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记得你,然后爱别人(何以慰风尘)-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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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嚼着面条笑呵呵地对女警说,“姐,我没爸,我只有个妈,可我妈早死了。”
女警无奈地看着我,对我爸说,“叔叔,你们俩聊聊,我先出去忙。一会儿出来签个字,人就可以带走了。”
女警走后,我爸才颤颤巍巍地上前来,走近了我才发现他眼里怒气冲冲,我冷哼了声,还没说出心里的话,他一巴掌扇下来,打得我耳朵都响了,他骂我说,“叫你不学好!”
他手上满是老茧,粗糙得起了硬生生的皮,往我脸上一划,就跟刀子割下来似地,特别疼。
我斜睨他,骂道,“操你祖宗的!凌老二你现在神气了是吧?张寡妇让你妈吃屎的时候你咋不打?现在在外面逞英雄了是吧?!”我当时坐在椅子上的,怒了,猛地站起来端起滚烫的泡面汤从我爸脑袋上浇下去,我爸被烫得不行,脑袋上挂着稀稀拉拉的弯弯曲曲的面条,他又想上来揍我,结果他老骨头了,反应慢,我搬起一边的方凳往他身上砸,骂道。“是你逼我滚出来的!你还有资格教我学好?你他妈谁啊你!回去管好你那智障儿子吧你!”
我爸也不客气,抓着凳子的腿儿跟我对抗,扬言要打死我,但是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我说吧,天生的耙耳朵,神气起来也就是一会会儿的事儿,我气得不行,扔下凳子时警察也闻声赶来了,纷纷劝我冷静,然后把我和我爸拉开了分头劝说,我爸就哭啊,哭得我心烦,我就骂他,“哭哭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丢不丢人?”
我真觉得丢人,所以我不想跟他说话,在会客室里冷静了两个多小时。警察估计也嫌烦了,让我爸签了字带我走。
出了警察局后,我爸四处问哪里坐车回县城,我连忙上去拉着他说,“别!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你买你自己的票!”
我爸眼睛还红红的,怕我跑了似地抓着我的手说,“你不回去你上哪儿?不行,跟我回去!你在这外头野能学好么?能吃饱么?你妈凶是凶点,但心不坏,你好好听话,她不会为难你。”
“得了吧凌老二,你甭跟我来这套,那是你婆娘,可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在家是能吃饱,天天看你婆娘给我使绊子骂我打我,我能憋着没两巴掌扇死她已经不错了!她人不坏,呵呵,哎,我想问你啊,奶奶还好好活着么?”我一把甩开我爸的手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还有事儿没办完,你别管我,我当初敢离家出走,就没想过要回去!”
我爸有上前来抓着我的手说,“囡囡,你听话,跟爸回家——你还小,外面世界复杂,你什么都不懂,要像这次一样再遇见坏人怎么办?你奶身体不好,说想你,你回去看看她。”
“我奶奶想我?呵呵,您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么?她可不想我,她巴不得我跟我妈一样早点死了。”我脱口而出。可说完,我心里抽了一下,鼻子有点酸。
然后我爸就那么看着我,一双老眼爬满了皱纹,无力无奈地看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然后伸手进裤腰带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子出来,那钱袋子是我奶奶用红布给他缝的,说红色好,招财气,他打开了钱袋,从里头拿了一叠钱给我,我不要,他就死死塞给我,涕泗横流地说,“不想回去这钱你就拿着,找个房子住下,找工作好好过日子,爸没钱,不能给你好生活,也没能给你找个好的妈,你受委屈了,可你奶奶是真的想你,你要是——算了,都是作孽。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要是外面待不住就回来,好歹你是凌家的女儿,你妈——你阿姨不会赶你走,她要是赶你走,我就、我就休了她!”
那叠钱还是温热的,经久不散的体温,把我手心捂热了,我笑说,“说得好听,家里你能做主么?”
