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漂亮女人-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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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部长和善地摆摆手,打断了我百般殷勤的话语。他伸出浑圆而光洁的手指点点桌旁的资料架,说道:“小陆啊,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不是我在这儿为难你只不过嘛,咱们文化馆里是有相关规定的,”祁部长说着,从抽屉里取出包裹着折叠花镜的镜布,一层层地揭开镜布,一段段地展开花镜,戴在脸上,动作缓慢但连贯地翻找出了一沓文件,像是从词典里查找一个生僻的字一样,用手指点在纸面上,一行一行地移动着,最终,他寻到一段文字,将文件举起,手指着向我示意,说道,“小陆啊,你看看,咱们馆举办活动嘛,是有一系列程序和规则的四川省文化厅、成都市文化局拟定的规章草案,是需要坚决贯彻的,不符合相关要求的比赛,我们是不能够举办的”
“祁部长,”我的脸上浮现出带着恳求的微笑说道,“在这段时间里,真心感谢您对我们‘遗忘舞蹈’的关怀和照顾,今天占用您宝贵的工作时间,我也是诚惶诚恐呃,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咱们计划中的舞蹈比赛,是不是真的取消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方式方法”我笑着做了一个在空中划圈的手势,讪讪地问道,“绕个圈子,换个程序?”
我拖得很长的尾音被祁部长打断,他摆摆手、摇摇头,语速很慢但不容商议地说道:“我也是最近才看过这个舞蹈比赛的举办方案呵呵,前不久我休假在家,馆里头负责具体工作的同志可能对相关规定、程序不是很清楚。嗯方案里的活动策划、比赛场地、相关人员及宣传的安排嘛,内容倒是很详尽、很完整,只不过”祁部长轻手轻脚地点燃一支烟,那柔和的动作不像是在做一件癖好的事情,倒像是触摸着一件工艺精美的艺术品,这强烈地刺激起了我想要抽烟的欲望,“只不过,这份方案在原则上是不符合规定的,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份好看,但完全不具备实用性、不可能具体实施的计划而已。”
“祁部长,是不是”我克制着自己的烟瘾,尽量拿捏着语气,生怕一丝一毫言语上的大意,得罪了这位身居要职的官员。他就像是一个坚守关隘的将军,若要通关,没有他的首肯、得不到他的批准,是绝不可能的,“问题是不是出在时光国货的赞助这一块?如果是,我们想办法更换一家赞助单位,是不是”
我连话都没有说完,祁部长脸色一变,笑脸登时转为冷脸,这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拥有了不好的预感。祁部长有些用力地在烟缸里敲敲烟灰说道:“是方案本身不符合程序和规定,和赞助有什么关系?文化馆是政府的文化部门,不是盈利至上的商业机构,你要先搞搞清楚,再来跟我谈。”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无法组织措辞。我很清楚,所谓程序规定,只是此时的借口推诿而已。之前在时光国货的支持联络下,事情进展地十分顺利,如今时光国货撤出合作,对方立时翻脸不认人。这当中,究竟是赞助的取消让也许是他祁部长本人,或是职位更高的副馆长、馆长中的某些人气急败坏,或是时光国货中有人特意交代对我设阻但无论是何种原因,只要那枚代表权力的公章被祁部长死死地扣着,舞蹈比赛,就只能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话。
祁部长见我不语,缓缓起身,又微笑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拍拍我的肩膀道:“不过嘛小陆,我个人倒是非常愿意支持你们这些民间艺术家的文化需求的这样吧,按照大的规划,咱们馆在明年年底,可能会举办一个全市范围内的艺术展演,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提前给你落实一个名额你知道,”祁部长欠身,小声对我耳语道,“这已经在规定范围之外,我能做到的极限了,不能外传,知道吗?”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桌上薄得浸水的纸杯,它和桌面接触的一周,已然浸湿了一整圈的水渍。
我端起茶杯饮尽了茶水,用手掌将桌上残留的水渍擦净。起身说句:“叨扰了,祁部长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向您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祁部长微笑点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你看,我这里还有些工作要忙”
