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坤异史记-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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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岳某自幼文武通学、熟读兵法,可在她的谋略前亦不禁叹为观止,始才相信古云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诚不欺我!”
说到此处,这位名震天下的当朝大将,嗓音竟自微微颤抖,目中精华四射。
那一刻,罗玄心中竟生出得意快慰,脑中不由忆起当年自己在哀牢山中,手把手教授聂小凤识文断字的那些年月来。
他这徒儿,说起才智,确然令人叹为观止,也正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务须严厉防范。
想到此处,罗玄心中又是一泠,怕?他罗玄曾几何时,也开始怕起过什么了?
心中有个浅浅的声音冒出来,怕的,怎么没怕过,早就怕过的,怕得把什么都丢出门外去了,怕得向来只敢立于身后,然后鬼祟幽行般,匆匆离去。
早在她得意洋洋翘着脑袋给自己解说“方可方不可”时,早在她答 “天下没有可不可然不然之分别;一切顺其自然”时,他的心,就曾始于莫名战粟,因他知道有那么一秒,自己是全心全意地赞同于她,全心全意地明白她所想所念,亦是全心全意地,为她折服。
只那么一瞬的同心同感,从此偷偷摸摸,扎根在心底,导致了那个夜晚,他将她从身后,揽在了怀中。
罗玄眉峰揪起,微微摇头,不能再想。
往事已矣。
“倒引山瀑,巧借东风!她画出南北二峰的地形图,指示我由南往北的山脉变化和泉水流势,划下了两股地下水脉的交汇点。她要我率领十名壮力,按照她的地形图,连夜挖掘一条贯穿两条水脉的落差道!”
岳飞一面回忆,一面仍在啧啧地赞叹。
二人都在摇头,为的却是与同一名女子的不同际遇。
“我立时明白了整条计策,马上命人去办。她临行时交给我一包粉末,嘱咐我洒在水道中,第二天一早金军用餐时便能饮上那已入毒的地下山泉。当日子时,将起东风,她又教我用蒲公英传送花毒,令残余未饮地泉的兵士也一一着道。言毕,她转身离去,我追问她姓名,她只一挥衣袖道:‘冥岳做事,恩怨分明,将军就记着冥岳吧!’”
“果然,仗着那条锦囊妙计,翌日一早确知敌寨情状之后,我率兵前往。那些金兵个个身宽腰壮,平日里骄勇善战,但在这等中原奇毒前纵是再好体质也招架不住。那日,我军生擒完颜宗州,及主副将若干。大军因阶梯式用餐,后饮水的人发现有异但已势单力薄,溃不成兵,逃得逃散得散,万员阵势就此不攻而破。此乃我岳飞有生之年经历过最荡气回肠的战役之一!之后,我对她便再不能忘怀。通过多方打探,方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冥岳岳主——聂小凤。为免埋没她的功勋,我上报天子,希望冥岳能受朝廷重视从而招安。朝廷也有此意,却被冥岳主人拒绝了。”
岳飞说到此,深长一叹,摇头轻笑:“女子如她,又岂能轻易受人招降?之后,冥岳自是愈成气候,其势一时南抵海南诸岛,北控幽云十六州。政商行旅,五道精工,皆有涉足,羽翼之丰满,行事之诡谲,令金辽二邦穷攻中原之举一再阻滞,西北女真更是投鼠忌器。这才换来了正道武林与冥岳纷争的内乱十六年。”
第8章。 孽徒功过()
一席话,由这名人神共敬的天下豪将一气道来,直在罗玄心头掀起千里浪、万翻云。这么多年来,他虽也曾想过冥岳的存在,可能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当下武林四分五裂的格局,从而对御敌大计产生良性作用,却从未料到,冥岳本身,就是外敌入侵时将临的强大瓶颈!
然而冥岳的真正价值,倘若他不承认,则天下武林,愈加不会予以承认。即使他搁浅血池十六年,重新入世后,亦只须靠些常理经历来推断,便能想到此间玄机,而分分秒秒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各大名门正派,又岂会不知他们整日挂于口头心上的魔教冥岳,对于中原天地,尚有强大的正面作为?
