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与少女-第4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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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变的,只有他。
苏奥米尔还在,但已经不是亨利熟悉的那个苏奥米尔。
在离开之前他对大剑士们说“晚了二十年不要紧”,那是相同处境的人基于理解才能说出来的宽慰——可若是两百年呢?
他回不去了。
属于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苏奥米尔。
那个有着人民欢笑,有着白龙在天空中飞舞,有着他所熟知的银卫骑士团同伴。
有着萨妮娅的苏奥米尔。
已经没了。
是自己迫使他直面这一切的——米拉垂着头。
若能遗忘的话,若是自己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话,想必是会想要遗忘,想要逃离的吧。
你仍是人吗?
在历经了所有的这一切,无处归去的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你。
即便与他人谈笑风生,即便对于时下所产生的新生物品可以口若悬河地讨论。可在内心的深处,在那无人相伴于身旁的孤寂的深夜之中。
你仍会想起的吧。
那已回不去的一切。
而那时你便会深深地记起,深深地意识到。
自己不过是一个伪装成人类,置于他们之中,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的。
异乡人。
爱德华的提问,不是针对寿命的。
而是想知道他是否仍保有人类的心。
米拉曾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的,但在了解了他的过去之后,她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起来。
她想起了这一路上所遇到的许多事情,又想起了那些人与物,那些像是知道他过去的人基于那种认知而对他开口说出的话。
康斯坦丁大约是最直接的一个,他直接告诉了亨利这片土地已经没有他位置的事实。而那句“连自己开始的事情都无法善始善终”——这米拉原本以为是迁怒的话语,在贤者自己的解释之下,她也知晓了意味。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的死是完美的。”
“想要努力改变国家命运,却被利欲熏心的王室与教会联军包围。为了挽救自己的部下选择了自我牺牲,像是传奇故事当中的悲剧英雄一样。”提起这样的事情时,亨利的语调是带着自嘲的。
“因为太过完美,所以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其实曾有第二个可能性。”
“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塞克西尤图一世。”在摇曳的篝火照耀下,他念出了这个名讳,毫无感情,仿佛只是对着某块石碑照本宣科。
“这是康斯坦丁所认为的,半途而废,无法善始善终。”
声望空前的苏奥米尔元帅,正值青年,而当年另一位有皇室继承权的人物不过是个三岁小儿。
但他舍弃了那一切。
选择了以那天作为结束。
因为他有一个约定需要去实现。
人终归会因为想要找到某些东西而踏上旅途。彼此所求不尽相同,有的人只是按照约定,想要去寻找那份心中的景色,因而向着海边前进了。
而他的这个约定。
只是稍微、稍微地难实现了一些。
花费的时间也要稍微、稍微长上那么一些。
为了实现它,他不能再是苏奥米尔的元帅,因为那样的话他只能为了苏奥米尔的利益而奋斗;他也不能是帕德罗西的皇帝,因为那样的话他只能以帕德罗西的角度来思考。
他必须抛弃所有的那些枷锁,那些身份带来的束缚。
但选择意味着失去。
亨利做出来的选择,抛弃了所有那些曾经仰仗着他的人。
康斯坦丁说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到底想做什么事情,目前还没人知道。
大剑士和龙翼骑士还有苏奥米尔那位女王的事情不能算是完全解决,但是他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希望。
20多年的流浪,为了谋求生存,大剑士们也已经放下了当初死硬坚持的传统。
他们不再只拘泥于克莱默尔,新式的大剑也做了出来。魔法、火药、长矛,任何东西只要好用就会吸取。
新生总归都是需要旧的东西毁灭才能够达成的。当年的银卫会选择大剑并不是考虑到如何独特,而是针对于所需要的情况而设计出了这种当时是最为先进的武器。所以他们是不应当拘泥于那一切的,大剑士们此前所一直纠结的传统使得他们最终被淘汰,尽管全面放弃也并非善举,但总而言之被驱逐出境以后,他们在这20年的时间里也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亨利最后对海米尔所说的“也许不必是克莱默尔呢?”就是这样点到为止的警醒。
拉曼人和苏奥米尔人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大剑士和龙翼骑士之间的权力斗争,被贵族架空了的女王要如何重新掌权,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不是可以三两下就全部解决掉的。
但他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亨利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回归到苏奥米尔的人不是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不是曾经苏奥米尔的元帅,以永夜奇迹为名的欧罗拉的噩梦。
而是贤者亨利·梅尔。
他以他的做法,而不是曾经的他的做法改变了故事的走向。
尽管这曾是他奋战过的土地,但亨利的做法却也没有任何改变。他是以“贤者”的身份在行动。
一切都回不去了。
最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在如今的苏奥米尔,他是一个异乡人,无处可归去的人。
而她又何尝不是?
