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鬼话-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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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去睡了啊,”还没等母亲开口,水木把手里的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打个哈气,站起身便要走。
“木木,啥时把小曼领家来,让妈看看?”赵秀兰叫住儿子。
水木回过头,发现母亲两只手拿着毛衣针,一动不动地举在半空中,关切地看着自己,眼角的鱼尾纹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一下子好像老去了十多岁,心里一酸。
“妈,寒假吧,我保证给你领回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好媳妇。”水木走到母亲身边,心疼地摸着她那日渐衰老的面庞。
赵秀兰见儿子说得一本正经,会心一笑,觉得儿子真是长大了,懂得了做母亲的心思。于是,又拉过他的手,欣慰地说道:“好儿子,妈等着,去吧,早点睡觉,我也困了,也要睡了”。
赵秀兰看着儿子屋里的灯熄灭,洗洗也回屋了,刚躺就听丈夫在耳边低声问道:“哎,小木睡啦?”把她吓了一跳。
赵秀兰奇怪地看着丈夫:“你什么时候醒的?”
“嗨,我压根儿就没睡着,怕儿子说我,装的,嘿嘿,胃里怪难受的,还想吐。”说着,赵立柱翻了个身正对着妻子。一股浓浓的酒气朝着赵秀兰迎面扑过来,她狠狠地搡了丈夫一把,低声命令道:“去!脸朝那边,臭死了。胃疼活该,谁让你又喝那么多酒”。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漫进来,屋子里依稀可以分辨清头部的轮廓。赵秀兰沉默了片刻,突然碰了碰丈夫的后背,神秘地问道:“韩慧英回来了,你听说了吗?”赵立柱似乎有些惊讶,里面多少还带着些惊慌:“你听谁说的,都十多年了,她还回来干什么?”
赵秀兰冷笑一声,说道:“哼,我还要问你呢!”等了片刻,她见丈夫又不吱声了,便用缓和的口气说:“有人晚上亲眼看见的,她那间破房子里有灯光,而且,我还听说,她已经找过老太太了。”
徐立柱还是不应声,只是发出沉重的喘息,明显地心跳加快。赵秀兰装作没听见,继续对丈夫说:“你妈这阵子也神神叨叨的,又是烧香,又是吃素的,你说这都吃了一辈子的肉了,临了临了戒了荤了。顶屁用,到了还不是下地狱。哎,你说她是不是跟着他三奶奶入了教了?”
赵立柱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说道:“你管她干什么,她碍你什么事了……小木知道水月的事了么?”妻子答应道:“嗯,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他了,他没事”。
夫妻俩的床上夜话断断续续,时高时低,错落有致,就连笼子里的蝈蝈也忍不住插进来,伴奏似的叫了几声。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两个人似乎都睡着了,徐立柱突然又翻过身对着妻子耳语道:“你说,如果水木不是咱的儿子该怎么办?”这句话立刻把赵秀兰惹火了,高声说道:“放屁!我自己生自己养的,凭什么不是我儿子!”徐立柱赶忙捂住她的嘴,急道:“你小声点儿!让孩子听见怎么办,我是说如果,又不是真的。好了好了,不早了,睡吧。”说完,背对着妻子打起了鼾声。
04 奶奶()
黑暗中,徐水木静静地靠在床上,眼里泪光闪闪。父母的话他都听到了,多年来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但是更多的问题又涌了出来:韩慧英是谁?水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失踪多年的梅姑姑去哪了?还有最重要的,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在水木脑海里翻腾,屋里突然变得很闷,仿佛所有的墙壁都向他挤压过来,他感觉快要窒息了。突然,一个老太太的身影在眼前出现、定格,那是奶奶赵晓茹。他回想起傍晚在老房子看到的情景。
徐水木刚吃过晚饭的时候,只身来到老房子前,他想看看奶奶,顺便在打听一下水月的消息。他知道,水月离家是不会不告诉姥姥的,尽管她是挨老太太打最多的一个。
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边,淡白的月亮随即显露出来,整个徐家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无形中增加了几分凝重。
徐家的老房子是建国前盖的,经历过数十年风雨飘摇,如今已经破败得不堪了,但从格局上依稀可以看出它当年的辉煌。房子是两进大套房,前院四间,后院五间,一色儿的青砖绿瓦。徐立柱一家三口搬出去之后,老太太领着外孙女水月住在里面,大儿子徐立光单独住外边一套。如今,大儿子常年在外地打工,水月一走,房子里就只剩老太太一个人了。
