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画匠-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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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藏哲秋脸上看出一丝笑容,但听他道:“我突然很好奇,你是怎么入得谷来?”
“我也想知道,明明就要被杀了,却又安然无恙地进来了。”她如实答道。
“你认识我家夫人?”他问。
“入谷之后方有缘得见。”她道。
他点点头,正要开口细问,却见细封氏入了屋。
“哲秋,这个大宋女子好不识好歹,你还睬她作甚?”明明是华贵雍容的堂主夫人,此刻却像小女孩般撒起娇来。
没藏哲秋貌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赔笑道:“她不是夫人放进来的么?否则哪有小命站在此处?”
“哪里是我,是殳儿放进来的。”她挽着丈夫的胳膊道。
“殳儿回来了?”没藏哲秋眼底露出几分欣喜。
“你外出一个月,连我们殳儿回来了,竟也不知。”她佯怒道,“可怜的殳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内,疯疯癫癫,有时嬉笑,有时痴傻,前几天还嚷着要出家奉佛去。”
“谁又开罪他了?”父亲提及儿子,眼角微弯,竟是一派慈祥。
冷飞雪见他们二人闲话家常,不由呆住,想着自己若是有父有母,可也能得到如此的关爱。而“碧落轩”里每一个人待己甚笃,虽不及生身父母,却如同亲人。可这一切,竟似做了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了,留下的是椎心刺骨之痛。
“儿子说要娶这个叫‘冷飞雪’的宋人,竟然以死相逼,催了我去说项。”细封氏继续向丈夫诉苦道,“我好说歹说,连家传的骨簪也给她,可这人却不答应。你说可恶不可恶?”
没藏哲秋听毕,颇为玩味地笑了一笑,道:“殳儿娶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此话何意?”细封氏道,“她想杀殳儿?”
冷飞雪尚未明白他二人之意,忽见门外闯入一人。她定睛一看,竟是“锁月楼”的谢小公子!她大惊失色。
“小冷姑娘,在下……在下……”谢修雨呆立门前,一时语结。
“你便是没藏灵殳?西夏人?”冷飞雪半晌才回了神,眼前这同龄人竟有这般诡秘的身世,隐藏得天衣无缝,可见其城府极深,可怜自己从前还将他当成朋友。
“正是。不过……”谢修雨正要解释,却被冷飞雪打断。
“别跟我说话,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她冷冷道。
细封氏见她固执,本想劝说,却被丈夫摇头制止。没藏哲秋拉了夫人悄悄离开,屋内只剩下冷、谢二人。
谢修雨见她态度冷硬,忙赔笑道:“在下并非存心欺瞒,确是有苦衷的……况且一个人的出身并不能选择……”
“本以为你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没想到你还是西夏国的奸细。”冷飞雪道,“不对,整个‘锁月楼’全都是西夏党羽。你们处心积虑混入大宋武林,究竟有何阴谋?‘人皮画匠’莫非也是你们所为?”
谢修雨道:“这是哪里的话,在下自小在大宋生活,却是有不得已之苦衷。你有所不知,我的嫡亲姑母没藏妙环远嫁给姑父白青颜,姑母改了汉人名字‘谢环环’,从此居住于大宋江南。我在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寻遍大夏国名医却无计可施,姑母获悉后接我至宋国,宋人大夫治好了我。当时那位大夫叮嘱,我身子虚寒,不适合于北方常年居住,最好在南国调养。正是因此我便在姑父姑母的‘锁月楼’长住了十余载,也随姑母改了汉姓。至于‘奸细’之说,可是白白冤枉我了。而‘人皮画匠’这一罪名更是折煞我也,我若有那般好功夫,纵成为武林公敌倒也罢了。”
“即便你不是奸细,却也是个为保命而嫁祸他人的伪君子,更遑提勾结‘玉真教’那群臭道士。”冷飞雪冷言相向。
