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溪十二里-第2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恐窆芾郑故鞘糖薜拿澜磕铮」芸诰褪恰!�
靳珠只字不答。
汪刻满不在乎地把垂下去的头昂了起来,鼻头几乎与双眼齐平,投了一个轻飘飘、冷戚戚的眼神。他头一遭真心诚意笑了出来:“至刚易折。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靳珠一声冷笑,克制许久的焦躁情绪被汪刻最后一句话斩断了绳索,脱缰驰来。他骤然站起,眼看就要将手中的坩埚照着那个男人的脸直摔过去。这时,耳中忽来一声细响,叮当几下,冷冷清清,像是金饰落地的声音。
他只道是起身的动作鲁莽,不慎将坩埚中的饰物弄掉了一样。低眼一瞧,脚下果然躺着一支簪子。
只是那簪头上分明雕着再熟悉不过的一尾鲤鱼。
他听到自己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气。咚,咚,咚。脉搏中有人挥鞭驱马,长驱直入,响声如雷。
他缓缓地,压抑地坐了回去。汪刻本来等着看他失控,不料靳珠神情逐渐冷却,他自觉无趣,料他无胆,嘲讽地摇头笑了。靳珠却没心思为他的讥诮恼火。
他僵坐着。在汪刻别过身去的那一刻,他电光火石地抓住了地上的簪子,赫然发觉簪身上尽是水渍,沾了他一手潮湿。靳珠看到自己的掌心在颤巍巍地抖。身后不时有一两声浑浊的水声拍击石台,地窖内积存的寒冷达到盈满,便会撕裂水面,袅袅而起。那些冻气像鬼魂一般勒住他的咽喉,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目光有点儿散,但那并不妨碍他看到地上洒开的一串水珠。从簪子落地之处,一直延伸到他身后的暗河中。
突然,他厉声喝住了已大半个身子迈入地道的汪刻:“慢着!”
“哦?”瘦削的男人扬起嘴角,悠闲地转了一个头回来,“靳公子终于想到了什么要求吗?”
靳珠神色阴晴不定,忽地一闭眼,一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攥紧坩埚上的粗葛布,口吻却是非常漫不经心:“……立刻烧一大盆子热水来。此乃阴湿之地,一路摸到这里,我总觉得沾了一身泥,到处是汗,叫人如何安心錾刻?今夜又如何入睡?速速差人抬下来,我要沐浴——”
汪刻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却容易,请公子稍候。”
靳珠不再看他,动身来到轱辘旁提上一桶水,将方才的坩埚微微倾斜,已融化的金水滑向埚嘴,一滴接着一滴滚入那桶冷水当中,水中顿时炸出数朵拳眼大的水花,“呲呲”的沸腾声极为响亮,一时将水牢变得极其嘈杂。传统的“炸珠”手法。看到这里,汪刻只当他在做活,便自行离去,很快便没了声响。
当汪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靳珠突然转身便朝一片漆黑的岸堤奔去,情急间,双膝一下子塌到了堤石上,顾不得疼,两只手发狂似地扑向乌漆漆的河床,盲目乱抓。极低,极沉,极焦躁的声音不断呼喊:“……小鱼?小鱼?”
牢中的死水陡然有了动静。
河面乍地一响,这一刻,靳珠终于看见昏黑中浮上来那张脸。脸白如纸,双目死闭,唯有一对湿淋淋的手臂在半空中高高伸起,迷乱地要抓住某种东西。
他惊喜交加,霎时俯下身去,准确无误地逮住了那对肩膀,将那个身子从水中艰难地往上拽。那对手臂也在一刹那摸到了人的体温,顺利攀上他的肩膀,用力挺起头,两片冰冷的嘴唇贴住了他的喉结,低喊:“……哥。”
才一个字,喉咙已被冰水呛了个够。他痛苦地紧皱双眉,死死压下自己发出的咳声。
身体被上面的人顽固地往上拖。水波动乱,似有无数玉珠从高处齐摔而下,“哗”一下响得整齐,待珠飞玉碎,却各有各的去处,紧接的那一声反而凌散无比,所幸这样的声音与炸珠之响如出一辙,正好避人耳目。
浑浑噩噩中,他抓住一线清醒,借着靳珠的拉力伸手扳住岸堤,蹬住水中崎岖不平的石头,竭尽全力将自己往上送,两人扭成一团,费了许多力气,才最终将整具身体拖上石台。
靳珠心一放,才觉得浑身脱力,丢了魂似地坐在地上喘气。
蔡申玉剧烈咳嗽起来,手指固执地捂住嘴唇。只有肩膀的抖动让靳珠知道他在咳嗽。
靳珠一把将那个浑身冰冷的人揪了过来,黑暗中一阵凌乱摸索,十指插入那头湿透的乌发,仿佛要把蔡申玉哆嗦的身子都揉成一团,用力裹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能够将人扼死。他咳嗽的时候,靳珠用拇指撬开他的嘴唇,扣住下颌,迫使他大口呼吸,咳出声来。蔡申玉被他抱着,一脸细密的水珠全蹭在他衣襟上,他也浑然不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质问接近逼问。那个人有不足之症,最忌受寒,却一个人腊月天里藏于冰水之中,如此大伤,何以弥补?