洛安人也失去了故乡,尽管在亨利的帮助下,他们在内海彼岸的亚文内拉建造如火如荼。但内心深处不知道有多少洛安人却仍旧在怀念着过去的家乡。
就连咖莱瓦也是如此吧。
有苏奥米尔血统却是在拉曼文化熏陶下长大的他,是否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无所适从呢。
“老师,到底来欧罗拉是想做什么呢?”闷闷不乐了许久的米拉,因为打算破除这份沉默而开了口。
她之前未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因为亨利总是在到了地方以后就会告诉她。
但这一次在自己内心情绪复杂的情况之下,女孩选择了开口询问一行人的目的地。
“去见一位老友。”
“借些东西,给你做把剑。”亨利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女孩愣了一下:“剑?”
“嗯,最少要和这家伙一个级别的。”亨利拍了拍马背上已经明摆着露出来的克莱默尔,然后回过了头。
“毕竟。”
“是第一次收的弟子。”他开口这样说着,而洛安少女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一拉缰绳就让马儿停了下来。
——什么嘛。
一下子内心当中的阴霾就一扫而空,这样不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喜怒无常了吗。
她表情变换了一小会儿,最终给了亨利一个一如既往的白眼。
“贤者先生真是个最糟糕的大人了!”
“是是是。”
“那么故事也是第一次说的吗。”
“对,你们两个是第一次我有耐心能够讲完那些事情的人。”
“咖莱瓦就是个蹭的!”
“咋扯上我了——”年青的搬运工满脸无奈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手里还拿着炭笔和记事本。亨利回过头看着他,想起之前粗略一眼看到的他记事本上写着的东西,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也算是某种缘分吧。”他这样说着,而不明白他说些什么的咖莱瓦挠了挠头,把炭笔收起然后合起了本子。
“哇——”走了神的年青人正打算把笔记本收回却掉在了地上。
“哗啦啦——”一阵狂风吹来让笔记本迅速地翻动着,密密麻麻的记载一页翻过一页最终落在了第一页的地方。
上面用已经褪色的稚嫩笔迹写着。
咖莱瓦·卡塔亚南。
第一百五十九节:蓝天白云()
帕洛希亚高原的西北终点是塔尔瓦…苏塔防线,越过这里之后,除了少数小山,苏奥米尔再无绵延高地。入境者双眼所见的,正是传说中的童话国度,千湖与千岛之国苏奥米尔。
这景象有多美,是言语所难以形容。
在经历了帕尔尼拉的繁荣之后,真正进入到苏奥米尔较为传统的区域,令来自西海岸的洛安少女感到了丝丝熟悉。
相比起不可一世的帕德罗西帝国,苏奥米尔确实从总体上来说要更像西海岸的那些小王国。这一点不单单是政体和一些文化方面的东西,还有国家的城市化差距。
大规模商业化的帕德罗西帝国,总体上来说与南境城邦联盟十分相似——财富与工业被聚集到一处,商人们皆是在此贸易,如此循环往复。一座城邦当中人口密度极为庞大,并且整片区域内会有不止一座城市,以城市作为中心,小镇和村落的人也多是立志要前往城市打拼。
国家或是区域是以城市作为主体结构,超过6成的居民是居住在这种大型聚居点之中。
而相较之下苏奥米尔则是和西海岸的各个王国类似,虽有城堡,但只是作为军事用途。真正人口密集的大城仅有海茵茨沃姆陨星湖畔的欧罗拉城一处,其余7成以上的王国居民都是四散在境内各处,以小镇和村庄规模存在。
