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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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郑扬,与往日大不相同。
有那么一瞬间,卫箴觉得,他二人就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这顿饭,更像是个践行的饭。
他眼皮跳了跳:“因为昭德宫。”
郑扬立时接了个是:“贵妃当初一阵枕边风吹起来,陛下才把我从大同调回京城来,可是回来之后,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其实说到底,自请离京的时候,我也无非仗着有贵妃坐镇京城,想回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而已。事实证明,我当日所想没有错,的确有赖贵妃,我顺利的回了京。”
他稍稍顿了顿,就着茶杯又吃口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昭德宫不再是他的依靠,他过往的那些年,树敌太多了。
卫箴抿紧了唇角:“你就不怕这一走,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自有回不来的好处。”郑扬好似洒脱极了,对一切的富贵都看淡了一样,“不是说了吗?大同啊,那里仍旧是我郑扬可以横着走的地方。昭德宫插手不着,陛下也不会特意的盯着一个小小的大同,盯着我。便是将来真的回不来了,我也是乐得自在。大同虽比不上京城富贵,却也不是荒凉偏僻之地。”
卫箴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了。
从前觉得郑扬玩弄权术,这天下一切都比不过眼前富贵才对。
可今时今日,他在无人可与其争锋之时,竟选择要退。
卫箴不由失笑摇头:“你的心思可真是重。”
“不重不行啊,心思不重,早叫人生吞活剥了。我不是你——”他拖长音,低吟着来看卫箴,眼底闪过羡慕,“你瞧,你想娶谢小旗,殿下不同意,你能进宫请太后和陛下为你做主。卫箴,这世上,不是人人生来好命的。昭德宫再也不是我的靠山,那我就只能叫陛下离不开我。等有朝一日,陛下觉得,郑扬真是去朝太久了,该回京了,下旨调我回来,重新掌管西厂事务,那时候,我才能够风风光光的回来,且再不必仰人鼻息。”
他说的仰人鼻息,无非是指徐贵妃而已。
卫箴一时又觉得他活的透彻,是大彻大悟的透彻,远非常人所能及。
也是可惜了,这么个明白人,却是个太监,若他不是宦臣,凭他的本事和才干,大展拳脚,还怕没地方吗?
这屋中未曾上酒,卫箴便以茶代酒,将茶杯高举,敬出去一杯,而后收回手,一饮而尽。。。
郑扬见状,笑意更浓,便随着他饮尽一杯茶。
卫箴手中的茶杯重又放回桌上:“打算什么时候走?”
“两位阁老的事情没查办完,现在是不行了。”郑扬点着桌案,像是在算日子,“你和谢小旗的吉日,定在了腊月二十三,总要看你们完婚,吃上一杯喜酒,再走啊。”
到了腊月二十三,年关将至,一概的朝堂政务都不再处置了,刘伦和霍东致的身上,就算是查得出什么,也要等年后开朝再上禀,更何况,郑扬压根儿就没打算查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
卫箴眯了眼:“年后开朝,再上禀陛下,请辞离去?”