蔡申玉怔怔看着他发愣。突然,他双手狂乱地抓上靳珠后背,疯了似地摸索,十指急匆匆摸过他的头,颈,躯干,四肢,确信自己拥抱的是一副完整无缺的身体之后,他反而呆住了,苍白的脸庞渐渐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的
“你没事,太好了。”他用虚弱的声音重复,“太好了。”
“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靳珠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狠狠将蔡申玉从自己身上掰下来,猛地推开,看他几乎整个摔下地,心头纵是懊悔,可手头上却克制不住这份暴戾。
“我打听到你的下落,乔装混入这别庄,但却找不到入口进这水牢。”蔡申玉苦笑,跌跌撞撞地支直了身体。
靳珠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着和汪刻一样的靛青色锦缎长袄。孤身深入,一旦被识破,唯有死路一条。他气血逆流,浑身发抖,说不清是怒是急,几乎一巴掌掴在蔡申玉脸上。那个人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惨淡一笑,哆嗦着摸上他的腕子,用出奇大的力气紧紧握住。的b56a18e0eacdf51aa2
“这别庄四周并无水脉,庭中池塘却有泉眼。我料定那泉水必与水牢的暗河相通,孤掷一注,不想果真被我摸到这儿……”说到此,他微微眯着眼睛,勉强凑了一记狡黠的笑容:“说来也是天意,这次我可真当了一回鱼。”
“你这个疯子……!”靳珠颤声喝住。若不是眼前的人已经快冻僵了,自己也许早就一拳揍了过去。
“哥,别再说了,待会再骂行不行。”咬紧牙,是为了不让自己昏迷过去。他缩了一下冰块似的手脚,一头扎在靳珠怀里,闭眼乞求,“我冷。你略略抱一抱。”
“活该。”靳珠眉间狠色未去,双臂却紧紧把他搂住,费了极大力气,才没让眼里的东西掉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暗道中又一次响起脚步声。
靳珠一惊,连忙叫起蔡申玉,见地面水迹斑斑,料定掩盖不住,便将床褥拉下几分,示意蔡申玉到床下暂为一避。他则取了刚才炸珠用的那只圆桶,将桶底金珠悉数筛起,用尖錾在桶上撬开一道裂隙,待水汩汩漏出,他迅速将桶搁在水迹之上,一面听那脚步走近,一面暗暗敲定主意。
汪刻领了两个随从将一只椭圆的大浴桶扛入牢中,忽然抬眼见到地面一滩水迹,又兼靳珠身上尽是湿痕,他瞳孔一收:“靳公子是想逃么?”
靳珠冷笑:“您真是抬举,自个丢了个破木桶在这儿,才炸了一会珠子,我在别处忙完,回头就见一地的水,原来那桶壁上居然有裂缝,筛珠的时候还泼了我一身水——我要逃到何处?”
汪刻见他面色冷厉,也不再吭气,差人放下浴桶,自行绕到那只桶边查看片刻,确实有道裂缝。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倒是没再发问,眼珠子盯着提了几桶热水小跑过来的人将水注入桶中,又调和冷水,恭敬地请靳珠去试水温,顺水推舟道:“既然是桶坏了,的确是我们不周,靳公子莫要见怪才是——这几只桶就留在这儿吧,也不必提走,留给靳公子用,爱用几个用几个。”
说到此,他忽然拿眼瞥了一下那张几乎拖到地上的床褥,不由走近两步,膝头一曲,似有蹲下查看之意。
这时,一条系带突然甩在他脚边!
