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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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远的脚步已经搭在楼梯上,侧身问:“这时候吃点心,不吃饭了?”
柳妈反应了一会,解释道:“最近先生回来的晚,小少爷说晚上还有事便提前吃完了饭,我怕他晚上再饿,送些点心上去填填肚子。”
顾宁远顿了顿,心里有些微的失望。其实他今日回来的早,想的其实是最近太忙,打算抽个时间同沈约吃个晚饭。沈约对一起吃饭这件事总有着无穷的耐心和兴趣,他小时候顾宁远还不太忙,每天作息都差不多一起。可等顾宁远接手公司便忙起来了,时间都错开,沈约才开始倔强极了,也撑着不吃饭,真是谁也劝不动,非要等顾宁远。后来还是顾宁远狠了心训了他一顿,沈约委委屈屈地偷偷看他,却不敢再明目张胆等那样久,至多在饭点拖十几二十分钟,就乖乖地吃饭。可顾宁远还是把这件事上了心,无论有多忙,总要抽出些时间陪沈约吃饭。
却没料到竟然会有提前吃完饭的时候。
顾宁远转过身,挽起袖口,把两个盘子接过来,“我送上去吧。”
沈约此时正在浴室里待着冲澡,听到顾宁远传来顾宁远的声音满是惊喜,可惜不能立刻从里头蹦出来,只好先让顾宁远进了门。
这么些年过去,沈约的房间也变了个模样。那时候柳妈听说来的是个小男孩,便布置了一个粉蓝色的可爱屋子,可沈约才是这里的主人,后来陆陆续续换成素净简单的布置,看起来简单又干净。
如今还不太热,沈约不太喜欢吹空调,便开了窗户乘凉。正是傍晚时分,窗帘微微飘动,夕阳伴着凉风一起溜进了屋子,卷了书桌上一大沓纸,吹落了满地。
顾宁远把点心盘子放下来,弯腰去捡,看到的时候却怔住了。
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了相同的一首诗。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乍一看起来,倒像是首诉解衷情的情诗。
可上头的笔迹却不对劲。沈约的字是顾宁远手把手教的,即使他如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笔风,大致的轮廓是不会变的,绝不会是这样刻意婉转柔和的笔触。
顾宁远还没来得及多想,沈约恰好从浴室里出来,他急得很,只裹了一条白色浴巾,鞋也没穿,头发是湿透了的,滴着水。他的脸也没擦干,手上拿着眼睛和干毛巾,因为看不清而略显茫然的双眼满是水汽,像两颗湿漉漉,亮晶晶的黑葡萄。
“怎么了?”
顾宁远漫不经心地把这沓纸放回远处,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有东西被风吹掉了罢了。”
又把沈约手上的干毛巾接过来,替他把头发的水擦干净。顾宁远的身材修长,身量很高,沈约长到十四岁了,在他面前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沈约有点不高兴,也并没有克制什么情绪,只是抿着唇,一只脚在柜子上踢开踢去,嘴里嘟囔着,“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今天就不那么早吃晚饭了,难得你能回来的那么早。”
他这样说话才有点小孩子娇纵的脾气,平时倒显得太乖,反招人心疼。
顾宁远心里一软,这样从心底的全然信赖总让人熨帖,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没什么关系,这桩事就快要完了,完了便能闲下来。再说今天,我端了两碟点心上来,我们在一块吃。”
沈约还有些嫌弃,毕竟只是两碟点心,并不是一餐饭。只不过到了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顾宁远把沈约安顿好,起身把两碟点心拿过来,先掰开一个咸的,吃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才把另一半塞到沈约嘴里,又问:“你又有什么事可忙,连饭都要提前吃?”