“这又从何说起呢?小冷姑娘,在下真心待你,诚心诚意取了吴钩作为聘礼,何曾想过会连累赵轩主?”他凝眉叹道,“但赵轩主确是因我而死,我也自知无脸面对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同‘玉真教’联盟,那全是姑父的主张,我作为小辈,只能听命行事。自从你离开江南,可知在下宿不能兴,夜不能寐,大病了一场。姑母告之了母亲,母亲派人将我接回夏国。那日在谷底听闻‘冷飞雪’来了,我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不想真是你……我真的好生欢喜。可是我又担心你不肯原谅我,这才央求母亲向你提亲。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冷飞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说“大病一场”,定睛一看,果是消瘦不少。心里纵有满腔怒火,此刻却也消了一半。可是转念又想到赵洛寒死得何其无辜,又恨得牙痒。若真如谢修雨所言,他亦是无辜,唯一可恶的便是那无头无尾的“人皮画匠”。
“我从大宋来时,并未获得‘人皮画匠’的最新行踪,根本无迹可寻。”谢修雨又道,“其实我亦想找到凶手,将其伏诛,只有如此,小冷你才肯原谅我……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与你相敬相爱,举案齐眉。”
听他这般似真似假之语,冷飞雪徒增寒意,心中忽地想起妙空和尚传授“易容术”之时所说最上乘的“易容术”是描摹人心。此时此刻,谢修雨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所言是真是假?她乜斜眼,看向那位“朋友”,缓缓道:“你若能杀死‘人皮画匠’,我便考虑嫁你。”这或许是她此生说的最心虚的一句谎言,充满引诱、虚假以及不择手段。可她自觉掩饰得很好,像是戴着一张坚固的□□。她心底格外感激那妙空和尚来。
听她如此说,谢修雨忙点头道:“自当竭尽全力,定会让父亲助我。”
说完,二人对视无语,万分尴尬。谢修雨又道:“何以你如此痛恨那凶手?可是因为赵轩主?”
冷飞雪沉吟道:“轩主待我恩重如山。”
“容我多言,你们竟不似长辈与晚辈之爱。”他淡淡道,“私以为,赵轩主对你是儿女私情。”
“你不要诬蔑轩主清誉,”她横眉怒道,“轩主把我当小辈关爱,何曾有过半点儿女私情!我对他敬若神明,丝毫不敢有逾越之心。你们在江湖上胡乱造谣,编派我也就算了,却将轩主说得如此不堪,可是别有居心!”
谢修雨见她愤怒,忙躬身赔礼,软语相慰。她又道:“若是你肯放出消息,说‘千愁谷’藏有神
器,想那‘人皮画匠’自会闻风而来。到时,你们一干骁勇死士还怕对付不了他区区一人?”
他沉默片刻道:“少林派、碧落轩哪一派不是高手如云?可那凶手却能孤身闯入而杀人盗物,在下担心……”
“又想做缩头乌龟?”冷飞雪轻哼一声,“当初你们‘锁月楼’怕惹祸上身,将那烫手山芋扔给轩主,如今只让你放出消息,引那贼人出现,怎的也不敢?”
“这……”谢修雨有口难辩,只得道,“我去做便是。”
冷飞雪笑了笑,道:“谢小公子请放心,若我大仇得报,便会履行承诺,与你成亲。”
谢修雨点头,伸出左手,咧嘴一笑:“击掌为盟。”那个笑容,让冷飞雪想起以前的谢小公子,那个带着自己游玩江南的江湖小友,那个与自己大闹“富甲山庄”的同龄少年。而不知从何时起,统统消失不见。
她遂同他击掌为盟,二人手掌即将碰到,谢修雨却改变主意,轻轻抱住了她。她听到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小冷,你在骗我。”
第五十八章 天降纸书()
谢修雨冰冷的声音让冷飞雪如置冰窖。她以为掩饰得够好了,却依然被识破。看来,论心机城府,自己果然不是块好材料。
眼见着谢修雨脸色阴沉,步步逼近,她心里一慌,想着究竟是施展“换影术”逃之夭夭,还是用那半生不熟的“摸手功”。似乎哪一样都不行,这“千愁谷”分明是个死胡同。
“小冷姑娘对赵轩主可算有情有义,不惜出卖色相为其复仇。”谢修雨冷笑一声,“本公子的确钟情于你,可那又如何?我的感情岂能成为你的筹码?我劝你安分守拙,乖乖等着七日之后与本公子成亲。在你们宋土,我忌惮这个,忌惮那个,可在这大夏国,本公子就是铁律王法。”
他前脚离去,后脚便冲进几个黑衣死士,将冷飞雪推搡着带至居住之所。望着紧锁的门户,冷飞雪知晓,此番凶多吉少。
