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重人格-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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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送行聚会。我们先到托尼·罗马餐馆吃一顿排骨大餐,然后在回家的路上转到一家名叫TCBY的店,进去吃冷甜点。凯尔一口气叫了3种他最爱吃的冷甜点:底部装饰着好几只玲珑可爱的、黏黏的小熊的冻糕;冰冻巧克力酸乳,上面铺着一层焦糖浆;冰冻香草酸乳,上面洒着巧克力粉。这3份冷甜点一端上桌,天哪,我的那群分身都忍不住流下口水,恨不得立刻跑出来吃一口。瑞琪叫了一客加热的软糖圣代。至于我——凯尔心目中的“指挥官卡姆”——却只叫了一小杯香草冰淇淋。
你会以为,住进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打破心理障碍勇敢地面对现实的前夕,我会让分身们好好吃一顿他们想吃得要死的冷甜点,搞赏他们一番。你想错了。那些东西不适合你们吃!唉,拜托,让我们吃一口好不好嘛?不行!我们的身体需要补充营养哦。别那么小气嘛。这句话我听到了。对不起。你这个人实在是够小气的!巴特,谢谢你的赞美。拜托,卡姆,咱们今天晚上不是在这儿举行聚会,为你送行吗?你们不要烦我!别忘了,明天到医院去受苦受难的人是我啊。你们帮个忙,别再烦我好不好?好吧,好吧。卡姆怎么这么小气呢。我敢打赌,当年老罗斯福率领他的部队,纵马驰骋上圣胡安山前,肯定先让大伙儿享受一客冰淇淋呢。
大伙儿在我内心中吵嚷不休,但并不影响我今晚的兴致。我和瑞琪、凯尔母子俩玩得很开心。回家后,我们三人一起玩大富翁游戏,然后,凯尔带着他那群玩具兵到浴室洗澡,把我的刮胡膏当成机关枪,跟他们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而我则躺在床上,大声朗读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瑞琪拿几个垫子垫在身体下面,紧紧依偎在我身旁。
对一个马上就要被送上绞刑架的人来说,我今晚的心情还算平静,跟家人共度一段美好时光。临睡前,我把凯尔楼进怀里,向他说声晚安。凯尔哭了——在他看来,2个星期可真是一段漫长的日子——但一听到我告诉他说,这次出门回来,我也许会给他带一件礼物,这小子就立刻破涕为笑,高高兴兴上床去了。每次我出远门,凯尔都好想跟我一起去。他以为,跟我旅行,一路上他就可以吃糖果(从自动售货机购买的),看有线电视节目,在旅馆的套房里睡大觉,快乐死了。
入睡前,我和瑞琪手握手、肩并肩静静地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谁也没吭声。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可是那天晚上我却做了个噩梦。梦中,我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只牙膏内,一个披头散发、身上穿着条纹睡衣的巨人手里正握着这支牙膏,准备刷牙。我吓死了,因为我不知道他那只手会从哪里捏下去。就这样,我陷身在一座黏答答、密不通风的牢笼中,茫然失措,只好把双手伸到头顶,硬着头皮,准备迎接这致命的一刻。我知道,这一捏肯定会把我整个人捏得粉身碎骨。
第二天早晨,我吻别家人,登上8点15分的班机,飞往达拉斯市。在机舱内熬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终于平安地降落在得克萨斯州。在机场等待我的并不是一座黏答答、弥漫着薄荷气味的牢笼,也不是一个妖魔鬼怪,而是一位来自“精英客车服务公司”、鼻梁旁边长着一颗小肉瘤的女士。她的名字叫弗罗,年纪至少60岁。尽管她脸上有一颗肉瘤,但一看见她举起上面写着我的姓名的牌子,站在入境大厅门口迎接我,我心里还是十分高兴,就像看到亲人一般。
从机场到查特医院的45分钟车程中,一路上都是弗罗在说话,而我则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假装成正常人。她把我送到医院门口,让我下车。我在大厅中等了三个半钟头,才有人来帮我办理入院手续。大厅中挤满了人。看来,若不是今天有人在医院发放救济金,就是得克萨斯州北部小镇普莱诺的疯子今天忽然全都冒出来了,争相赶到查特医院,等候办理入院手续。我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拿钱给我。显然,挤在大厅里的一伙人全都是疯子,而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好不容易,我终于见到一位外表看起来大约只有20岁的精神科大夫。他跟我面谈几句,就把我送进多重人格患者病房。一位护士带领我走下长廊,朝那个地方走去。一路上,我只觉得有一架小飞机在我脑子里嗡嗡嗡不停地盘旋飞翔,机尾喷出一股臭烘烘的绿色烟雾,在空中不知书写什么文字。