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天机-第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皇上莫笑,她不只看我,也在看着您呢!”李姐儿娇滴滴地嗔怪起来。
她仗着自己得宠,不顾还有另外五人在场,举起双手,扳着皇上的脸,向那反弹琵琶图转过去。
那一眼,皇上忽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仿佛那舞姬的一双眼睛有着穿透人心的杀伤力,又似是那眼中长出一双无形的手来,扒掉他的帝王龙袍,剖开他的肚子,将那副患得患失、左思右想的心肝摘出来,公之于天下。
他是皇上,但也不是一个完完全全公正公平、坦荡无私的人。譬如现在,当他含笑面对每一个人时,心里在盘算什么,谁也猜不透。
“是不是?她在看着您呢皇上。我刚刚想,如果她是活的,就命人抓进宫去,专门向乐坊的人教授琵琶,一定能够奏出绝世之音。皇上宠幸过的美人虽多,却不曾有一个是画中得来,流传出去,岂不也是一桩美谈?”李姐儿笑戏谑着。
最初,皇上只注意到画中人的琵琶绝艺,没有仔细观察其五官长相。这一刻,灯下看美人,顿时觉得,包括李姐儿在内的瓦子巷娼妓及自己的后宫佳丽黯然失色。
“的确是,如果能带她入宫,那就——”皇上点头。
“不可——皇上,不要妄动色念。”大国师立刻断喝一声。
可惜,皇上已经动了亵渎的念头,也说了轻浮的话,该种下的恶果也早就种下了。
此刻,皇上眼中,那画中人虽然身着长衣,只露着小臂、双手、小腿、双脚,但却令他联想到了京城瓦子巷里寻不尽、看不完的风月春光。他的半生都在那里度过,舞榭歌台,酒宴欢饮,半夜醒来,总是躺在陌生的衾帐之内,身边躺着陌生的女人。
“这样的日子,永不结束才好!看完了人间风月,要去看天上仙界的美人……”他这样想,渐渐无法控制欲念。
“皇上,时辰到了,我们出去。”大国师疾声催促。
皇上从旖旎幻想中惊醒,猛地打了个寒颤:“时辰到了?到了吗?风云雷电四姓,我只赐了‘云、电’,还有‘风、雷’二姓未赐呢?”
大国师松了口气,至少皇上还记得千里西行的正事。
他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锦囊,一个沙黄色,一个月白色。
皇上点点头,赵染、赵枪上前,分别领了沙黄色、月白色的锦囊。
“沙黄色锦囊向东南,乘船出海,航行七十昼夜抵达连环海岛;月白色锦囊向西北,穿过沙漠草原,翻越两列高山,抵达极寒雪国。”大国师说。
皇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李姐儿立刻伸手,在皇上胸口轻轻摩挲着。
“赵染,今日起赐姓为风;赵枪,今日起赐姓为雷。你们四人,合起来就是风云雷电四大家族,朕的天下,将来就是你们的。你们一定记住,炎黄子孙唯我大汉,先祖一条杆棒打下江山,这江山就永远姓赵,是我们赵家的。今日赐你们风云雷电四姓,将来重整河山,你们四大家族仍然姓赵,无论这江山几度易帜,最终尘埃落定,仍是赵氏正统。”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未免有些气短心慌,有一种“末日将近、临死托孤”之感。
四人一起跪下,齐声谢恩。
“好,你们先出去,我跟大国师有机密话说。”皇上挥手。
四人再次谢恩,然后起身,倒退着出去。
“皇上,他们四人远离京城,定能保留赵氏龙脉,这一点请您放心。这种‘四方长线、弃子保龙’之术得自于陈抟老祖真传,是本派道术中的无上真珠,绝对灵验,铁定奏效。”大国师说。
陈抟老祖是道家至尊,大宋开国之初,就说过赵氏江山三百年高枕无忧,至今已经应验。
“国师,你要帮朕保守秘密。”皇上说。
大国师连连点头:“是是,请皇上放心,一定守口如瓶,等待江山重兴。”
“保守秘密有好几种方法,但最管用的一种,国师大概也能想到,对不对?”皇上低声问。
大国师当然知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守口如瓶。
他想到了答案,还没来得及说、来得及问,就觉得后心微寒,接着便是痛。
洞窟内只有三人,皇上在他面前,后面偷袭的就只能是李姐儿,那个出身于小甜水巷、号称色艺酒三绝的“飞将军”。
“永远帮朕保守秘密,大宋龙脉光复之日,朕给你立碑,立一面大大的碑。”皇上微笑着说。
李姐儿绕到皇上身边去,右手中握着的匕首正在淋漓滴血。
“你死,再为皇上换来三百年江山,这条命也值了,是不是?”李姐儿也在笑。
大国师无言,那匕首刃上淬了鹤顶红剧毒,转眼之间,他已经浑身僵硬,连骂一声都骂不出口。
