社会里大家都在渴望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仕进梦想,考虑到义门陈氏曾有的科举辉煌,我们还是必须强调,读书仕进在陈家有着久远的传统,这对腾远来说,只是一个久违的期望。历史地来看,科场获胜、加官进爵,在他们大约还算不上海市蜃楼的狂想。
然而,对于年轻的腾远来说,科举仕进的期望终究成了梦想。
文光很突然地辞世而去。生计成了最大的问题。
生齿日繁、土地有限的缘故,上杭老家那儿几年来越生越穷,生活日渐困难。
当时,江西义宁州的知州正为了连年匪患造成的人口稀少田园荒芜到处贴告示招人去当地定居种地。陆陆续续,上杭有不少人都去了那里,而且回老家探亲时好像还都混得可以,腾远也就动了心。稍作准备以后,他把家里的破屋和瘦地交待给哥哥和弟弟,带着母亲踏上了播迁他乡的长途。时年20岁。虽然在古代,20已经到了成人的岁数,可想想毕竟还是个毛头小伙子。
同行的还有两个老乡,一个姓何,一个姓邱。一路上,他们相互照顾、相互鼓励,不久便到了吴城。素有“江西四大名镇”之誉的吴城是个繁华富庶的去处,所谓“装不完的吴城,卸不完的汉口”绝不是小孩编出的故事。可腾远一行显然对吴城的熙攘不感兴趣,毕竟这不是旅行,义宁才是他们期待着的陌生热土。从吴城坐船沿七百里修河逆流而上,没多久,他们就进入了幕阜山的深处。
当时的义宁州,辖下共8个乡,73都85图。初到义宁的腾远他们落脚在安乡十三都护仙源。就是在这里,陈腾远和同来的两位老乡开始了艰难的拓荒创业。
了无依靠,白手起家,要在一个新天地里打拼出立足之地谈何容易。过去的友谊和严峻的现实,让他们深深懂得大家应该情同手足、团结互助,把力气都往一处使,这样才能够立足,才能从几粒漂泊的种子成长为当地的竹子。于是,三人结拜为兄弟,同吃同住同劳动,亲密无间,提携互助,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大家庭,“结棚晒身,种蓝为业”,扎扎实实、勤勤恳恳地过起了日子。直到30多年后,三兄弟才像普通人家一样分成数户居住。分家时还立有“分关”,就是分家的契约,据说,直到解放前,一户何姓人家还保存有他们家族的那份“分关”。
尽管为了开发义宁,主政的知府在招募客家人前来时,宣扬他所辖下的那方天地什么山清水秀,地广人稀,土地肥沃适于耕种,而且租税很低,同时还垫给耕牛和种子,可生活不光是种地,当远道而来的客家人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逐步解决温饱问题,准备让自己的生活更惬意更充实一些的时候,人们终于发现,要想真地在他乡立足,特别是群体性地立住,绝对不那么容易。从户籍问题到科考的权利,乃至是嫁娶的问题,都成了他们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重大课题。
先说婚俗。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清水秀的义宁虽然有些地广人稀,但它并不是毫无人气,当地还有不少的土著,其中的女子一般都很漂亮,就像陕西流传的“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在江西流传着“景德镇的陶瓷修水的姑娘”之类的评价性言辞。安定下来以后,陈腾远一度就曾想过要讨房当地的姑娘当媳妇,平心而论,对于已经在当地安家了的他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整日在地里辛苦的青年们没有几个不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可就在腾远害羞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一位先来的上杭老乡的时候,他的希望也就在同一时刻破灭了。有着多年当地生活经历的老乡大概很严厉地批评了腾远这个并不过头但却不切实际的“狂”想。实际情况是,由于语言不通,土著人听不懂客家话,因而交流困难,谁想将来生活在一块还得天天支棱着耳朵搞破译啊;风俗不同,土著女子缠金莲而客家女子放大脚,所以保守的土著们根本也不想娶客家的女娃作媳妇;以及宗族势力强调门当户对等等,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