哦,天哪,我在想什么呀?我怎会把我们这一伙带进这个乱七八楷的地方?我们干嘛要待在这家医院呢?我们能不能搭乘今天最后一班飞机,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太晚了,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大约有9个人——8女1男——待在护士办公室附近小小的活动室里,有些在看电视,大多数则在等候一位名叫艾丽斯的护士前来,把他们带到门廊上吸烟。看见我走过来,大伙纷纷睁大眼睛或乜起眼眸,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番——显然,他们心里都担心,我带着我那群分身突然闯进来,搞不好会把这个地方搞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我坐在护士办公室旁边的一张椅子里,面对大伙愣愣的眼光,让一位名叫露辛达的护士帮我量体温和血压。一位身材高瘦、头发发白、鼻梁上戴着一枚指环的妇人,趑趑趄趄走过来,站在我跟前,脸上绽露出开朗亲切的笑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莱斯利。我告诉她我的名字、来自哪一州。她伸出手来跟我握个手:“卡姆,欢迎!第一天晚上总是很难熬的,但以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说着她就格格笑起来,“开玩笑的!”她又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背,然后走开去,站在门廊上抽烟。
接着,一位身材矮小、头发短短、脸庞布满风霜、身上却穿着一件名牌女用背心的妇人走过来,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伊迪。这位女士看起来也是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一走到我跟前,她就向我哀哀诉说:她丈夫把他们夫妻俩的退休金全都提出来了,昨天把她送到这儿来,如果查特医院治不好她的病,她就只好躺在太平间了。太平间固然有点阴森可怖,但不知怎的,我却总觉得这个女人很亲切——她使我想起乡下一间老店铺中的木梯:坚实、古旧,中间部分被无数个脚印碾磨成一条深深的痕迹。
伊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很安心,因为当护士露辛达小姐帮我量完血压,解开缠绕在我胳臂上的臂带时,那刺耳的、撕裂的声音把栖息在我心中的那群分身吓了一跳,纷纷探出头来又立刻低下头去,活像打靶场上供人射击的一群假鸭子。伊迪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一如我预期的,她那双手非常粗糙,就像皮革一样,但她那两只直直瞅住我的绿色眼睛,却是我生平见过的一双最哀伤、最温柔、最体恤的眼睛。这会儿,坐在护士办公室旁那张椅子上,我心中依旧想着昨晚那个噩梦、今早搭乘的那架旧飞机和弗罗女士脸上的那颗肉瘤,而眼中看到的,则是一屋子呆呆地打量着我、把我当作量贩店出售的一件西装的疯子。若不是伊迪陪伴在我身边,我早就撑不下去了。谢谢她。
护士帮我量完体温,回头召唤来一个身材魁梧、名字叫朗尼的家伙,叫他带我去我的房间。伊迪向我说声再见,自己跑到门廊上抽烟。朗尼把我带到病房,帮我整理行李,安顿下来。这个房间就像德尔·阿莫医院的病房,里头的家具全都是固定的,地板上铺着可以吸纳一切呕吐物的地毯。这儿并没有卖糖果的自动售货机,也没有电视。凯尔肯定会讨厌这个地方。
大块头朗尼一走出病房,就开始吹起口哨来。他使我想起德尔·阿莫医院那个名叫安吉尔的男护工——恍惚间,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那家医院。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看外头有没有一座庭院。没有。天已经黑了,但我还是看得出来,窗外并没有一个院子。那儿只有一块空地,上面竖立着两三根很高的木杆,乍看就像马戏团的高空秋千;远处,夜色茫茫中,依稀可见几幢公寓楼房。我放下窗帘,只听得嗖嗖两声,帘子甩动两下,就停在那儿纹丝不动。这一来我就可以确定,我和我那群分身并没有回到德尔·阿莫医院。那我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呢?在得克萨斯州呀。真讨厌!那个朗尼还在吹口哨。这家伙吹起口哨来真难听。
我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打电话给瑞琪。电话铃只响了两声,她就拿起话筒。
“嗨!瑞琪。”
“卡姆,我急死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在医院大厅苦等了近4个钟头,才有人过来帮我办理入院手续。”
“开什么玩笑嘛!你现在住进去了吧?感觉怎样?”
