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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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的,那是顾先生。
沈约那时候想,要是自己能看得见就好了,他多想看一看这时候顾宁远。
可后来他眼睛好了,也搬到了隔壁的自己的房间,不能同顾宁远同床共枕,那个愿景,那个梦,也再没有实现。
直到今天。
顾宁远却并不在意,他低下头,瞧见沈约的目光,是欢喜而依赖的,叫他心头平白一颤。
“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顾宁远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他坦诚开口,便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语气认真,“是你和顾希之间的恩怨。”
沈约一怔,他的睫毛颤了颤,心里忽然跳的很厉害,却强行按压下内心的紧张。他一贯冷静,又擅长伪装,只在顾宁远面前紧张。
“嗯?这件事吗?”沈约一字一句地解释,镇定极了,“我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他看我不顺眼,设了个局,可我没掉进去,只是害了无双。”
顾宁远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该拿沈约怎么办,他是什么性格,大约从小到大也没有变过。旁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而他,见了棺材也还要强撑着,一直撑到没了力气,什么时候倒下什么时候为止。
可是顾宁远又不忍心真的把他逼到那种程度。
顾随说到那首诗的时候,顾宁远已经能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自己看到的都串联起来了。
锯断的琴凳,过分的沉默,还有沈约房间里,那一沓写满的“今夕何夕”。
过了好一会,沈约抿了抿唇,犹豫着又添了一句,“我觉得很对不住无双,平白无故连累到他。”
顾宁远说:“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只有这么一句是真心话。”
沈约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却不敢再回答。
在这里面他做了许多事。他先是连累了顾无双,导致他受了伤。后来又撒了谎,设了一个更大的局,引诱赵平知道了真相,又写了那首意味不明的诗,刻意再让赵平看见。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把顾希往里头引,叫他跌了一个大跟头。
可他不想叫顾宁远知道。就如同所有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他总希望自己在家长面前是又乖巧,又听话的,只是沈约这种希望格外强烈,他又做的格外好而已。
顾宁远看不得沈约难受,才收养回来的时候还能狠下心教训教训,而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他总算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谁养的孩子谁知道心疼。
顾宁远长臂一伸,把瞧起来镇定自若,其实忐忑又害怕被揭穿的沈约抱起来,沈约的脑袋便靠在顾宁远的胸膛上,两人贴近了些。
沈约愣了愣,他像是个犯了错心虚的小毛贼,没等到上头来的巴掌,倒先有一个拥抱。
“干了那么多桩坏事,要不要我一件一件给你点出来?”
沈约原本还偷偷摸摸打算揽上顾宁远的腰,这下子动也不敢再动,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显得可怜又可笑。
顾宁远看着他笑了出来,心软的要命,把沈约的手揽上来,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是为了保护自己,我不会怪你的,只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我希望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沈约大约是确信顾宁远确实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说了真心话,“我……我并没有证据,而且,顾希不是你的侄子吗?我怕你生气。”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动手为好。
顾宁远知道,前面那个理由大概是成立不了的,即使是没有证据,沈约自己也能造出来一个。他所在乎的,只有后面那一个,怕自己生气罢了。
“你……”顾宁远一怔,最终还是搂紧了沈约。
从八岁到十四岁,顾宁远费尽心力,并没有把沈约养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依旧内心孤僻,缺乏安全感,甚至那些手段都初现端倪。