点头哈腰地来到文化馆,离开它的时候,我却更加地卑躬屈膝。我看着阳光下自己颓废的影子,心里却重复着适才祁部长所说的“民间艺术家”,那好像很好听、又好像很讽刺的称谓。感慨着也许有些事情,没有在同等地位下的关系、没有足够的财富作为硬性支撑,仅凭个人的促动推进,如同蚂蚁撼树,绝不可行。
怎么办?我不禁问自己,如今这境况下,如果不通过舞蹈比赛的形式,如何对“遗忘舞蹈”进行包装和宣传?已经将近排成的“亲子之舞”,在取不到任何成绩、结果的情况下夭折,这将直接砸掉郭芓荞舞蹈教学的口碑,如果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带着愈发沉重的忧心,来到李亚军的夜店寻找魏航时,竟然先是惊讶地发现,夜店的招牌已经更新为“比如音乐酒吧”了。大门处不再是厚重的在午夜隔绝dj噪音的木门,而是一整面以风铃相互串联连接的门帘,轻轻掀动,在这下午时分,还未听到“比如音乐”里的现场表演,先是听了一阵如歌如诉的风铃之声。
我知道,夜店变成了音乐酒吧,李亚军已经完全留住了魏航的心。
乐队正在排练。而当我向魏航谈及请他抽出时间完成“亲子之舞”的事后,魏航只字未提,只是淡漠地坐在架子鼓后,把玩着手中的鼓槌,向我展示了一段节奏极快的鼓点。看得出,连作为他弱项的架子鼓都玩出了这样的水平,他的音乐造诣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心直口快,说话又难听的小厮不顾崽崽的拉扯,嘲讽说道:“陆鸣,不是哥们儿说你,你瞧瞧咱们魏航,怎么看,也怎么是不久的未来里,红遍全国的音乐人啊你不跟他一起玩音乐也就算了,哥儿几个也不是离不开你,是吧?不过,你让魏航、让我们,穿上小鸡鸡小鸭鸭小狗狗小猫猫的服装,跟一群小毛孩儿一起跳他妈什么舞蹈哈哈哈,你他妈让我说你什么好?”
魏航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连崽崽和吴景泉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贝斯手尕龙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
“很搞笑是吗?”我长叹口气,自己亦然苦笑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搞笑各人有志,我决不强求大家,就算我没说过魏航,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一意孤行,但最初我真的只是想,我很想,咱们兄弟四个,能把大学里的情谊延续到事业里,互帮互助、一起成就点事业”
“不过没关系”我冷冷地苦笑着,从李含笑那里感受到的“各奔前路、时过境迁”,在魏航这里得到了延续,“祝你们创作出更好的作品,这间‘比如音乐’生意兴隆,大家各自财源广进吧”
第217章游鱼或是游龙()
“三儿!”
当我离开李亚军的“比如音乐酒吧”、门帘上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向我奏响离别的绵绵之意时,魏航追到了大门口。他倚着门框、单手将门帘推在一旁,露出了他那张牛魔王般霸道无比、却又写满了阴郁的脸。
他叫住了我,而我用目光询问。他嗫嚅了一阵,难得地说起话来变得结结巴巴。他唏嘘说道:“你整天到晚瞎折腾啥呢瞧瞧这间酒吧,虽然没有‘残缺’那么热烈的气氛、那么高的知名度,可我觉得也还不错,李亚军这小子虽然不咋懂行,可对音乐、对咱们的乐队还是很尊重的你要是愿意回乐队来,咱们还可以一起所以,别走了、别折腾了,成么三儿,外头的世界寂寞着呢,哪儿有咱弟兄几个聚成堆儿来暖和,是不?”
回乐队?回乐队,多么好的提议、多么好的归宿。然而这些日子里的经历,似乎已经淡漠了我当年对音乐那像是烈日般的激情。年轻的时候,理想向量的指向永远笔直朝着深远的前方、朝着遥远的未来。我可以身无分文地抱着吉他在路边弹唱,幻想一个过路的纯情女子可以听出我琴声中暗蕴的深意,而后与我开始一段互为知音式的轰轰烈烈的恋爱;我可以在酩酊大醉时扯开保护着自己胸膛的衣衫,躺倒在地,一个人在冬雨中,单纯地以为自己的热情可以温热整个世界的冰凉;我可以用穿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来追求一份在那时的我看来,庄重到超越生死、纯净到冰清玉洁的爱情,最在失去它时,什么也无法挽回。
一个26岁的人,透过重重迷雾看到18岁的自己,视线穿越过的却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我从容自若地笑了笑,向魏航问道:“魏航,说句老实话,当年我为了追求文惜,丢下了吉他,丢下了乐队,你们几个,都挺恨我的吧?”
