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能儿收容所-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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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乔治知道他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可是别人现在这样叫他看,他倒吃了一惊,倒仿佛命运可能突然耍一个花招,叫他一下子就能看懂似的。但是卡面上面仍旧是一些记号,同刚才没有什么两样;他把卡片递了回去。“我不懂,先生。”
“为什么不懂?”
乔治忽然怀疑起来,这位博士是否神智失常了。难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懂吗?
乔治说:“我不会阅读,先生。”
“你愿意学会阅读吗?”
“愿意,先生。”
“为什么?”
乔治眼睛瞪得圆圆的,害怕起来。没有人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先生。”
“印成文字的知识会一辈子对你起指导作用。即使在你通过教育日以后,你需要知道的东西也多得不得了。拿这张卡片说吧,就能告诉你不少事情。书籍同样会告诉你许多事。你从电视屏幕也能学习很多东西。印成文字的东西将会告诉你许许多多有用的事,有趣的事,所以不会阅读就象瞎子一样,是极其可怕的事。你懂吧?”
“我懂,先生。”
“你害怕吗,乔治?”
“不害怕,先生。”
“好。现在我就告诉你咱们首先要作什么。我要把这些导线放在你的前额上,就放在你的眼角两边。这些线会贴在上面,它们伤害不了你。接着,我就打开一个开,发出嗡嗡的声音来。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怪,也许还会弄得你身上发洋,但是绝不会伤害你。如果你觉得疼了,你就告诉我,我马上就把机器关上。但是我告诉你,它不会伤害你的。好吗?”
乔治点了点头,咽了口吐沫。
“准备好了么?”
乔治又点了点头。当博士忙着进行准备时,他闭上眼睛。这一切乔治的爸爸和妈妈已经早就向他解释过了。他们也告诉他,这件事伤害不了他。可是总有那么一些孩子,一些十一、二岁的孩子,追着等待参加“阅读日”的八岁孩子喊:“小心你要挨针扎啊!”另外还有一些孩子仿佛要告诉你一件秘密似地把你拉到一边,恐吓你说:“他们要把你的脑袋割开。他们用一把那么大的尖刀,上面还带着个钩子。”诸如此类的话说得你毛骨悚然。
乔治从来不相信这些话,可是他却常常作恶梦。现在他闭上了眼睛,感到身上一阵阵冒冷汗。
他没有感觉太阳穴上的导线;嗡嗡声也仿佛非常遥远。他听到的只是自己血液在流动,起着空洞的回响,好象血液同他自己都处在一个大洞穴里一样。他慢慢地冒险睁开了眼睛。
博士正背对他站着。一个长纸条从一件仪器里滚出来,纸上面有一条紫色的、波浪形的曲线。博士一块一块地把纸条撕断,放在另一台机器的一个槽孔里。他放了一块又一块;每放一块,这台机器里就吐出一块胶片。博士仔细研究了这些胶片。最后,他转过身来,有些奇怪地皱着眉毛打量着乔治。
嗡嗡的声响停止了。
乔治气也喘不出地说:“完了么?”
博士说:“完了。”但是他仍然皱着眉毛。
“我现在会阅读了吗?”乔治问。他觉得自己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博士说了一声“什么?”脸上突然露出笑容。他说:“你很不错,乔治。再过十五分钟你就会阅读了。这回我们要使用另一台机器,时间要长一些。我要把你的整个脑袋都蒙起来,当我把机器打开以后,有一段时间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但是你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的。为了保险起见,我给你一个小开关,你可以握在手里。如果你觉得疼,你就把按钮一按,机器马上就会关上。好吗?”
几年以后,有人告诉乔治说,这个小开关只不过是个摆样子的东西,唯一的目的是叫你安心。但是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话是否可靠,因为他并没有按那个开关。
他的脑袋被罩上一顶没有棱角的、橡皮里子的头盔。三四个小疙瘩抵住他的头骨把他的头卡住。但是那压力并不大,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不出来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博士的话音听来象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一切都很好吗,乔治?”