可没有关系,顾宁远想,他总不可能把沈约养成一朵小白花。
第47章 一句话()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顾宅小花园里的紫鸢尾开了又落,高树的枝叶繁荣之后又衰败,石亭子上新添了几道裂缝,坏了几节台阶,再缝一缝补一补,仿佛就又像新的一样。
日子一日比一日长,长到了极致,就像是有什么到了头,触了顶,之后便一天天短下来。
昼夜轮转,两年时光便从眼前滑过。
顾宁远本来就是长到二十多岁了,模样已经很难再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他又很少照镜子,偶尔从浴室里的镜子,或者敞亮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大约都是陌生的。
他现在比上一辈子出看守所时,从玻璃门里无意间看到自己的那一面还要年轻得多,却似乎又和另一个二十岁没什么差别。
旧事都仿佛一场梦,摸不透也捉不住,从里头抽离出来便什么也没有剩下,有时候都叫人怀疑真假,怀疑是否有那么一个前世。
加上顾宁远平日里冷静理智,从不相信怪力乱神,又擅长思考,可他从没有怀疑过重生是否存在。
因为沈约长在他的身旁。
从八岁长到十六岁,一半的年岁都养在顾宁远跟前,他从那么小,那么瘦弱的一个小孩子一点点长开,和重生前那个笑着的沈约渐渐重合。
沈约还活着,每日能在自己眼前笑着说话。不像一直做的那个梦,沈约倒在那个春风和煦的清晨,满身血气,挣扎着的气息奄奄。
顾宁远心里想,这是你欠下的债。可又在添了一句,这是你养大的孩子。
前一句和后一句都是沉甸甸的重量,压在顾宁远的心头。
今天正值圣诞,老师们知道学生心里的想法,在学校里也坐不住,吵吵闹闹。加上沈约他们才念高一,学业不算紧张,索性便在下午放了假,由着他们去玩闹。
沈约早就收拾好东西,在一旁等顾无双。他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叫做胖双儿了,他到了青春期抽条极快,只不过初三一个暑假,便从圆润可爱的小胖子长成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和顾随有七八分的相像,十分英俊。
可是性格还是没什么变化,他把东西收拾好了,一边向教室外走一边兴奋地对沈约说:“小叔小叔,咱们今天出去玩吧,圣诞啊,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沈约顺手把顾无双拎起来,让他能腾的出手穿外套,只不过却摇了摇头,“不去了,我要去公司陪我哥。”看了看窗外,天是黑沉沉的,又叮嘱他,“要是出去玩得注意天气,估计要下雪了。”
顾无双有点不开心,可他知道只要是关于十一叔的事,是没办法说动小叔的。
两人在学校门口分别,沈约坐车去了公司。
寒冬已至,树上的叶子差不多落完了,只余下干瘦的枝条摇摇晃晃自车窗外掠过,却遮不住外面熙熙攘攘,欢声笑语的人群。
沈约坐在后座,搓了搓冰冷的手,心里想自己有多久都没好好见过顾宁远了。
顾宁远真是太忙了。掌管顾家这几年虽然顺利,暗地里公司里其他人的小动作不断,外头孙家跃跃欲试。顾宁远这辈子过得和上辈子大不一样,可有些还是一样的,在顾家还是凭的手段,再把自己的精力搭在里头。其实说到底,他还是看起来年纪轻了些,在顾氏的年头短了些,才这样麻烦。
这样顾宁远能回家的时间便越发少了。可自从沈约来了公司,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法子,顾宁远忙的没有时间回家,可沈约却能来找他。
至于公司里上班时间不能带无关人士入内这样的规定,有这样的规定吗?顾宁远这个老板可不知道。
沈约这两年来的勤,公司里的人都差不多认识了。他长得好看,又礼貌温和,总是带着笑,这样一个少年,旁人都喜欢他。前台的姑娘见着他就高兴,问:“小少爷,今天不用上学吗?”
沈约笑了笑,“下午放假,来玩一玩。”
那姑娘叹了口气,“这里哪有什么好玩的,你肯定是被老板拘着来的。”
沈约摇摇头,扶了扶眼镜,只是笑一笑,不再说话。
他坐上了顾宁远专属的电梯,到了那一层。沈约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回应才推开门。
顾宁远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看着文件,身旁一边是摞的老高的文件,另一边是半敞着的保温饭盒,他听到进门声头也没抬,等着下属的汇报。
沈约定了定,眉眼都笑弯了,唤了一声,“哥。”
又顺道把学校放假,来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免得顾宁远再费口舌和时间问一遍。
顾宁远起身,走到沈约的面前,伸手替沈约把外套脱下来,不可置否地答应了一声,问:“不说这些,你吃饭了吗?这么急匆匆地往这里跑。”
果然没有。沈约那时候一心想早点来,哪里顾得上再去食堂吃饭。
“你先吃一点这个垫垫肚子,等会再让宋清买东西送来。”顾宁远去桌边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饭菜拿起来,自己又尝了一口,还是温的,便拎过来放在沈约面前的小几上递过去,“嗯,吃一点吧,要不要洗洗筷子,嫌不嫌弃我?”