她躺在床上不断寻思,还有七日便要嫁给那伪君子,在此之前,是否有可能逃离此处。若是硬闯,凭她的功夫绝无可能。唯一可行的只有利用“易容术”易容成谷中人伺机出谷。可惜她身旁除了一袋金银,并无制作面具的材料。不过,硬要搜集,可杀牲畜,取其皮风干,再于树木之上取胶脂,拼拼凑凑或可应急,只是准备起来,仍需时日。
谷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不觉已是过了五日。“千愁谷”里已开始宰羊祭祖,焚香祷祝,准备大办喜宴。细封氏来看过冷飞雪几次,带来华服美酒,胭脂首饰,口中依然念叨着宋夏两国之差异。
“逼婚也是你们党项人的做派?”听她发完厥词,冷飞雪讥讽道。
细封氏瞪了她一眼,忽又叹道:“殳儿从小背井离乡,入了你们宋国地界,我这做母亲的鲜少给过他什么,他亦从未求过我什么。如今他既肯为你,央我求我,甚至如此大费周章,我又怎忍心拂了他意?”顿了顿又道:“我与他父亲并未尽到生养之责,让他独自一人在外漂泊,这么些年来,甚是愧疚……我们自是希望你能让他开心。”
冷飞雪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知说什么。若自己的父母还在,有朝一日同自己相认,是不是天上的星月,他们也肯为我去摘?可我不要星月,我只想让他们在我身边,还有轩主,都好生生的留在我身旁。
……
成亲前夜,“千愁谷”飘起了雪。冷飞雪从那细封氏口中得知,谷底昼夜气象相去甚远,此时下雪也并不为奇。她披起冬衣,推开门,静静观看那场漫天大雪。
黑衣死士见她出门,忙严阵以待、持刀相向,她无惧于此,缓缓朝门外移步。她忘了是哪一个冬天,雪獒飞雪驮着眼盲的自己去见赵洛寒。她已记不清赵洛寒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依稀记得那把好听至极的声音,像是幽谷里的清风过竹,山涧里的泉水绕石。她曾画过那么多人与事,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他的眉眼风姿。提笔是错,落笔是错,满纸都是错,错,错。
“姑娘请进屋休息。”一死士冷言劝道。众人都知晓,明日此女将成为“千愁谷”的少谷主夫人,不敢造次开罪,也不敢违逆主上之令。
不知何时,谢修雨也站在门外,手里打着一把铁骨纸伞,伞面梅花点点,素雅洁净。冷飞雪抬眼看他,莫名酸楚。
“小冷。”他并未遣退左右,只是淡淡叫了她一声。
她未应答,却将脑袋微微抬起,看向黑不见底的天。雪花纷扬若蝶,落在她的眉睫、脸庞、肩膀。
“明日之后,你我便成结发夫妻,生也一起,死也一起。”谢修雨道。见她并无反应,又道:“若你明日依然不愿与我成亲……”
“你会放了我么?”冷飞雪苦笑道。
“不会,”他幽幽道,“或许会杀了你,而后将你的名字写入我没藏氏的族谱,在你的碑帖上刻‘爱妻冷飞雪’。或许舍不得杀你,但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将你留在我身边。你们宋人说,真正的爱,是成全,是得不到便放手,放手后还要祝他每日开心。可我偏不兴那一套,我要的,就应当是我的。”
“以前倒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冷飞雪道,“你这般聪明,怎不明白,我死了,或是活着,都与你毫无关系,我一时一刻也不曾喜欢过你。”
“好狠心的小冷。”他瞬间笑得如花般灿烂,眉眼里却是寒凉,“连句软话也不肯说,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我又怎生舍得放你走?”
冷飞雪扭过头去,默默看了半晌雪。忽见天上飘下一张纸片,好生讶异,随手捡起一看,上书:“悉闻谢小公子偶得神甲‘月澜皂绢’,月华冰魄,古来有之,余不胜向往,不日即来取其入画,望不吝赐之。画痴敬上。”
在场诸人皆见雪花混着不计其数的纸片从天而降,每张纸片都写了同样的字。
冷飞雪呆了片刻,蓦地恍然。谢修雨并未食言,他已放出消息,称自己得了“月澜皂绢甲”,引那“人皮画匠”来取。只是谁曾想过,短短几日,那“人皮画匠”便追到了西夏国?倘若不是鬼魅,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能耐?
冷飞雪不解地看向谢修雨,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明明虚伪狡诈、懦弱无耻,怎又肯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