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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玄坤异史记-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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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玄捧着他头颅一径皱眉,虽心中早明此乃殍王所用的幻化之计,可当时却情急攻心,只怕万一真是聂小凤沦陷在此,深恐救助不及,这才大意轻敌,令那殍王夺去了异元锥瓶。如今却不知那殍王还有什么诡计?

    当下手中不由一紧,却闻天相头颅又道:“师父,那殍王吞噬了我之心脏,也便一并吞噬了我在人间种种记忆灵识,所以他才会知晓你同小凤的恩怨往事。方才他将我幻化成小凤的模样和声音,便是要寻机夺您手中的万缕栖音神兵魄,师父,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天相!”

    罗玄心中一动,暗调六十年旗仙真修聚于双目,望穿他头颅深处,果见一缕晕白色的微薄灵识正蜷卧其中,正是天相在人间的英年俊朗,他辞世时年逾不惑的样貌已跃然眼前。罗玄一叹,将他头颅藏进腋下,疾疾飞上长廊峰峦,放眼四顾,哪里还有殍王的踪迹?

    眼见此行功亏一篑,罗玄胸中黯然,腋下,天相的头颅立刻自责道:“师父,都是天相不好,误了师父大事。”

    罗玄低头对腋下:“不关你事,是为师疏忽。天相,想不到你我师徒今日竟能于此地重逢,这些年来实是难为你了。”

    “师父,那殍王因食我心脏而通晓我所有记忆,我却也因此同他形成了些许灵识感应,他欲独吞一万神兵魄,故此刻必不会再回到众殍齐聚的魂山。我能感应到他的藏身之所,天相愿助师父前去夺回万余栖音兵魄!”但闻腋下,陈天相的头颅撞钟道。

    罗玄对他略一颔首,在其头颅的指引下沿着一路风道在重峦山麓间疾速往前滑翔,一行百里有余,天相头颅一直在空中迎风左右嗅吸,突然闻他低声道:“师父小心!顺此山麓向坐,前方是个虚幻结界,内中殍尸血气甚浓。”

    罗玄放眼遥观,果不其然,只见前方群麓尽处虽看似平常,却隐约可见大片气流上下流窜,整片山麓光影重绰,疑幻疑真。他捻起银川渡入的拟境咒,携了天相头颅隐贴上近旁崖壁,将身与周遭山壁融为一体,缓缓向结界边缘逼近,使用这等拟境咒,可使外界察觉不出一丝入侵端倪。

    待走得近些,凝眸定瞩之下便不难发现眼前根本不是草长莺飞的寻常山麓,而是一片辽阔空寂的山间旷野,那名殍王根本未归去伽蓝寺方向,而是于这廊环群山内自设隐阵,此刻正立在空地中央放出黑锥瓶内的神兵魄,万点神兵魂魄被迫从瓶中涌出,结成漫天光宇,印在晨曦曌辉中甚是壮观。

    殍王胸前红髅长链妖烨生辉,枚枚涨出诡谲烈光,空中大片大片的白色神兵魂便汹涌澎湃地向他项间骷髅红链中飞去,那红链中的骷髅个个张开髅褛大口,贪婪吞吃着,奇怪的是,这些遭遇饿殍啖食的神兵魄非但不寻机逃窜,反倒个个主动挡在饿殍王身前,以身作祭般挡着殍王手中的黑锥玉瓶,似乎在奋力掩饰着何物。那殍王见状也生奇,将手中锥瓶举起看向深处,却见黑锥玉瓶通体骤然涨白,挣脱他手飞去半空,九色真光大泄而出,瞬息便将连绵山麓旷野照得通亮胜昼,令人只觉满目日光此刻都在这瓶内光宇下逊色了去,周遭万枚神兵魄见状,立刻齐齐涌上,将半空中的黝黑锥瓶团团守住,天兵护驾般虔诚。

    “不好!”罗玄却闻腋下的天相头颅发出一声惊呼,那头,饿殍王的大笑声已震彻云霄。只见他摘下胸前红链抛向空中的黑锥瓶,红链鬼头划破长空,劈一声穿透满天神兵魄墙,如融水赤鱼般狠狠咬住黑锥瓶,闪电般将它拽回殍王掌中。

    那殍王执瓶向天,笑声猖獗,破日碎云,只听他高声道:“想不到从乾坤元年起便莫名失踪的异元神,原来一直将神髓藏匿在了这异元丹锥之中!今日真是天欲兴我殍族!异元大曌,待我吞噬了你之神髓,我殍王饕婪,便会成为开天辟地的第一位殍神,从此八界生灵,人仙神魔,都将成我盘中食粮!我饿殍域中千万名界灵向来被视作九界最卑,万世渣滓,此番终得扬眉吐气了!”