徐立柱想尽办法让母亲跟他们一起住楼房,但老太太就是不松口,东西搬过去了,她自己又不声不响地搬回来。
后院种着一棵枣树,现在正是枣子成熟的时节,脆甜的小枣压满枝头,却没人来打,往年这是水月一个人的天下。老太太把掉下来的,一个一个拾进了簸箕里。
黑漆斑驳的屋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奶奶,”水木低声叫道。从门缝里钻出一只大白猫,围着水木转了一圈又回去了。这只猫就叫“大白”,除了水月之外,是奶奶最重要的宝贝。
徐水木静静地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又叫了声:“奶奶,”还是没人应,便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式的方格子木窗关得紧紧地,把光线都挡在外面,屋子里几乎已经到了午夜。徐水木走到东屋口,探头往里张望,恍惚觉得对面有张脸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又轻轻地叫了两声“奶奶”,缓缓走过去,等看清楚之后,不禁被吓得头皮发麻。那是爷爷的遗像!
徐水木过去也曾偷偷看过爷爷的遗像,但都不似今天这般恐怖,只见他面色惨白,三角眼斜吊着,嘴唇微张,还有一颗牙齿露在外面,面部扭曲,显出极度痛苦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徐水木心里慌慌的,不敢久留,但是正当转身疾步出门的时候,又隐约听到西屋有说话声。好奇心让他忘记了恐惧,放慢脚步悄悄走到西屋口,然后将布门帘缓缓掀起一条缝,瞪大眼睛往里看。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她对面的矮桌上还供着几支香烛,淡淡的烟雾弥漫开来,笼罩着一种神秘气氛。
水木静耳细听,只见那人连声念道:“观音菩萨,求您保佑徐家上下平平安安;观音菩萨,求您保佑水月早日回家;观音菩萨,求您保佑阿梅早日康复;观音菩萨,求您保佑水木学业有成;观音菩萨,求您保佑立柱生意兴隆;观音菩萨,求您保佑水静早生贵子;观音菩萨,求您保佑立光平平安安;观音菩萨,求您保佑……水玲生活幸福;观音菩萨,求您保佑徐有才早日托生。弟子赵晓茹,愿作您的仆人,终日侍奉左右。观音菩萨,求您保佑徐家老小人人健康,”……
水木听着奶奶一遍一遍重复着她那简单的祈祷,泪水早已布满了面颊,他悄悄从屋里退出来,仍旧虚掩上房门,一路小跑逃回了家。
没过多久,苍老的屋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看着孙子远去的背影,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05 童年()
在老师眼里,徐水水木从小就是个调皮孩子。念了六年小学,他从来没有完成过假期作业。后来都和老师达成了某种默契:每次检查作业之前,老师都会慈祥地(或者暧昧地)看他一眼,点点头,然后他就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在一片嫉妒的眼睛里缓缓走出教室,背靠墙壁,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数那些在蓝天上翱翔的鸽子。
水木七岁时便偷烟吸,八岁尝试喝酒,九岁时认为扯女生辫子是一项极其有利于身心的活动。这些都还不算什么,让他成名于轱辘镇的壮举发生在十岁。
那天春光明媚,水木单枪匹马把邻居的狗活活打死了,然后又叫来几个“兄弟”,整只把它扔进大锅里,放上点儿盐巴、花椒之类的煮了。母亲回家的时候,哥几个正准备开吃狗肉大餐。
小时候,水木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期末考试后开家长会,班主任惋惜地对徐立柱说:“这孩子,其实不笨,就是太调皮了,一肚子的坏水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坏事儿。教育孩子啊,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家长也要配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父亲却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弹了下水木的小脑壳儿,说:“儿子,听见没有,老师夸你呢,不笨就是聪明呗,咱以后可要再接再厉,不要辜负老师对咱的期望啊。”气得老师翻着白眼去找下一个学生家长“交流”了。当然,徐立柱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参加家长会了。