沈约却莫名红了红脸,他接过筷子的手顿了顿,才经历了寒风,声音都略略沙哑,“不嫌弃的。”
他们说是养兄弟的身份,顾宁远为父为兄,两人一贯亲密,可也从没有沦落到要同吃一碗饭,共用一双筷子的境地。
这饭沈约扒了两口,隐隐约约的发甜。
顾宁远见他吃了饭,神色才缓和了一些,揉了揉他的脑袋,“嫌弃也不行,谁许的你不吃饭。”
其实顾宁远吃的饭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本来倒不是这样。只是放长假的时候沈约常常来,每天到这里都是吃外面的饭菜。柳妈怕青春期的孩子吃的不好,和顾宁远提了提,便让从家里带了饭来,既然带了,肯定也要把顾宁远的那一份捎上。后来沈约要上学了,顾宁远不愿意再带饭。柳妈就和沈约两个人沆瀣一气,逼着他带饭。
柳妈:“先生是嫌麻烦吗?来,小张,每天你把先生的饭盒送到楼上,下班的时候再捎回来。你好好干,我天天给你的饭里加鸡腿。”
沈约:“哥哥你都不带饭吗?那下次去我也不带了。”
顾宁远被这一大一□□得没有法子,带饭的习惯却是留下来了。
买饭电话拨到了宋清的手里,她对着顶头上司只好含笑,又听得电话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话,老板对那声音温柔地笑了笑,转过来又对她冷淡地添了一句。
“再带一杯加糖的奶茶,一杯牛奶。”
电话挂断之后,宋清对着旁边的一个小秘书咬牙,“我就知道他沈约沈少爷一来,我就又要开始跑断腿,这边还有一大堆活没干完。”
那小秘书只好细声细气地劝她,“那是老板信任宋姐您,小少爷的事他最重视了,我们做都不放心,从来都派给您。”
宋清顶着寒风去周围沈约中意的几个店转悠了一圈,挑了一个队伍排的不是那么长的买了,又怕饭菜被吹冷了叫老板不舒心,紧赶慢赶赶回来,送到办公室里。
只见顾宁远在窗户边打电话说事,沈约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面前还摆着一个空饭盒。
宋清几乎要咬牙切齿了,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问:“这不是吃过了吗?还让我在这大冷天又去买一趟?”
沈约在公司里风评极好,人人都说他是现在难得脾气好,又乖巧的孩子。只有宋清,大约是第一次见面便不和,又见多了沈约不同于旁人眼里的模样。只觉得他有时候调皮任性的很,倒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比公司里流传的性格多了几分可爱。
其实这些八成都是沈约故意的,他既可以让别人觉得自己又好又乖,自然也可以给别人留一个相反的印象。
沈约还在为这半碗吃完了的饭可惜,就不耐烦回她。倒是宋清眼尖,认出来那个饭盒是老板的。
她一边把袋子里的饭菜和奶茶拿出来,一边感慨:“哎,你说老板怎么就这么宠着你呢?”
拿到牛奶时顿了顿,沈约来的时候一贯是要牛奶和奶茶,他自己喝了奶茶,那牛奶是谁喝的自然不言而喻。但她以为老板是只喝咖啡的。
宋清心里想,老板实在是把沈约宠的太过,便顺口调侃,“要是老板以后给你找了个心胸不那么阔达的嫂子,怕她都瞧着你不顺眼,你要怎么办?”
说者无心。
可沈约听了这话,心口却好像忽然被针刺了一下。那针仿佛是冰冷的,叫他从头到脚都冷下来,纯黑色的瞳孔里都藏着冰。
到了年纪,人总会结婚。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顾宁远身旁除了他,还会再添一个人。
兴许是想都没敢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