结果,还不是一样刃起刀落,举手无回,恩怨血中催。
“神医,何谓正道?”岳将见罗玄沉思,豁然一笑,走回聂小凤的画前,背对他问道。
“正如我和诸员将友,历经千难万险,风里浪尖,兵戈铁马,九死一生,终保得徽宪二位先帝平安回朝,次日他二人却被鸠毒毙于冷殿深处,只因当朝圣上不愿朝野因他二人之归返,而对己身龙威有所削弱。而我与众员参与救驾的将友,不出明日,也将被一一定为叛国大罪,推至武门前昭告天下,临迟处死。”
“徽宪二先帝沦落敌窟已达十数春秋,我奉旨前去营救,从接旨那一刻起,就知圣意,要我寻机斩杀二帝。秦桧小儿深知我不会遵从圣意,有意说服圣上派我前去营救。我若求自保暗自戕害二帝,便是于国不义;若求国体无损迎回二帝,则又违背圣意,于君不忠。争来争去无非一死,执来执往莫过罪孽,即如此,大丈夫不若心持所念,百尺竿头,朝天一阕,纵然黄土加身,管它万里风尘恶,不枉人世此一朝!”
罗玄倒吸口凉气,直视岳将,未曾料他所言“将不自保”乃这般深意。
岳飞此刻神情却恁地坦然自若,笃定豁达,见他抬首对着画像会心一笑,仿佛这人世之间,只遗了这幅画像;仿佛只有这画中之人,可将他的一生读解。
“神医,您说,正道怎解?”
罗玄心中一泠,知他话中有话。
“人之一世,从心行德,即为正道。”岳飞看他一眼,不待其作答,兀自道来:
“草木枯容,万里河山,无非浮生一粟。无愧于心者,方照之于天。”
照之于天!好熟悉的四个字眼。
“冥岳固于江湖不利,却保得天下一方太平,然最终为江湖所累,满门遭灭,这悠悠皇土,却是连最后一线靠山都不复存焉。你只道聂小凤为报母仇不择手段,却不知她心怀家国天下,拳拳重志,远不在武林。她虽身负血海深仇,与不少帮派为敌,但她也情系百姓安危,处处以一教之力与岳家军联手,扬我国威、巩我民基。然而功盖千秋又如何?她始终一介女子,最终还是落得个被钟情之人弃如敝帚,又遭骨肉相残、黄土加身的下场。神医平心而论,对她,你可曾真正尽过人间正道?”
罗玄心下涔涔,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般问起。
“你的罪孽,只有死,可以补偿。”她临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然后,七巧梭入骨。
争来争去无非一死。
执来执往莫过罪孽。
你死,不若我死。
顿悟突如天雷灌顶,当头劈下!
小凤,小凤!
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他在背负的一切,其实是她在背负;他造下的罪孽,却是她倾尽一生,用血来偿。
而直到那最后一刻,自己仍然误解了她。
她这一生,他究竟了解多少?
见罗玄神色异变,岳将军丝毫不以为杵,返身对屋外松间明月,朗声吟道:
“蒹葭仓仓,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罗玄的心突然生出一丝绞寒,寒至汗下,想是几日前绛雪坠入碧落寒潭,他入水相救拉下的病根。
他年事已高,潜伏寒意轻易便诱发,忙出手扶住身旁茶几,豁然之间,那抹端坐溪头的娇弱倩影在脑中一闪而过,罗玄本能地皱眉避目,眼眶已微湿起来。
“逆洄从之,道阻且长,逆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隐隐攒动。
是他误解她,一直都是,他心知肚明。只是他从未敢验证,那误解的份量。
由来是他,误读她,误解她,误对她,纵然心里明明知晓自己在错,仍为了脑中那不可撼摇的道义,为一个想当然的可能,不遗余力地扭曲她。
扭曲,伤害,扭曲,伤害,最终,把她变成了自己想要她变成的那个样子。
那个,“魔性难驯”的样子。
那个,“天生妖媚”的样子。
那个,“聂小凤就是聂小凤”的样子。
“末将冒犯之处,望神医海涵。聂小凤其人,纵然全天下都要她不得,岳某却趋之若骛。 神医身为聂小凤之师,若能首肯末将死后与她冥婚同葬,则末将感激万分、不甚勉怀!他日身入黄泉,也莫敢相忘成全之恩!”岳将言罢,眼中一片豁然开朗,一扫方才言辞犀利,双拳相抱,躬身施礼,音容款款。