村镇里出生的人绝大多数没有离开家乡的打算,要么务农要么从事简单的手工艺制作:织布、皮具或是木器和铁器。这里没有那种大规模的商业来往交流,只是停留在自给自足的层次。
帕尔尼拉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有些令人自感相形见绌的华美在这里无处可寻,人们的生活节奏相对缓慢,仍是传统自给自足的生活。
与面包房倚靠在一起的风车磨坊悠悠转动着,掌管它的人是整个村镇当中地位最高的乡绅。村民们将自己种植的作物收割之后,除了交税的部分余下的就送到磨坊来碾磨。之后又由旁边面包房里头的师傅烤制成面包。
碾磨和烤制自然都是收费的,除此之外再加上偶尔到来的旅行商贩,就构成了这种传统小村镇当中仅有的商业活动。
一行三人到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的注意,穿得一身好装备还骑得起马的高等级佣兵并不多见,进入村镇时,门口两名只穿着简单羊毛御寒衣物带着小盾单手刀和长矛的自卫民兵几乎是双眼都移不开了。
不过他们的关注却并不包含警惕,从那站姿就可以看出来并没有露出明显戒备的模样,而只单纯是对于这些价格不菲的高档装备有所憧憬。
小村镇如此,一般都与战火无缘,因而也不会有什么领主贵族的大规模驻军。村镇上组织的民兵自卫队与其说是警戒外敌攻击的军队,倒不如说是逮逮小偷或者对付一下野猪之类的治安部队。
与这安详氛围相衬的悠闲的治安卫队,没有对着一行人明显地表露出来敌意,这种和善倒是有些令人怀念。
毕竟在进入苏奥米尔以后,他们似乎就一直在被人针对。
“——啊啊,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在进入村子以后立刻发出疲惫声音的人是咖莱瓦,尽管他是搬运工出身,但长途旅行所需要的东西和短途搬运有些区别。背篓的带子勒久了肩膀也确实十分酸痛,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他皮靴靴底底也正好裂了。
尽管作为经验丰富的旅人,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有带了维护工具组——由一个小木瓶子装着的针与过蜡亚麻线和一些碎布料和碎皮料组成——但咖莱瓦的靴底只是重新缝起来的话也就勉强民风淳朴,但偷鸡摸狗之徒也并不会在此绝迹。
只是这些好奇的村民密密麻麻的眼光让洛安少女感觉有些无奈,不光是对于这种罕见的高等级佣兵的好奇,更多似乎是对于她本人的。亨利和咖莱瓦两人都是黑头发的高个子看起来和本地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她的一头白发在这种环境之下就显得是无比地显眼。
她不知道自己老师是不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安排她留下来,只是默默地在心底里头念着“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
不分男女老少,村民们都围在了旁边,躲在墙角或是推车的后面远远地看着。
若是换在帕德罗西帝国,那些能言善辩善于交际的拉曼人大约早已上来搭讪。但怕生的苏奥米尔人相比之下就只是远远观望——女孩一时间想起了曾经在阿布塞拉大草原上见过的土拨鼠,它们也总是远远地在草丛里头站起来这样看着人,而你一旦采取了什么行动,它就会立刻躲起来。
“那个。。。。。。怎么发音来着,泥——泥豪——”她用跟咖莱瓦还有亨利学习的蹩脚苏奥米尔语开口,而村民们呆愣地面面相视。
“啊啊,好难学。”洛安少女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