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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归溪十二里-第18节

小说: 归溪十二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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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知效果如何。靳珠用手指缓缓施压穴位,开口问他:“有什么感觉?”

    蔡申玉一直将脸埋在被褥之中,默不做声,此时才闷闷地传出一声回答:“想笑。”

    小腿处霎时“啪”地一下,挨了记毫不留情的巴掌。蔡申玉疼得一龇牙,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没从床板上弹起来。

    “……好吧,现在我想哭了。”

    “叫你不正经点答话!”身后的人冷冷一笑。

    “我正经得很,”蔡申玉重新趴了回去,仍是用被褥堵着脸,分辨不出他的情绪,“被人挠着脚心,难道你会不想笑?”

    靳珠懒得回话,继续手中动作。过了不知多久,水已凉透,面前的一对脚掌血色充足,摸上去暖烘烘的,没了冰冷手感。他挪开水桶,把蔡申玉的脚踝又抓在手里,三两下塞进被窝。这时他才发觉床上的是两床隔开的衾被。

    他眉眼一凛,唇角冷冷露出一丝笑,不做声,径直行至案几旁,“噗”地一声,灯火俱灭。四面冷墙剥开一层乌漆漆的黑暗,炭烟似地熏走了最后一点光线。

    蔡申玉在昏黑中睁开眼,手指朝着靠外的那床又硬又冷的衾被摸索了一会,钻了进去,让出好大的空位来。他才要再腾地方,忽然听见寂静中一声细响,是一根系带抽出衣结,心中一窒,屏息不语。分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偏偏眼前浮出那一段白晃晃的带子,随声而动,紧绷的线条在打结之处一个一个轻巧地跳出。他花了极大力气闭了一下眼睛,却是徒劳,即便阖着眼,那段衣带仍是清晰地印在眼前。衣结打开的模样像极了二月的杏花。

    突然,一件外袍“啪啦”一下丢过床,跌进了床角,惊得他登时睁了眼。那个人不知何时已是近在咫尺:“怎么,裹着这一身衣服睡觉,是怕冻着么?”

    “嗯。”一个字匆匆抹去心慌。

    靳珠却陡然将他身上的被子一揭,抖了个全开,与里面那张棉被合为一床,人早已脱靴入衾,久违的体温一下子簇拥过来。耳畔有人低语:“既怕冷,盖两层不就好了?”

    说罢,伸手替他宽衣。

    刚碰到衣带的手瞬间被急遽的动作截住。两只手定格在腰际,既不退,也不进,一动不动扣在一处。那个人的呼吸在幔帐中有点粗重,微微过了一阵急促,才平缓下来,这才张开五指轻轻将他的手掰开:“三哥,我自己来就好。你睡罢,很晚了。”

    靳珠在他身侧缄默半晌,方得一句:“以前我们一直这样,寻常得很。你……”

    “以前,”那个人轻轻打断他的话,没有用上多大的劲儿,听着却有种隔了一重高墙的硬实感觉,“以前我俩不过少年。如今大了,顽笑两下倒也罢了……我没大没小,你怎么也学着我胡闹。”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靳珠终是笑了笑,淡然撤开手:“说得很是。”

    只到此,却是住了话语。蔡申玉的手停在靳珠抽开手的地方,掌心微凉,渐渐攥了一个拳头。他本以为靳珠会睡在身侧,不料那人拿过那只新添的方枕,扔到了床尾,竟是倒过去与他对面躺下。蔡申玉正以为他是恼了,双脚却被一双手臂绕入怀中,瞬间贴住那块暖和的胸膛。他震惊之余,往回一缩,然而纹丝不能动弹。

    “这样至少脚不会冷,”靳珠把被子往怀中再掖了几回,末了,轻轻在那人肩头踢了一下,“睡吧,你也累了。”

    躺在另一侧的人只有肩膀顺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靳珠没再说话,闭目安睡,不多时床帷中呼吸均匀,渐入沉寂,原本模模糊糊的风雪声像揭了一层隔纱,真切起来。更远的地方,还有云牌幌子摇着铜钱串儿的声音。

    一只手摸上枕边那支雕着鲤鱼的发簪。手掌握住簪尖,拳头紧得微微打起颤来,许久,手指并拢之处无声无息淌出一滴血,挂在腕子上。两只脚则暖烘烘的,完好无缺躺在那个怀抱中,每一次胸膛的起伏从脚心传递过来。

    “……谁睡得着。”声音低不可闻。

    ***

    一夜尽了,雪融成水。

    半点云光俱无。天井内积着一寸高的冰渣,像一只方正的石砚盛住了雪水,映着穹顶千重乌云,竟成了鸦青颜色,倒愈发像磨了墨似的。铁栏栅上偶尔有未融的雪片被风刮了下来,便会“啪嗒”一响,荡起几个没精打采的圆圈。