魏航皱着眉头鼓了鼓腮帮子,下意识地抽出烟点燃、深吸。
我抬起手臂、张开左手的五指对着魏航说道:“当年我离开你们的时候,这只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每一根手指指尖的茧,硬得好像连针都扎不进去我却为了一个女人,丢了这几个按和弦总那么准确的茧瞧瞧现在这几根手指,光洁如新。我把弹吉他的手指在女人的身上磨平了,可如今,琴技不再了,女人也没留下”
“恨也让你们恨过了,骂也让你们骂过了当初离开你们的是我,现在上杆子回来的也是我。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进去,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面,我究竟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让我的音符,重新凌驾在你们的节奏之上?”
魏航依旧无言。
我耸耸肩道:“现在不是挺好吗?乐队里没了我,崽崽却比我更善于旋律、吴景泉也是前途无量。离开了残缺,你魏航依旧是魏航而且,你的架子鼓水平,真的越来越高了,给你点个赞!”
我收起四指,竖起的大拇指却在我和魏航越来越陌生的彼此相视的空间里,颤抖得无法停歇。
终于我在魏航复杂目光的注视中离去。他留不下我的灵魂,像是狂暴的沙漠终留不下风的气息;我亦带不走他的追求,像是再也无法从已然尘埃落定的沙漠中,携走任何一粒沙。
走在漫无目的的街上,穿过身边路人一步之遥的擦肩而过,充盈在他们各自脸上,自信的笑容和坚定的目光让我羡慕。像是一颗悬浮在宇宙寂寥空间里的渺小的星际尘埃,羡慕拥有各自轨迹围绕恒星转动的行星。
宿舍四人,如今也就是这样了。魏航蛰伏一隅,在小小县级市的小小酒吧里编织自己的梦想;汪铭苦读博士,登高向上的他,向蜷缩在谷底的兄弟们回头看一眼,变得越来越冷漠了;李含笑从村官摇身一变,进了省厅级部门,却不知这一路,喝空了多少个酒瓶、喝翻了多少次自己。但他们三个,“琴痴”、“学痴”、“酒痴”,毕竟凭着本事吃饭,各得其所。
我呢?
我这个曾经放荡不羁的“情痴”,如今不光丢掉了爱情,就连自己的乐观、善良,和本心,都快要在这场不由我坐庄的豪赌中,输得片甲不留了。我一直都太高看了自己,或是,一直以来,我都是用看待未来那理想中的自己的目光,来审视今天的自己。
我嘲讽地对自己笑道:“‘情痴’?我看你是‘白痴’才对!”
骂过了自己,却又怜悯起了自己,我问天问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汪死水里胡乱扑腾的游鱼?徒劳挣扎,却是水洼不断蒸发,连生存的空间都越来越小了?
我没有答案。
我没有给郭芓荞带回毫无所获的底气。于是傍晚时分,我约了周虎一起吃饭。席上摆着一桌好菜、两瓶好酒。邀请周虎,我带着赔罪道歉的心情,和一醉方休的念头。
日落时分周虎匆匆赶来,我起身迎接。他的脸色在平静中显得有些阴沉,甚至,我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鬓边根根直立的发茬中,灰白的发丝忽又多了许多。
沉默中饮了三大杯酒。
开场连喝三杯白酒,是新疆的习惯,尽管我腹中隐痛,却也在这三杯酒过后,忘却了病痛,提起了情绪。斟满又一杯酒后,周虎用黝黑的手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捏着筷尖递给我。我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忘记了自己总在吃饭前擦擦筷尖的习惯。
“陆鸣嘛,”周虎浓重的新疆味普通话听起来总是那样浑厚、富有感染力,他的语气沉重,“你啥也不用说了!”
“师傅,”我叫了周虎一声师傅,声调却颤抖得有些卑微了,“不管你肯不肯接受,我还是要对你说声,‘对不起’。”
“啥对不起嘛?”周虎大口吃菜,眼皮也不抬,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