他恩了声:“正好借这个事,就说我无能,愧对陛下的信任,也没脸待在京城,提督西厂,倒不如仍旧回大同做我的守备太监,还能替陛下干点儿实事。”
……
郑扬说本就没打算用心查清楚刘伦和霍东致的事,他也不是说说而已的。
现在他回了京,手下的得意的也就东昇他们几个人,最心腹的,就只有东昇一个。
他早吩咐了下去,该查的还是要查,明里暗里的工夫还是得做一做,要是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传到陛下耳朵里,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但做样子归做样子,实际上谁也不用下工夫,查不出什么东西,才是他要的结果。
本来东昇也劝过他,觉得这法子真是太冒险,现在刘铭一死,多少双眼睛就全都盯着他一个。
从前至少还有个刘铭在,底下的人,想往上爬的,要么盯着他,要么盯着刘铭,而底下奴才不知道里头的猫腻,只当昭德宫还是当年的昭德宫,拿郑扬当心腹,这么算下来,郑扬可比刘铭的根基要深得多,动他不得,只能先动刘铭。
现如今这个挡箭牌不在了,什么阴谋算计还不全冲着他来吗?这时候冒这样的险,真是太吓人。
可是东昇再三的劝,郑扬却一个字也不往心里去,反倒开解了他一番,叫他仍旧照办。
东昇没法子,只能听他的话,一一吩咐下去。
就这样过了好些日子,卫箴连贡品案都查清了,他那里还是一头雾水,什么线索都没有。
皇帝派人三催五问,可郑扬就是什么也回不上,为这个,他也挨了训斥,最严重的时候,陛下恼怒,罚了他半年的俸禄银子。
那点银子郑扬是不看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的,但陛下的态度,他却摸清楚了。
陛下这样急切,大概是想证实了,刘伦与霍东致二人皆是无辜,可一旦证实,王殿明这个内阁首辅,大概其就要回家养老去了。
郑扬如今心思已然不在朝堂,这样的认知,就谁也没再告诉,只他自己知晓而已。
估摸着,等出了年再开朝时,离开朝堂的,可不止他郑扬一人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指点()
第一百七十七章指点
时间过得也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
朝廷里没了大事可忙,该告假的,也都告了假,陛下也不上朝了,把事情还是丢给内阁与司礼监。
到了二十二这一日,偏又派下一道旨意来,大概意思,是惦念着谢池春当年救驾有功,她既要出嫁了,又是圣旨赐的婚,她是无父无母的人,如今住的地方又挨着卫箴府邸,这样出嫁,未免轻率,也辜负了圣旨皇恩,是以叫她先挪到王殿明府中去,隔日自王家出门。
其实这旨意有意思的很,话里话外,像是有意叫王殿明认下谢池春做义女,可是又不明说,这才是最耐人寻味之处。
而王殿明呢?
他老好人做了一辈子,该强硬的时候会强硬,可用不着他出头的时候,他就和稀泥,从中斡旋调停,没法子,谁叫他坐在内阁的首把交椅上,也只能这么处事。
今次这旨意下来,他接了旨,又想着当年谢池春救过陛下一命,本来他就为这个,多少年肯高看这姑娘一眼,哪怕之后她入了锦衣卫,在王殿明心里,这也是个有大功于朝的姑娘,她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和高恩,都是应当应分的。
是以王殿明打发了府中总管,腾出一处干净的院子,又嘱咐了他夫人好些话,竟亲自上轿出门,往谢池春住的小院去接人了。
本来谢池春拿了旨意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可没多久,有人砰砰敲门,她回了神去开门,门一拉开,便见王殿明慈眉善目的站在外面。
她慌了下,忙做官礼。
只是一礼未拜完,王殿明扶住她,打断了她:“陛下的旨意中,流露出要我以你为女的意思,只是先前没跟我商量过,估摸着不好明着说,我来接你到我那里去,就不要做这些虚礼了。你是要嫁给卫箴的人,他皇亲的出身,我不愿此时攀附,认女的事,横竖也来不及,就算了,当圣旨还是遵照,你到我府上去,明日从我府上出门,我吩咐过了内子,明儿个她送你出门登花轿。”
谢池春眼窝一热:“阁老这样厚爱,下官无以为报。”
“你是个好姑娘,有什么当不起的?甭下官长,下官短的了。”王殿明眉眼俱笑,拍了拍她肩膀处,“东西你也不用收拾,陛下既然派了旨意,我估摸着,你的凤冠霞帔,一应明日成亲要用到的,过会儿都会直接送到我府上。这些日子,不是一直有宫里的司礼官来教导你吗?”
她点头说是,终于露出些小女儿的娇俏:“我愚笨,到现在还是没学的有模有样,这笨手笨脚的,只怕明日出洋相。”
“那有什么,你本也不是闺阁姑娘,卫箴都不嫌你,谁拿着个辖你?”王殿明佯是板起脸来,“也不用怕,司礼官明日会一直跟着,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会从旁提醒你。”
他一面说,一面侧了侧身:“走吧?”
谢池春一只腿迈出来,可是从王殿明身边过的时候,又顿住。
王殿明侧目看她,颇为不解,正待要问上两句,却不料她先开口问出了声:“阁老,我这样的人,嫁给卫箴,你们会笑话他吗?”