    罗玄暗暗吃惊,原来方才助他识别出殍王真身的那抹瓶中的白色光魄,竟是异元神曌本尊!陈天相此时向罗玄的脑中传来灵识,只闻他声如疾鼓,火热煎焦道:

    “师父,大事不好!神髓来源于神之骨骼,是神曌血髓中的至精至贵,每名神谥只会在临终前从目中渗出一滴神髓,内中便凝聚着此神的全部灵识、法力与魄华,任何人若吞下神髓,即可收获该神曌的一切精华,甚至神格。异元大曌是一百零八重天的三大神王之首,其法力可灭苍穹,吞寰宇,相传上古洪荒元年时,梵天佛都与宙劫空亡大战,引致诸天毁灭,宇宙坍塌,异元神在两军交战中充当节度使,意图调解双方,后却无故失踪,有传他已被佛曌暗中牺牲,将神身做成祭品供给了宙劫空亡,如今看来,此等野说倒甚为属实!他定是在临终前将神髓锁在了这枚异元真瓶中,几经时光辗转来到此地。师父,异元神髓不可遭饿殍吞噬,八界苍生亦绝无法承此大难啊!”

    罗玄心知事不宜迟,当下提起天相头颅纵身跃入殍王结界。殍王见他平地里突然出现,且不费力便入得御界,大吃一惊道:“是你?莫非你也要分一杯羹么?”

    罗玄锁眉不语,提身便起,群峰之上双袖开阖,高低展顿间一条滔滔炼狱真河便从中蓬勃而出,一泄千里,沸腾着向整片旷野呼啸卷来,那饿殍王现是对他此番身手,始料未及,慌里慌张地擎着黑玉锥瓶腾身至半空中,他身形摇晃地向下方望去,此刻连绵山麓已被奔流滚滚的岩浆真河尽数覆盖,砾石草木在血池真河燃起的通天烈焰中烧得嗞嗞作响。

    那饿殍王眼见满山遍野瞬间已成火海,嗖地一声抽身便朝远山逃去,罗玄早已料到,同一时间提身撵去,殍王见他追来,啪一声扯断胸前的骷髅红链向身后抛去,枚枚骷髅一至空中便化作舞狮头般硕大,个个咔咔地阴森敲打着上下两排锯齿向罗玄迎面就咬,罗玄运起血池炼热护住周身,将腋中的天相头颅挟稳,这便脚下提速,追得分毫不懈,那些迎面袭来的红髅骨骸一触碰他炙热的身体便同先前那些殍尸般一一燃成了灰烬,随风向他身后散去,罗玄耳旁还能听得周遭空气中的热流滚滚作响。

    饿殍王一见红髅拦他不住,当下运功一吼,数方山石轰隆巨响着,纷纷从两旁山脉上飞起砸来,罗玄眼也不抬,仗着周身雄厚炼力直身穿过巨石雨林,更将一枚被殍王念力活活扯落的半天崖壁从中生生烧穿出一个人形。殍王回头惊惧无比地看着越逼越近的罗玄,面上的饕餮图腾已惊得褪淡了好些去,他匆忙低头凑向黑玉锥瓶猛力嗅吸,罗玄顿时明白他欲从神髓中得力,当下调动心法,十脉齐发,从手指中刷刷贲射出数道炼狱岩浆真流,炙如细剑般地朝那殍王精准射去!

    殍王哀嚎不止,左右避躲,大鼈和周身衣衫上皆已燃成一片,却如何也不敢正面招架。见他一路几番勉力欲吸食异元神髓,罗玄便数脉连发,穷盯不舍,就这般二人追追躲躲地沿着邛绵山脉飞出四百余里。

    饿殍王被赶得气喘吁吁,突然猛一转身,一路向后飞遁着,正色面向罗玄道:“罗玄!见者有份,你今日放我一马,我便将这异元神髓同你平分秋色,可好?”

    罗玄面色不变,冷淡应道:“不若你放下锥瓶,率魂山千万饿殍就此离去,我便由你留得整命,如何?”

    饿殍王面上变了一变,转念又道:“食了神髓你便要甚得甚,届时莫说一名女子,便是八天美人亦可尽收囊中,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罗玄闻言心中一抖,聂小凤的容貌应声在他脑海中流光乍泄开去,一袭生动的痛如火树银花般向周身经脉流窜,他脚步已钝了半分。是了,他怎会忘记自己已身为熔魄,在这下原之下被判了终身纤役,倘若任由如此下去,难道要等至下一个下一轮乾坤元年,自己才能再见到小凤么?