    更房未生炭火,严冬清晨的冰冷封在四道三隅厚的石墙内,几丝细微的风全然驼不动它,只得丢了手,任凭那块四四方方的冻气浸满这间房子。那冷来得厚重,仿佛一坛密封的酒,那屋子便是酒窖,越是摆得久,味道越浓。酝酿了一夜,整个窖子都囤着一片阴沉沉的寒意。

    靳珠是被冻醒的。

    原指望这二更下起的雪到了过午才停,不想未到六更已是住了势头,屋外依旧浓云蔽日,昏黑无光,积雪却化了大半。都说化雪之时才是真正冻透了骨头的,果真不假。

    隆冬的空气藏了细针,他大半个脸颊露出衾被,只要稍稍转动,脸上总有一层麻痹的痛感。靳珠没有醒透,只觉两个肩头都凉飕飕的,不免皱着眉往被子里钻了一下,只依稀看到一大片黑影罩在床顶,于是侧过头,微微眯眼,隔着床帷朝外头看了看,唯有朦朦投来的两口白光,便知是窗,猜想已是酉时,只不过冬日昼短,天光未足。

    他醒了三、四分,昏沉沉仍有困意,挪了一下身子正欲再睡,忽然惊觉胸前空荡荡的,少了一样东西。伸手一摸,原先揣着睡了一夜的脚居然不在。靳珠不由诧异,下意识将手探出帏幕去捞放在床边的那盏油灯和火折子,才刚碰到灯盏,胳膊却骤然被人牢牢摁住。

    靳珠赫然将眼一睁,愕然看住身上支着的一个人。

    全无防备。

    毫无徵兆。

    “……你吓我一跳。”他怔怔开口。口气中一点半真半假的埋怨在句子中央便断掉了,剩下的字渐渐迟疑,因为一绺垂下的黑发扫上了他的颈子,微微发痒。靳珠没了声音。

    那个人的长发乌泠泠的,安静地垂到床上。膺心衣有些松垮,一夜偎依而眠使得布料没有因寒冷变硬,线条柔和,身子的重量由双臂撑着,半压在身上竟令人浑然不觉。靳珠挪了一下手臂,而扣在上面的手完全没动。他开始意识到了什么。灯盏触手可及,他却忘记了初衷,手僵着,人也僵着。

    那张脸埋在影子里。

    稀薄的光仅仅蒙住了脸的轮廓,在线条硬朗的地方,光照投下一片微白,眉毛不经意间捎上了一点,他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细微的走向。只有一对眼睛是完全的漆黑,深不见底,没有光会选择自投罗网。网中自始至终独他一人。

    牢笼一般的对视。靳珠乍地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困其中。

    “蔡申玉,”压低的声音里有了愠怒,“你发什么疯?”

    那双眼睛的目光似乎被他的一句质问打散了,茫然地静静注视他的脸。嘴唇张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声色俱厉:“……怎么,还没睡醒?”

    一根手指忽然放在他嘴唇中央,他一愣,声音嘎然而止。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脑中的字被釜底抽薪一般慢慢抽去,空白越来越密,语句失去支撑,不知不觉开始倒塌。

    那根手指孩子似地在唇上蹭了两下,冬季浮躁的摩擦让两片嘴唇慢慢分离,张开一道缝。指头将唇线完整地描了一遍,离开唇角的时候,五指张开,抵上了他的额头,轻轻覆盖他一双眼睛,使他不由自主把它们闭上。这个动作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如果不那么短暂,他或许会在这个温热掌心的覆盖下重新沉睡过去。当手指再次打开,掌心移至鬓旁,贴着他的脸颊停靠下来,他才下意识睁开眼,却蓦地发觉眼前的人已经低下头,脸庞近在咫尺。

    最后一次低头,长发顺着动作泻过肩头。那对漆黑的眼目不转睛看着他,带着接近绝望的神情,睫毛微微颤抖地压了一下,茫然若失。低哑的声音喊了一个字:

    “哥。”

    他甚至来不及震惊。嘴唇上有一样干燥柔软的东西迫切地覆盖下来,一道晕眩的闸门无声无息将最后一缕微光切断。

    哐当。

    守更结束的小辔子正恹恹地打了一个呵欠,踱过冷巷时,他双手合十,费力地搓着灯笼杆子,这一声虽响得沉闷,却被他逮个正着。

    那小辔子一激灵,觅着声音来向迈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更房窗下。他记得当家的昨夜一直在这间更房内看帐,不敢惊扰,只以耳贴墙,再细细听上一阵子。屋内死寂一片,再无动静。他候了一盏茶的光景,奈何雪水发寒,巷道内的三隅石墙都像刷了一层冰似的,叫他浑身哆嗦,见屋内不点灯盏,只说尚未起身,便提着那口灯笼,蹑手蹑脚往另一间厢房里歇去了。