接着,事前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一层厚毡子就把他整个包裹越来。他的灵魂好象出了窍,他什么感觉都失去了,宇宙万物也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和从虚无飘渺的远方传来的喃喃低语声,那声音正在告诉他些什么——正在告诉他——正在告诉他——
他竖起了耳朵,极力想听清楚那声音,想了解它的意义,但是中间却隔着那层厚毡子。
又过了一会儿,头盔从他脑袋上摘下去了。灯光亮得刺眼,博士说话的声音好象在他的耳旁擂鼓。
博士说:“这是你的卡片,乔治。上面说的是什么?”
乔治又看了一遍卡片,不由得压低了嗓子喊叫起来。卡片上的符号已经不再是符号了,它们成为文字了。清清楚楚的文宇,正象有谁在低声念给他听一样。当他看到这些符号的时候,他就能听到些这字被轻声谈出来。
“那上面说的是什么,乔治?”
“上面说——上面说——‘普拉登·乔治,生于四一九二年二月十三日,彼德与爱米·普拉登之子,出生地……”他停了下来。
“你能念了,乔治,”博士说,“你已经学会了。”
“永远会了吗?我不会再忘记吗?”
“当然不会。”博士探过身来,严肃地同他握手。“现在他们就把你送回家去。”
一直过了好多夭,乔治才习惯于他的这种新奇、伟大的才能。他毫不费力地给他父亲念这个、念那个;老普拉登激动得直抹眼泪,到处给亲友打电话,报告他们这个好消息。
乔治在城里到处走动,不论碰到什么零碎的印刷品都要读一遍。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过去这些东西对他一点也没有意义。
他极力回忆在没有学会阅读之前自己是怎样一种情况。可是他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就他对这件事的感情而言,好象他一直就会阅读,根本不是通过“阅读日”才学会的一样。
到了十八岁,乔治生得皮肤黑黝黝的,中等个儿,但是由于比较瘦削,所以显得比实际上要高一些。特瑞维利安一点也不比他矮,但是因为生得粗壮,所以“小胖子”这个外号对他比以前更加合适了。但是近一两年来,他变得非常敏感,只要有人叫他这个外号,他就要反唇相讥。既然特瑞维利安更不喜欢自己的正式名宇,所以人们干脆就只叫他的姓——特瑞维利安,或者这个姓的任何体面的变音。好象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他固执地蓄起了鬓须和短撅撅的一撇小胡子。
特瑞维利安非常紧张,浑身冒着汗,乔治(这时特瑞维利安已经不再叫他“卓季”,而是从喉咙里含混地咕哝出“乔治”这个声音)看到他这个样子竟觉得非常有趣。
他们仍然站在十年前所在的大厅里(自从十年前参加“阅读日”以后,就没有再来过这里)。两人都有一种感觉,仿佛过去的一个朦胧的梦境突然变成现实了。在开始的几分钟里,乔治发现,不仅屋子里的一切东西都比记忆中的小了,而且整个屋子的面积也缩小了很多。他不由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他才想到,是自己长大了。
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也比儿时那一次少多了。这次到这里来的都是男孩子。女孩子们被安排在另外一天。
特瑞维利安把身体探过来说:“我真不懂,干么让人这么等着。”
“还不是形式主义!”乔治说,“哪儿也免不了这一套。”
特瑞维利安说:“你怎么能够这样处之泰然?”
“我没有什么着急的。”
“哎呀,老弟,你简直让我觉得讨厌。我真希望你最后什么也当不成,只能作个合格的施肥员;到那时候我倒要瞧瞧你的脸色。”说完了,他的目光焦急不安地把四周的人扫了一遍。
乔治也向周围看了看。程序的安排同小时候参加“阅读日”的时候有一些不同。事情进行得比较慢,注意事项都是用文字形式发给每一个人的(这比参加“阅读日”的时候方便多了)。普拉登和特瑞维利安两个名字按字母顺序都比较靠后,但是这次两个人都心里有数了。
年青人不断地走出接受教育的屋子,一个个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自然。他们拿起各自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东西便到分析室去探询结果。
每从教育室走出一个人,都被人数逐渐减少、仍然等候着的小伙子围住。“怎么样?”“你有什么感觉?”“你想你会成个什么人材?”“你觉得跟以前有什么两样吗?”