“放心,你那些徒子徒孙、瓦子巷里的红颜知己、乡下的老婆孩儿都已经受到妥善照顾,都在九泉之下、阴曹地府里等着你团圆呢。你这一去,老老小小,又能开辟一片风光大业了。”李姐儿轻叹。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9。这是历史教训,也是皇上保守江山的不二法门。
李姐儿之所以能力压京城群芳独得皇上宠爱,就是因为她不但能以色相侍奉皇上,而且肯亲力亲为,为皇上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文的武的、善的恶的、干净的龌龊的她都肯干,只要皇上满意就够了。
大国师倒下,洞窟内忽然间安静下来。
“这件事做完,皇上就可以安心了。”李姐儿俯身,在大国师的衣襟上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
头顶的巨窗、两侧的壁画全都暗下去,牛油蜡烛映照下,画中舞姬的脸阴晴不定起来。
画像再逼真,画中人也不会活起来。
皇上向前,正对着舞姬。
“皇上。”李姐儿的手臂从皇上颈后绕过来。
“你说,如果她活着,会不会泄露朕的天机?”皇上轻轻问。
李姐儿惶然,抽回手,扑通跪倒:“皇上,您请放心,就算日后到了阴曹地府,遭拔牙剥皮之刑,我也绝不吐露一个字。”
伴君如伴虎,情再浓,也不能乱了君臣之纲,她有这种自知之明。
她的惧怕让皇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权力是激发情欲的*。于是,他们滚在地上,在最不适宜的地方开始做最不适宜的事。
啪的一声,烛花爆开,火光一闪,洞窟内所有的景物都跳荡了一下。
李姐儿仰面向上,眼角余光倏忽瞥见,那反弹琵琶的舞姬似乎动了起来。
在皇上龙体的碾压之下,她艰难地转头,看着那壁画。
舞姬的确动了,手指在琵琶上灵巧地拨弄着,快速、敏捷但却无声无息。
李姐儿是弹琵琶的高手,从对方指尖落下之处,就能感觉到曲调的高低、音符的响落。
“疯了,疯了,没有一首曲子能到那么高,并且越来越高,直上云霄……再弹下去,弦就要断了!”她想。
一首完美的琵琶曲子应该是既有舒缓抒情之章,也有穿云裂石之音,高低起伏,弦声百转,即唐人白居易《琵琶行》中“轻拢慢捻抹复挑”之意。像现在这样,舞姬的手指全都在高亢声部挑动,如果真要发声,则每一挑都能刺穿人的耳膜,令人掩耳逃窜。
“皇上,画中人动起来了。”李姐儿骇然,在皇上耳边低语。
她不敢大声叫,免得惊动了画中形形*的人物。
皇上正在情浓之处,把李姐儿的话当成了*,毫不理会。
画中舞姬突然飞旋起来,舞姿轻妙绝伦,裙裾飘飞如烟。
李姐儿真的怕了,她觉得那幅画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口,舞姬一边弹一边向前走,已经离开了画,走到洞窟之内。洞窟内原本静谧,此刻却风声大作,牛油蜡烛的火头全都被那幅画吸着,由笔直向上变成了一边倒。
她想推开皇上,先逃到洞窟外面去。
这种动作,却被皇上当成了云雨之时的欲迎还拒。
“铿铿铿铿、铿铿锵锵……”琵琶声突然震天响起,把李姐儿的耳朵都震聋了。
所以接下来的那一刻,她听不到皇帝攻陷城池后激动欢乐的呐喊声。
皇上翻身落地,李姐儿身上一轻,猛地坐起来。
那舞姬就在洞窟之中,陡然旋身,反弹琵琶,比在画中时的姿势更曼妙千万倍。
李姐儿站起来,赤条条的,跟着那飞旋的舞姬向前走。
此刻,她心里没有任何惊惧,头脑空白一片,轻飘飘地向前走,一直走到画中去。
皇上分外满足,坚硬冰冷的地面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小甜水巷降服飞将军的时候,就在假山石后面的小凉亭里。虎老,雄风犹在,延续赵氏龙脉,应该不成问题。
他听不到李姐儿的*声,转头望去,却没看见想象中巫山云雨之后美人那张分外滋润的脸。
再起身,洞窟中已经再也寻不见李姐儿,只剩大国师冰冷的尸体。
天空忽然暗了,一大片云翳移来,遮住了明月。
所有人静默着,不明白二十八宿飞坠将带来什么样的飞来横祸。
就在那时,洞窟那边有旗花火箭破空飞起,一连四支,在空中炸开,发出“啪啪啪啪”四声爆响,惊散了敦煌戈壁的冷清之夜。
“是警讯,是警讯,皇上有难,驰援,驰援!”金面人首先反应过来。
当他乘着快马赶到莫高窟下时,仰面向上望,赤身裸体的皇上伏在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快救人,快救人,李姐儿被壁画吃了,朕的女人被画吃了!”