罗玄心头狠狠收缩起来,喉头一甜,体内寒毒翻涌着,腾腾直上天灵。
眼前一黑之际,仍有最后一抹意识钻入他的脑海:
即使她本不该是这幅模样,可我,终究是她的师父。
醒来时,暮色铅沉。绛雪在床头吹药,她侧身轮廓总觉熟捻,不期然就拨痛了罗玄的视觉。
“爹,来喝点参汤驱寒。”梅绛雪凝声劝道。
碧落寒潭乃天山千载囤积雪水汇聚之所,内中寒气举世罕见,如冰刀穿透脑颅,他皱眉饮下参汤,气息稍有缓和,却见女儿绛雪侍立一旁,良久不语。
“怎么了?”见她面色微白,罗玄询问究竟。
“爹爹可知今日之险?你忽然晕倒,岳将军差人将你送回了客栈,可是就在爹爹离府后不到半刻,岳帅府邸。。。就被当朝皇帝的御林军团团包围了,爹爹若再晚被送出来半刻,便要同满府岳家人一道,被送去大监之中了。”梅绛雪低声述道。
罗玄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低头探去袖中,遗书还在,当下吩咐女儿道: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去斌州。”
第9章。 剑魔轩辕()
受岳将之托,罗玄带着梅绛雪由慕阳南下,直取昆仑山。
临至山下,诸峰巍峨,雾锁葱茏,罗玄凝神观望山势,这里不仅是岳将指定埋藏金戈遗书之所,更是冥岳多年攒积的一笔巨大宝藏所在。
昨夜他细读遗书,原来聂小凤所掌握的冥岳,当年在丝绸之路开辟了盐运,于京杭运河设置了航道,从辽国购马,从女真置裘,所得银晌,大多交由了岳将充备军力,是以多年来,竟在此深山某处囤积成了一座金库。
罗玄与女儿上达半山腰时,忽然见到山盆丛间隐现旌旗冽冽,上绘枭兽图腾,阵列渐行渐近,原来是支金国锋锐骑兵。
“爹,我去将他们引走。”梅绛雪欲上前,被罗玄拦下:
“他们行踪有的,不紧不缓,想是已知藏宝所在,今日直奔而来。绛雪,我们不能让他们回头。”
一念至此,他心中已有不忍,这毕竟是数条人命,尤其他如今经历沧海桑田,更觉屠戮于事无补,却又能如何?家国天下,孤高泾渭,人,总有必为、必不为。
梅绛雪冰雪伶俐,当下探知罗玄心事,道:
“爹,这儿全部交由女儿处理,我就用师父教的五钉追魂针将他们元神锁了,虽从此无觉,但至少保下性命。”
罗玄略一颔首,也只得如此。想不到小凤当年狠辣手段,竟也能用来救人。
梅绛雪得令飞身而去,山盆里一阵喧嚣,罗玄知她应付有余,便继续对照手中的地图与山势。半盏茶功夫过去,突闻一计箫声凄厉,罗玄一惊,莫非绛雪不敌?
忙提身沿山腰而下,果见盆地之中,梅绛雪正以手中玉箫挑起一块巨岩,横送出去,然她力有不足,石身落在快骥身后两尺,着地轰然,眼看那匹快骥要卯劲狂奔而去。
“爹,别让他跑了!”绛雪的声音软弱焦急,罗玄知道此乃中毒迹象,手中短杖穿空而去,正中快骥后腱,漏网之人当即滚鞍下马。
“拿解药来。”罗玄一掌制住来人肩肘,此人彪悍嶙峋,抬头冲他狠狠一笑,口中一动,黑涎诞下,立时断气,他欲解救已不及,忙翻找尸身,一无所获。
回头再看梅绛雪,只见她周身战粟,直直挺立,姣好容颜已呈蜡黄之色。
罗玄上前为女儿把脉,顿觉她气线凶险,此毒性阴烈,反复无常,沿脉息催动,是以绛雪不能迈出一步。
“是我太大意。。。”梅绛雪有气无力。
“不慌,此毒可解,先随爹回去。”罗玄一面抱起绛雪,一面心中忐忑。
此毒名为阎王愁,乃西域著名国毒之一,解药须取九虫九草按定量配制,于正午时分灌下方见效,否则不捱两个时辰。就算他能按时凑足药种,如今日已偏锋,长夜岚漫,只怕绛雪熬不过今晚。
“爹,女儿不孝。”梅绛雪在罗玄怀中神智已陷,体重渐沉,罗玄只觉心头阵阵抽搐起来,血浓于水,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未曾为她姐妹二人尽过责任,这为父之名,实是当之有愧。
梅绛雪在冥岳长大,自幼顽强,从不轻易示软,一如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