汪刻吃了一惊,猛地抬头望见那个人麻利地丢开了罩衫,蹬掉靴子,眼看着又要解开心衣,手指却停了,深黑的眼睛冷冷刺了汪刻一眼:“我没有让人看着沐浴的习惯。”
男人脸色瞬间沉了沉,恶狠狠地挥手喝令随从离开,自己也大步迈出水牢。临走时,他特地将门上扣着的大锁扳动几下,确信无异,又瞥了眼果真已经褪尽衣物浸入水中的靳珠,这才拂袖而去。
“小鱼,”靳珠等人走远,立刻敲了敲浴桶。蔡申玉听到动静,不动声钻了出来。他对他招了招手,“现在没关系了,你进来罢。”
“你说什么?”蔡申玉愣了一下。
他的衣物受了潮,棉料遇水则收,极为厚重,整一片湿嗒嗒地裹住皮肤挣脱不开。又兼牢内阴冷,他套在这一层严实的袄子里,早已是冻得脚趾头都蜷曲起来。可面对眼前这只热气腾腾的浴桶,他却迈不出脚。
“我不说第三次。”靳珠微微别开脸,没有看他,“进来。”
蔡申玉垂下眼,动作有些窘迫地将手探入衣襟,水珠在衣料与皮肉分离的地方轻微破裂,发出细小的声音。幸好热水带着浓雾,周遭一片花白,稍微替他把一层尴尬收入两相沉默当中。他匆匆拉松系带,将衣料由外至内完全剥下。
最后的一次迟疑抵不过寒意,他慢慢跨入桶中。
才刚进去,靳珠就把一掬热水往他头上灌,顿时热流袭来,无不惬意。他几乎冻死,此时入了热水当中,怎么不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也顾不得桶内狭窄,自己沉到水及头颈的地方,任凭靳珠的手在自己头发上撸弄,只闭着眼,大口大口喘气。靳珠摸他脸上已经有了些回暖,松了口气,可仍是心口闷痛,不由得凑到他面前用热水和棉巾细细给他敷脸。
这时,蔡申玉忽然干涩地说出一句话:“……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了你一面。”
靳珠的手一顿,棉巾从那张脸上落了下去。他看见那对深黑的眼睛睁开,里头映出自己皱起的眉毛。
蔡申玉伸出双手,贴着他的颈侧朝上摩挲,捋入了一头青丝。他的手像是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感情一样微微打颤。两张脸凑得不能再近,一如昔日年少,用额头轻轻抵住对方,鼻尖下潮湿的呼吸不分彼此,流连交缠。
“你若寻不到这里,说不定真的见不到最后一面。”靳珠的嘴唇微动,词句中有几分淡漠。汪刻的嘴脸,看上去并不像善类。他心知命途凶险,也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听到那“最后”二字,蔡申玉的呼吸忽然一阵紧促,冷不丁将脸压了上去,迷乱地堵住靳珠的嘴。
靳珠有些粗暴地扳住他的肩膀,发狠推开,硬是打断了嘴唇间短暂的一次相接。他用十指端住蔡申玉表情迷惘的脸,眉目凛然,厉声道出一句话来:“蔡申玉,你要知道,我的一辈子——不一定会比你长。”
蔡申玉双眸中明显有了惊慌。他的两只手剧烈发抖,再一次强硬地把靳珠的头扳向自己,双唇几乎是啃咬一样侵犯了靳珠的嘴唇,牙齿撞到唇瓣。一丝锐痛,腥味入口。他紧闭双目,焦躁地深入索取。
靳珠蹙着眉,重重推开蔡申玉,硬生生将这个野蛮的吻再度截断:“你这混蛋仔细听我说!”
那个神色恍惚的人被他凶狠地抓住肩头晃了晃,忽然不再声响。这一回没有吻,只有一个紧致的拥抱。蔡申玉的头垂得极低,正好能抵在靳珠的颈窝里,他的拥抱很忐忑,很小心,双臂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凑成一个充满怜惜的圆弧,牢牢将那个男人圈在自己的怀中。肢体相缠,不留缝隙。靳珠终于叹了口气:“……你总在惦记你的病,总在想有一日算一日,挂念着那个‘死’字,却不记得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
蔡申玉的手臂明显收紧了一圈。他没吭声。
靳珠淡淡接了下去:“今日之祸,非你我所料。世事无常,劫数难防,谁能指望每一次都能平安无恙逃过去。蔡申玉,说不定你还没下殡,我的丧事倒是已经办了。”
“别胡说……!”肩头的人低低一喝。
靳珠微微一笑。
“生生死死,谁又能说得出一个准日子。”他神情平静,语调从容,“既然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两个人先把眼前的日子安安稳稳过下去——这样,难道不好么。”
许久,埋在肩头的人蹭了蹭他。那动作居然让靳珠想起“无辜”和“冤枉”还是幼猫之时,毛绒绒两只团子,滚在他怀中撒娇耍赖的模样。他不自觉扯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