沈约知道顾宁远尝了便会把那小半点心吃完,就先发制人把顾宁远咬过一口的点心夺过来,趁机也塞到嘴里。他嘴里几乎嚼了一整块点心,口齿不清,又噎得慌,好半天才说出话,“无双最近没去上课,要替他整理笔记。”
顾宁远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并没有再接话。
别的不说,对于沈约而言,整理笔记并不算难事,用不着这样赶,这样着急。
他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话。
可也不打紧,小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必然要有自己的秘密。顾宁远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大家长,就看过的许多书,读过的通用教育理论而言,他都是十分能理解,并支持孩子向长大成熟发展的这一趋向。
就像他也能理解并克制不问,为什么沈约写了那么多遍那首诗,还刻意变了一种字体。
那都是孩子长大了必然会有的秘密。
顾宁远十分心平气和地想,想着想着又塞了口点心甜了甜嘴。
还是小孩子好,顾宁远还是忍不住想,小时候的沈约多乖啊,有什么秘密都愿意同自己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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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校庆意外事故的传言还是纷纷扰扰不得停歇。
不过今天又有了新的奇闻可供传播猜测,倒让他们暂时忘了旧闻。
说是初二一个班有两个学生打架,一起被请去见班主任,这本来只是一件平常事。后来他们班又有一个女生被请到了办公室,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同她是没有半点干系。只是办公室里却炸开了锅,又闹到了教导处,最后请了家长,当场把其中一个领回了家。
何婷婷的周围围满了人,本班的,外班的,七嘴八舌,每个人都想从她嘴里得到消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小姑娘也是一头雾水,被叫进办公室时问了一通,一张纸上是不是自己写的字,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否认。出来了又被吵的脑壳发晕。
沈约撑着下巴,隐藏在眼镜和头发下的目光锋锐又冷漠,落在班级里空中的两个座位上,唇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
门口又来了一位老师,他提高嗓音问:“哪个是沈约?快和我一起去教导处,有事要问。”
沈约站起身,目光里的情绪转瞬便收敛起来,整理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就同往常别人看到的一样。
那位老师是知道他的,毕竟他的成绩永远名列前茅,在老师的口中是出了名的优异听话,对于无故卷入这场无妄之灾的沈约有点同情,一路走到教务处时还安慰他,“你不用担心,只是叫你去问一问情况,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如实回答就好。”
沈约十分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教导处小小的一块地方里站满了人,学校里的各级领导几乎都在里头,指头里都夹着烟,烟气缭绕,熏得人眼睛发疼。
而一个人站在最中间,他的眼睛发红,捏紧拳头,死死咬着下唇,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沈约一进来,那人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最前头那个一贯刻薄可怕的教导主任咳了两声,严厉地开口:“顾希同学,你说刻意弄断凳子腿是因为沈约同学,现在就和他当面说一说。”
沈约站在顾希的正前方,恰好是旁人的视线死角,便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来,嘴唇动了动,喉咙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顾希能看的清清楚楚。
“顾希,你完了。”
第46章 真相()
顾宁远并不知道校庆上发生的这件意外的真相,倒是有一次顾随来接在顾宅勤勤恳恳学习的顾无双,来的早了些,恰好碰上了顾宁远,闲聊了几句,提起了这件事。
两人都忙得很,许久未见,寒暄了一阵,顾随随口问道:“你家沈约同顾希那小子什么深仇大恨?那么处心积虑想要整他,最后还是我家无双倒了霉。”
顾宁远才进门不久,连外套都没脱,闻言一怔,“他和顾希?哪一家的孩子?”