回答一般都很含混、模棱两可。
乔治克制着自己,始终没有参加到打听消息的人群中去。这样做只会使自己的血压增高。大家都说,如果能保持平静,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一些。即使这样控制着自己,你还会感到手心冰冷。真奇怪,年龄尽管大了,却还有许多使你紧张的事。
比如说,移居到外界星球去的科学工作者可以带着自己的妻子(或是丈夫)。任何一个星球都认为保持男女两性数目均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你去的是一个甲级星球,有哪个女孩子会拒绝同你一道去呢?乔治这时候心目中并没有固定的对象,他也不想现在就找对象。一旦他当了程序编制员,一旦他可以在自己的姓名前面加上“合格计算机程序编制员”这个头衔,他就可以随意挑选一个女朋友,就象苏丹王挑选妃嫔一样。想到这个,他又兴奋起来,可是他马上就不再往下想了,必须沉着镇静。
特瑞维利安嘟嘟嚷嚷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头他们说,要是放松自己,保持平静,就会一切顺利。可是他们马上就让你经受这种考验,让你既无法放松,又平静不下来。”
“也许他们有意这样做,谁已经长大成人,谁还没有脱离孩子气,就能分别出来了。别紧张,特瑞维利安。”
“你少说两句吧!”
轮到乔治了。并没有人喊他的名字,只是通知牌上用发音的字母把他的名字映现出来。
他向特瑞维利安挥了挥手:“别紧张。别让他们把你制住。”
他走进测验室的时候,情绪很高。他真的按捺不住自己心头的喜悦。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说:“是乔治·普拉登吗?”
一瞬间,乔治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极为清晰的图画:十年以前,另外一个人也同样这样问过自己;他觉得目前的这个人仍然还是那一个人,而在自己一步迈进门槛以后,又成为一个八岁的孩子了。
这个人抬起头来;当然了,他的面孔和突然出现在乔治记忆中的面孔完全是两回事。这个人生着狮头鼻子,头发比较稀,一络一给的贴在头皮上,下巴的肉皮松松地耷拉着,好象他曾经是个胖子,如今又瘦削下来似的。
这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有些不高兴地说:“是吗?”
乔治又回到现实中来:“我就是乔治·普拉登,先生。”
“那么你倒是口答啊!我是查哈里。安东奈利博士。咱们俩一会儿就会熟悉起来的。”
他盯着几张小胶片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拿起来,迎着光线仔细打量着。他一直板着脸。
乔治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他模模糊糊地好象记得另外那位博士(那个人的名字他已经忘了)也曾经这样盯着胶片看。会不会仍然是原来的那些胶片?另外那个博士曾经皱过眉毛,而现在这位则好象生气似地望着自己。
他的高兴的心情差不多已经消失了。
安东奈利博士把相当厚的一份档案记录在自己面前摊开,小心翼翼地把胶片放在一边。“这里说你想作一个程序编制员。”
“是的,博士。”
“现在还是这个想法?”
“是的,先生。”
“这是个责任重、要求严的工作。你觉得自己干得来吗?”
“是的,先生。”
“大多数人在‘教育日’之前并不提出一门固定的职业。我想他们可能害怕这样做反而会把选择职业的事弄糟。”
“我想你说得对,先生。”
“你不害怕吗?”
“我想我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好。”
安东奈利博士点了点头,但是脸上仍然是一派严肃的神情。“你为什么想当程序编制员?”他问。
“正象你刚才说的,先生,这个工作责任重、要求严。这是个很重要的、也是个很令人感到兴趣的职业。我喜欢这个职业,我认为我可以从事这种职业。”
安东奈利博士把档案推在一边,沉着一张脸望着乔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