金面人并不清楚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看到皇上如此失态时,立刻联想到刚刚的“密云遮月”之天象。
“大宋的江山,真的完了。”他的心冷冰冰地下坠,涌起了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第3章 画里画外三美人(1)()
“这座古代建筑终于即将再次焕发生机了!”我站在台阶下向上望,莫高窟外的围栏刚刚整修一新,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油漆味儿。
我喜欢那种味道,当莫高窟内外都进入了“修旧如旧、修葺一新”的工程阶段时,我就能想象到,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中华文化瑰宝将变得再度年轻,永远屹立于鸣沙山一侧,俯瞰着敦煌戈壁,向游客们述说着古老文明的代代传承。
我把挎包换到左肩上,迈步上台阶。
“龙飞,今天要不要到我们这边洞窟来看看?画一画飞天夜叉图?”前面已经上了台阶的宋所长回头调笑。
“谁也别勾引他了,谁都知道,龙飞只画反弹琵琶图,把那幅画当成自己的梦中情人了。好了好了,大家走快点,趁着上午精力充沛,多画一点,画好一点。”走在另一边的严老师替我打圆场。
同行的七人一起哈哈大笑,纷纷摇头。
正如严老师所说,我只画反弹琵琶图上的舞姬。
作为莫高窟壁画描摹艺术团的成员之一,我根本不理会别人在画什么,只是瞄准了那个舞姬,每周画二十张,痴迷于此,已经两年有余。其他人的画都辗转卖掉,或者被全国各地的画院、美术馆以及私人收藏,而我的画都带回住所去,锁在一个五尺长、两尺宽、三尺深的樟木箱子里。
对于其他人而言,我是个奇怪的年轻人。
临分开进洞窟的时候,宋所长大声叮嘱:“管理处下了通知,今天有香港来的一带一路商业投资旅游团过来参观,大概中午到。这算是半官方的活动,大家不要乱说话,专心干活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所长极啰嗦,也很胆小,上面一有通知,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
大家嘻嘻哈哈进了各自的洞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洞窟里开着冷光无影灯,亮度足够,但却不会对壁画的颜料、笔触造成任何光学污染。
铺开画纸之前,我先戴上了一只棉布口罩。这也是管理处的安排,用意是避免画家们呼出的热气直接扑在画上,改变了洞窟内的湿度,对壁画造成不良影响。
两年多来,我已经养成了一个独特的习惯,那就是拾起毛笔之前,先用五分钟把舞姬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画过那么多手稿之后,我已经熟知舞姬的身材结构、衣物样式。我甚至觉得,如果给我一把雕刻刀,就能刻一尊栩栩如生的舞姬雕塑出来。
从记事起,在我记忆的最原始、最深处,似乎总是藏着一个说不出口的大秘密。
我极力去思索,三年前深秋的某一夜突然顿悟,眼前看到了飞旋着的舞姬,舞到最高明处,旋身游走,琵琶反负背后,十指轮弹,发出铿锵之声。
那种感觉,就像上天在我的混沌人生之中推开了一扇光明之窗,让我可以眺望过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