“瑞琪,我真的很害怕。大家都很害怕啊。”
“我晓得。我知道这次住院你心里很不好过,但我相信你会熬过来的。听我说,既然已经住进去了,你就静下心来好好待在那儿,把病给治好。”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瑞琪,我不知道我到底撑不撑得下去。”
“你撑得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
我竖起耳朵,凝神倾听瑞琪的话,就像一个失足坠落悬崖的人伸出一根小指头,勾住崖边一块岩石。“你说得对!我一定可以办到。我和我那群分身都可以办到。”
“这就对了!”瑞琪说。“卡姆,你的意志非常坚强。只要你下定决心,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办到。”
“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办到。”我喃喃地说,心里却觉得这句话很空洞,没什么意义。
“我感觉得出来,你现在心情很糟。”
“唔。”
“我叫凯尔来跟你讲话。卡姆,我爱你。”
“真的吗?瑞琪,谢谢你。别担心,我会给凯尔带一件很棒的礼物回来。”
“好!我现在就去叫他。”
几秒钟后,凯尔拿起话筒,扯起嗓门就在电话那头嚷起来,“爸——爸!你现在是在得克萨斯州吗?”
“是啊!”我说。“你在家乖吗?宝贝。”
“乖。”然后凯尔压低声调,神秘兮兮地问我:“爸爸,那件东西你帮我弄到了么?”听他的口气,仿佛我们是两个偷偷在码头上会面、暗中交换政府机密的间谍。
我被他那股俏皮劲儿逗得忍不住格格笑起来。“老实说,还没帮你弄到。”
“你现在待在旅馆啰?”凯尔又问。
“呃,嗯。”
“好玩吗?”
“还好。”
“好!我爱你,爸爸。再见。”
“再见。”
瑞琪从凯尔手里接过电话筒。“凯尔跟你讲悄悄话的模样,很好玩哦!”
“我也觉得。”我说。“瑞琪,我得马上回房间去啦!我有点撑不住了。”
“好吧。”
“瑞琪?”
“怎么啦?”
“谢谢你刚才说你爱我。”
“我当然爱你啊!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吧。我把托比娃娃和几本书放在行李箱里,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谢谢。”
“明天我再跟你通电话,亲爱的。”
“好,再见。”我让她先放下话筒,然后才挂上电话。接着我就立刻走到护士办公室,向护士要一颗安眠药。一位满头红发、一脸严肃的年轻护士把药丸递给我——这就是我今晚飞往“梦乡”的单程机票。我拿了安眠药,走下长廊,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半路上却看见伊迪、莱斯利和一个名叫蒂娜、年纪大约25岁、讲话带着浓重纽约口音的女孩,坐在走廊地板上聊天。看见我走过来,她们就邀请我坐下来聊一会儿。我在她们身旁坐下来,打个招呼,寒暄一番。
我忘了珍娜今晚要打电话给我。那颗安眠药,我已经吞进肚子里了,15分钟后药力就会发作。过了大约10分钟,电话铃响了。一位病友跑去接听,大声呼唤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蹒蹒跚跚梦游似地走过去接过话筒。天地开始摇晃起来。
呼唤我名字的是一位身穿粉红睡袍和同色拖鞋的妇人,年纪跟我差不多,一头黑发束成马尾,垂挂在脖子后。她对我笑了笑,“嗨,我是安迪。”从她那尖尖细细的嗓音,我立刻就听出来,这句话肯定是她的分身说的,而这个分身显然是一个小孩。我勉强挤出笑容来,从她手中接过话筒。安迪自顾自走开去了。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