后来,听说徐水木考上了金钟大学,当年的小学班主任(现在仍然坚守在小学教育的岗位上)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似的,到处替他做宣传,弄得他走出好几个村子都会有人戳着脊梁骨议论:“瞧见没有,这是xx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考上金大啦,当年可淘着呢……”。
应该说,徐水木是个幸运的孩子。
父亲是一个从来不会对孩子发火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药材经销商。由于他的努力,家里全村第一户看上了彩电,盖起了楼房,使上了空调,用上了冰箱,也许还要包括培养出了全村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水木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吸烟、喝酒、打麻将这些所谓的恶习,更学会了含蓄,明白了奋斗和坚强。
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水木的母亲也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勤俭持家,做得一手好菜,孝敬婆婆,疼爱子女,并且,她对孩子的教育也懂得因势利导,既不过于苛刻,也从来不会溺爱。除此之外,还有聪明的姐姐水静和可爱的表妹水月和水木一起长大,给他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然而,也可以说水木生在了一个不幸的家庭。
大伯徐立光天生是哑巴,据说曾娶过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但没过半年就席卷了些东西跑了。从此,大伯就变得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哇哇地沿街乱叫,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由于水木一直在外边上学,而大伯也时常在外地打工,所以后来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他有时甚至会忘记还有一个哑巴大伯活在这个世界上。
爷爷徐有才是在水木出生的前一年去世的,奶奶说他是生病死的,可村里许多人都偷偷议论,爷爷其实是吊死在老房子前面那棵歪脖大槐树上的。爷爷去世以后没过几年,他们家又接连遭遇了两件在宁静的乡村并不多见的灾难。一件是梅姑姑莫名其妙地疯掉,过了几天又神秘地失踪了;另一件是关于赵秀兰的,她无缘无故被人下毒,差点儿死掉,而且直到现在身体留有后遗症。
这一系列的事件,让村里人对我们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家人做了坏事理应受到报应;也有人说,是老房子的风水不好应该拆掉;但更普遍的观点是,有坏人在暗中陷害。奶奶告诫大家:不管将来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管别人怎么说,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最重要的。
奶奶是全家的灵魂。从外表上看,她只不过是一个身材矮小、微胖,平时只穿一身朴素的灰布衣服和一双千层底儿布鞋的农村老太太。她长着满脸的皱纹和灰白的头发,还戴着一口焦黄焦黄的假牙。据说当年她嫁到徐家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周岁,而爷爷去世那天正是她五十六岁生日。风雨四十多年,没有改变她天生倔强的性格,丈夫的去世没有换来她一滴眼泪。据说,她曾经踱动着那双缠过又放开的小脚,跑前跑后地给丈夫置办丧事,让那些来看热闹的亲朋好友们都哑口无言。
家里的大事都是奶奶一个人做主,她让徐立柱接替爷爷做起了药材生意,并且说服二爷把不能说话的大伯带出去打工。梅姑姑失踪之后,她又把水月拢在身边,像当年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以至于弄得水木总感觉水月是他的小姑姑。
总之,奶奶用她那双并不宽大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带领着自己的儿孙走出了令人心惊胆寒的阴霾,全家老小甚至整个徐家村无不对她敬佩有加。他们都议论着,如果没有这个老太太,徐家的这一支也许早就断了。同样,水木也因为有这样一个奶奶而觉得非常自豪。然而遗憾的是,他并不是奶奶的宠儿。
奶奶对水木的尊敬就像水木尊敬她一样。不知为什么,奶奶对其他的孩子总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从来不会手软。唯独对水木,从未给过一句难听的话,好像他不是她唯一的嫡孙,而仅仅是一个远房的亲戚。每次水木想主动和她亲近一些,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
水木还记得,那次是小学五年级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