    “师父,你怎么了?”腋下的天相头颅觉出罗玄行止有异,罗玄微微一怔,却闻殍王又道:“只须你不再走近,我这便将瓶中神髓分出一半掷予你,如此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说罢,殍王一指去瓶中,一捻一掏,立刻拽出尾九色真光,他从中将其掐成两半,已主动将另一半向罗玄抛来,罗玄临空接过,只见那半枚九色异元神魄在他掌中已凝成一粒微动水滴,一清至底的色泽中绽放出无比的盛大精湛,直看得他想入非非,心头蹙结不休。

    那饿殍王见罗玄意动,大鼈一展,疾风勇退而去, “师父,快拦住他!”陈天相大骇出声,罗玄猛一抬头,只见那饿殍王在逃遁途中正执起黑锥玉瓶,欲吞噬另一半异元神髓,罗玄忙将一半异元神髓收入掌心,一口气追上殍王连连拍下十余计掌风,血池岩浆亦从他足下一路追来,升腾的炼狱蒸汽迷雾般地将他二人团团笼罩了去。

    饿殍王饕婪因受罗玄掌风连击,身形在空中连翻筋斗,黑玉锥瓶向炼狱长河中直直坠去,天相眼明手快,嗖地飞去以嘴衔住了即将落入炼河的黑玉锥瓶,罗玄掌中一动,将他的头颅从层蔓迷雾中收回,取过锥瓶,打开锥口,将掌心中另一半神髓从中贯入。

    完髓归位,整尾真瓶内顿时发出轰隆巨响,真光披泄四顾,整片天地亦随之嗡鸣起来。罗玄高高擎起黑锥玉瓶,身后数千抹忠心耿耿的异元神兵魄皆团团追赶护驾前来,数不计的星光齐齐聚集在他周身濯濯闪亮着,栖音神兵军团虽被饿殍王方才吸食了好些去,如今也还剩得六千余枚兵魄,数量上倒也足够相护伽蓝寺中一干人等突围而去了。

    “罗玄!你出尔反尔!”见大局已定,饿殍王饕婪却在浓雾中发出一声怒吼,随后哀鸣声一阵赛一阵凄烈。罗玄负手立于浓雾之上,陈天相的头颅飘在一旁,师徒二人居高临下看着在血池蒸雾中濒死挣扎的饿殍王饕婪。

    殍王的身前身后皆是一片千里火海,身下是岩浆炼河,上方是守株待兔的罗玄和陈天相。他猛地抬头看向师徒两人,又看向下原之下冥冥高天中的硕大太阳,目中一片绝望憎恨,但闻他道:

    “我饿殍族中之人,个个生来胃大颈细,无论吞咽多少食粮,吞咽之速永远不及体内消化之速,故而我饿殍中人一生所历皆是饥肠辘辘、酷寒驱逐之苦。九界众人只道杀戮吞噬是我族本性,殊知造物者如若不欲见弱肉强食,却又为何要创出我族?既是创出了我族,却又为何眼见我一族分秒浸淫于九界最卑下孤独之苦难?分明生我,却是永久折磨,这天地间岂言公平二字!我倾尽一生为我族中千万恶口之温饱费尽心机,今日虽将殒身在此,但若有轮回,我饕婪必世世生生与这不公天地为敌,终有一世,我要吞噬九界,让这伪善诸天为我饿殍一族陪葬!”

    言毕,殍王双目一闭,周身经脉齐齐自爆而出,幽绿殍血溅去群峦八荒,“慢着!”他方才一番指天斥地,却莫名勾起罗玄心中长久蛰伏的隐痛,他疾忙纵身前去拦阻,殍王的黑色斩风大鼈却如最终禁卫,裹着他直直地坠下了岩浆炼河,没身而入,一尾龞角在炼河上漂浮片刻,随即燃毁成烬。

    “分明生我,却是永久折磨,这天地间岂言公平二字?”罗玄只觉殍王饕婪的遗言在耳鼓内来回撞击,却是相关地触及了他记忆深处的另一句温言软语:“爱比死更冷的感觉,你可曾体会过?”

    罗玄匆忙闭目,眉宇间不可抑制地揪拧成结小凤,师父是不是又做错了?

    或而他亦本非罪无可恕?或而每一生命之存在,皆有其不容侵犯的因果。

    罗玄此时方觉胸前寸凉,却原来那枚尚待小凤收纳的红玉髓镯,此时因连番激战挪了方位,这一刻已钻出帛帕,正冷凉斥骨地贴在他胸前魄肉上。

    这算是她的回答么?

    罗玄望着脚下山谷中自己一手所造的奔腾炼河,沫着身周无边蒸热,双目中已是一片黯沉。

    “师父,饿殍一族生性凶残,千万年以来早已涂害生灵无数,师父今日除去了殍王,便是化解了异元神髓遭吞噬的苍生浩劫,师父实在无须自责。”

    飘浮在一侧的天相头颅已看出罗玄心中不忍,适时发话试图开解,罗玄微微摇头,将黑玉锥瓶收入前襟,返身朝魂山方向赶去。天相头颅一路尾随他身旁,一人一首临空飞渡,却是相顾无言。

    师徒阴阳相隔多年,一时却也无话可说。天相在罗玄面前一向唯唯诺诺,而此刻罗玄意在伽蓝寺中众人的生机,只顾全速赶路,便也无心询问他为何身在此处的诸端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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