他立时愣住了。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见多的是阴谋诡谲,做得多的是运筹帷幄,好些年没听人这样诚挚的问过他,你们会去笑话一个人吗?
王殿明不由的重新审视眼前的姑娘。
她年纪其实不算小了,若按正常的闺阁贵女来说,这年纪,早就嫁做人妇,持中馈,料理家事了。
但她可能是无父无母,有没有兄弟扶持,反正是没人教导过这样的事,于男女情事有些懵懂,但此时此刻,王殿明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她是深爱着卫箴的。
她在害怕,怕她卑微的出身,会给卫箴带来无穷无尽的嘲笑和麻烦。
王殿明心生些许的怜惜:“为什么会这样问?你这样的人?小姑娘,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叫小姑娘,谢池春分明心头一颤。
她好多年没听人家这样叫过他。
王殿明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这样叫,就是说,眼下她只是谢池春,不是北镇抚司的谢池春。
她有些感动,洗了吸鼻头:“我出身不好,无父无母,还身在锦衣卫。其实这些,阁老您都知道的。”
“我知道,当年,乃至现在,长公主都想以褚将军嫡女为卫箴妻,这事儿,你也知道吧?”
她眼神闪躲,却应了个知道。
王殿明长叹一声:“这有什么呢?你出身不好,可这天底下,出身比你不如的,多了去了。你放眼朝堂,难道人人皆是娶妻如高门?恐怕也未见得。卫箴的出身好啊,他是皇亲,还是国公府的嫡子,但小姑娘,你嫁给他,是陛下钦点赐婚的,谁敢说什么?你有大功于朝,救过陛下的命,何必妄自菲薄?”
他一连串的问,临了了,略顿了顿,竟同谢池春端了半礼:“就凭你曾经救过陛下,就合该世人高看你。我们在朝为官的,凡是忠良之臣,更都该敬你。”
谢池春连忙躲开,又连声说不敢:“阁老这样,岂不是折煞我吗?”
“你瞧,你自己总觉得自己当不起,总是那么谦卑,叫旁人如何高看你?”王殿明直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就算你今日嫁的不是卫箴,也该挺起胸膛来做人,”他说着又摇头,“你这样,才叫卫箴难做人啊。”
谢池春懂了。
王殿明是在教导她,更是在指点她。
她曾把她救过天子的那点功劳,全然忘却,实则是不敢总记挂着,她一向都觉得,那点功劳,重或是不重,不是她说了算,而是天子,是天下人说了算的。
她妄自菲薄,是因为她无依无靠,出身又确实不好,喜欢上卫箴之后,更觉得她与卫箴,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今天,王殿明却点醒了她。
长期以来,都只是她把自己放得太低微了而已!
谢池春唇角上扬,恭恭敬敬的冲着王殿明拜下一礼来:“多谢阁老指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我叫谢池春(番外之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我叫谢池春(番外之一)
我叫谢池春,一池春水的池春。
这个名字,是阿爹给我取的。
小的时候,阿娘总说,你阿爹呀,豆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一辈子的那点子墨水,就用在给你取名字这件事情上了。
所以我知道,阿爹是很疼爱我的。
阿娘是个温柔的人,她总是很爱笑,每日跟阿爹去摆摊儿卖面,收摊儿的时候,都会给我两个铜板,叫我去买糖糕吃,要是哪天面卖的多,她会多给我两个,叫我去买带各样馅儿的糖糕,那是我最爱吃的。
但是好景不长。
大概在我六岁那一年,爹娘都死了,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眼看着街坊邻居把阿爹和阿娘的尸身拉走,也不知是送到了哪里去。
后来他们告诉我,阿爹和阿娘是染了疫病,这病是要传染人的,就是死了,也不能就地掩埋,只能拉到城外的乱葬岗随地扔了,不然给衙门里的人知道,连我都要被押走,防着我身上带病,传染给大家。
我不知道这是吓唬我,还是真事儿,总之那时再不敢声张,每天就连哭,都是入了夜,静谧无人时,一个人缩在墙角,裹着还残留阿娘体香的小被子,无声的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