    更房的石砖板子飘起一层灰。灯盏的圆托台在砖石上仃伶伶打了几个转儿,来回打晃,最终整个一歪,在地板上惴惴磕了个头,止住了。灯油洒出一串花点,活似几颗圆润腻滑的珠子。

    探在外头的半个手臂像有什么牵着,慢慢退入幔帐,没入黑暗。

    嘴上的温热本是干燥的,刺刺地有点扎嘴。却有一点湿润的东西轻轻叩门而入,将那一时怔住的唇瓣慢慢分开,重量下沉,熟悉的气味在鼻尖相错之处浓浓扑来,彼此交换,各自的呼吸流入对方的五脏六腑,分明有窒息的预兆,却叫人不舍,令人成瘾。他的身体像一株青藤,起初埋于雪中,僵持不动,渐渐暖阳回照,他便从一片春水中复苏过来,一对手臂仿佛藤枝一点点攀上院墙,在那个人的背上绕成了一个完整的圈。

    他抬起头,双臂愈收愈紧。当两具身体完全贴到了一处,他的舌尖从深处浮了上来,蹭了一下口中那个温软的不速之客,很快,徘徊变成了停留,反客为主,一直抵着颈侧的手朝下按去,他支起一半的头重新跌回枕边,发出一声闷响。身上的人毫无间隙地压了下来。

    湿滑的地方轻轻传出“吱”的一声,舌尖在嘴唇分开的地方探出一点头,在短暂的相接之后,也续而彼此分离,回到原处。靳珠低声喘气,此刻才睁开眼睛。面前仍是一对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目不转睛。

    可这并不是结束。

    那个人张开五指,无声地蒙住他的双眼。然后,再一次低下身,埋头用牙尖轻轻咬住靳珠的下颌,在他微微一挣之后,脸庞挨着他的颈窝滑了下去,迫使他艰难地后仰。

    喉尖上印了一个滚烫的吻。那种灼人的温度叫他恍恍惚惚睁开眼,感觉到一只手正紧贴着自己的锁骨朝下移去,探入心衣,插到衣襟之内。仿佛因为接触到那儿紧绷的皮肤,手掌微微颤抖,像是忐忑,更像是喜悦,哆嗦着往更深的地方摸索。薄衫此时已然半敞,露出底下成年男子匀称的躯干。

    “唔……”因为疼痛叫了一声,很快被喉中一阵模糊的呜鸣盖了过去。他觉得那些质地坚硬的牙齿几乎要咬伤自己,不禁用手抵住那个肩膀,试图将人推开一些,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得完成不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情不自禁弓起身子,后脑死死抵着方枕,扳着蔡申玉肩膀的手不自觉往上抓,迷乱中碰上了那一头黑发,克制不住动作,揉成一团,乱七八糟散了下来。喉头像是突如其来中了一箭,瞬间灼穿一点,逐渐麻痹,整个咽喉如同被火钳轻柔地扼住。

    “哥,”沙哑的声音更像在乞求,带着七分恍惚,三分叹息,“哥,别对我太好……我受不了。”

    听到这句话,他蓦地愣了愣。手在回过神之前便已伸了过去,慢慢抚了一下那人的头。他艰难地挺起身子,在眉角边那道伤疤上亲了一下。

    “傻小鱼。”贴着疤痕的嘴唇低低呵了口气。

    三个字尘埃落定。他把手轻轻梳过那个人的长发,沿着胸膛挪下去,直至腰际,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拉开那根脆弱的衣带。那个结在他手指动作间逐渐拆落,最后脱开时像一枚细小的花苞刹那张开,完全开放之时身上的人忽然紧促地喘了一下,猛地一推,将他重重按回床上,双手大力扯开他的袍带,手指打颤,抵着小腹朝深处摸了过去。

    “唔。”靳珠一瞬间皱起眉头,身子一紧,额头却是抵住了对方,几声紧凑的呼吸在两人之间默契地流窜。

    他双手揽过蔡申玉的后背,摸到肩胛处,慢慢圈起他的颈子,维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

    昏黑中,蔡申玉张开双眼。身下的人睫毛上沾着的汗珠零星有光。

    许多年前,那对手臂也是这样亲昵地搭着自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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