“你不知道吗?”顾随有些惊讶,又笑了笑,“恐怕是沈约怕你担心,没同你说过这件事。”
顾随便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此时离校庆已经过了大半个月,顾宁远又重新听到了这件事,虽说之前便察觉到和沈约相关,可这样真凭实据说出来,还是让人意想不到。
这件事被揭发出来也是个巧合。
据老师的解释,那一天本来是顾希同班上另一个人打架,闹到了办公室。两个小孩子打架,老师本来也不当真,只是问起了理由,两个人死活不说,最终班主任从顾希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粉嫩嫩的颜色,班主任还没拆开,心里几乎都能预感出来装了些什么。果然,里头只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封暧昧不清的诗。
顾希只好承认,自己收到了这么一封信被另一个同学瞧见了,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老师一看便认出来了,这是班上另一个小姑娘的字迹。把那个小女孩叫到了办公室左问右问,她也不承认自己写过这样的一封信。老师只好对着她的作业本看了一遍,乍一看确实很像,仔仔细细对比后发现字迹确实有问题,起承转合之间都不一样,最后只好把无辜的何婷婷放回去。
谁写了这封信是件悬案,可打人却是真真切切,做不了假的。顾希基本是被单方面挨打,没什么过错。另一个便犯了大错,老师恶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正打电话找家长过来。可没料到让他向顾希道歉的时候,顾希冷哼了一声,那个学生本来忍气吞声,现在气也忍不了,声也吞不下去,直接对老师举报,说是自己亲眼看到了,顾希就是校庆上锯断凳子腿的人。
老师也没料到会出这样大的事,又上报给了教导处,最后在一遍又一遍的逼问之下,顾希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到最后慌了神,害怕了,总算是承认了这件事。
可原因呢,他是想要沈约出丑,而不是让顾无双跌倒受伤。
“说起来倒是好笑,”顾随最后又添了一句,“那个老师最后说,那首诗也并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诗,人也不是两个人以为的那个人,两个小孩子却糊里糊涂为了这件事大打出手,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这件事其实颇为曲折离奇,其中发生了种种意外,若是让张瑾来讲,大概会是一个好故事。可由顾随这样仿佛报告一样地说完,除了一个条理清晰,内容明了,实在是没什么趣味。
顾宁远不讲究有没有意思,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听完了。他一只手倚在背后的楼梯栏杆上,一言不发,面色平淡,只有眉尖稍稍皱起,透露出些微的情绪。
顾随也只当是闲聊,并没有在意顾宁远,只是又嘱咐了一句:“虽说是小孩子之间的吵闹,当不得真。可顾希那小子我也算从小看到大,太过调皮任性,沈约太乖,被他盯上了,怕是讨不到好处。”
只听顾宁远“呵”了一声,转过身随口说:“大概是不用担心了,顾希再怎么样,也整不到沈约头上。”
顾随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对劲呢?这么多年看过来了,顾宁远真是把沈约捧在手心里养着,千娇万宠,用心的怕是连自己对顾无双都比不上。
送走了顾随和顾无双父子两个,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佣人逐渐忙完了工作,家里也安静了许多。
按照惯例,沈约一直在自己房间里等着,往常顾宁远再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同他说聊聊天。可今天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顾宁远。沈约想了一会,还是心有不甘,又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便把怀里的小白往猫窝里一塞,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现在顾宁远的房前,终于还是犹豫着敲开了门。
顾宁远抬头看了看他,把手上的书放到一边,又用另一份资料压上去,笑着对沈约招了招手,“正准备过去找你,你就过来了。”
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平静而温柔,让沈约提起的心放下来,爬到顾宁远的床上的另一边。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撒在两人身上,大约是因为顾宁远五官轮廓深刻立体,那些柔和的光拂过他的脸,总是映上一抹浓重的阴影,倒是让顾宁远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沈约微微抬眼,满心里的欢喜,又认真又仔细地看着顾宁远。
说起来沈约对这个位置还是熟悉的,他八岁那年眼睛受伤未愈的时候都是睡在这里。
两人朝夕相对,姿势也总是这样,只是顾宁远总是照料他,沈约什么也看不到。可他有时候会偷偷地抬起头,灯光会穿透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眼前是一片温暖的橙黄色。沈约知道自己看不见,可总能感觉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微微摇晃。
他知道的,那是顾先生。
沈约那时候想,要是自己能看得见就好了,他多想看一看这时候顾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