我爸深深看了我一眼说,“行了,我走了,七月半我偷偷给你妈烧了纸钱,叫她保佑你平安。”
然后我爸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勾着背,不停地抹眼泪。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过马路时小心翼翼又愣头愣脑的模样,忽然想起初一那年课本里学的朱自清的散文,讲的也是父亲的背影。
眼泪落下来的一刻,我赶紧扬起脑袋,生生地将他们都憋了回去。他妈的,不许哭,谁哭谁傻逼。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爸的背影,拽着他给我的一叠钞票转身走了。
后来我躲在角落里数钱,整整一千二,我爸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我从来没见他身上有这么多钱过。那是这辈子,他给过我最多的、最热乎的钱。
赌场没了,我的住处也没了,杜威的四合院儿被封了起来,我悄悄翻墙进去,溜进我房间,拿出绑在床底下的一个油纸袋,里面装了我的钱,我撞上乔大叔讹来的一笔钱,大约剩四千左右。当初我有这笔钱,一个字没告诉杜威,我那时候想要是哪天我把杜威整死了,我得靠这笔钱跑路,若是没钱,无路可走,我又是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会被占便宜的。
我又找到了之前买的书包,发现我的西瓜刀竟然躺在里头,被杜威用胶带绑了起来,我气死了,把钱都装进包里,然后坐在床沿上拆胶布,我要带走这把刀,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混生活,得有个保障自己安全的玩意儿,就算没啥用,我也图个心安。
没过一会儿,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我以为是警察来了,小心翼翼地躲到门口去看,缝隙里我看到飘飘从墙外翻进来,直冲向我房门这边,我立即往后退,果不其然,飘飘一脚踹开了我房门,气呼呼地看着我,恨不得一口吃了我似地。冷哼说,“想跑?”
我瞅了一眼后头没人变放心了,笑道,“不跑在这儿做窝?”
“凌寒你个臭婊、子,你个丧门星!你一来威哥和场子都出事儿了,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啊!宋志伟被你收拾干净了,现在轮到我威哥了?你他妈怎么这么下贱啊!”飘飘指着我鼻子骂,我毫不在意,倒是看着她的脸细细打量,觉得这妹妹长得其实还不错,巴掌大的脸上五官小巧精致,算个美人坯子,就是穿得太村了。
然后我就笑了,飘飘就瞪着我说,“臭婆娘,你笑什么笑!”
“我在笑你挺漂亮的,可杜威怎么就偏偏不喜欢呢,哎。”我惋惜地说。“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不喜欢,哈哈哈哈,太直接,太没味道了。”
飘飘气得不行,上来要打我,然而没冲上来就被我吓了一跳,我把西瓜刀往她脸上一扬,小说,“你敢再屁话我就在你脸上画画,别在那儿给我耍嘴皮子功夫,你一个电线杆能打得过我么?赶紧滚!”
“好!凌寒!我记住你了!我告诉你,你死定了!千万别让我再看到你!”飘飘说来说去,只能说这些。
然后又翻墙跑了。
我收拾好了也翻墙跑了,连夜坐车去了北城,在杨柳街找了个靠谱的旅馆住下,我怕身上钱不够,还是住的十块钱的,一进门我就把柜子啊什么的挪到门口,晚上睡觉的时候西瓜刀就放在枕头边,要是夜里谁敢对我不轨我他妈就砍死谁。
然而,这一夜过得很安稳,除了隔壁的小姐和嫖客啪啪啪时一直不耐烦地问完事儿没,你都这么久了,我还有客人等着呢!那嫖客说,慌什么慌,你他妈的以为我是挑水的呢,进去就倒,马上就完了!
前半夜我看着高窗透进来的半轮残月,后半夜呼呼睡到天亮。
早期过后我背着书包买了个不加蛋不加肉的煎饼边吃边往人才市场去,我怕包被偷了,转到前面来背着,死死拽着,嗨,穷逼就是这样。包里的每一分钱对我来说都不是钱。是我的命。
我蹲了一天都没找到工作,人嫌弃我年纪小,没经验,都要有经验的老手,工资压得不能再低,要么就是老板一张嘴就色眯眯地盯着我胸部看,我真他妈想把他眼睛抠出来扔在地上踩烂。
一晃好几天就是这样,我不敢太花钱,吃的都很省,中午吃了一个大馒头,晚上有点饿,塞了个大馒头,还喝了碗三毛钱的绿豆粥。没两天我就感觉自己瘦了一圈,可瘦归瘦,胸还是那么大,我不服。
第五天的时候,我有点慌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我甭想在北城混下去了,我还得活下去,等着杜威的审判,我还要去监狱里看杜威,我有话想跟他说。
夜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咬了咬牙决定,就算人叫我扫厕所我也去,先存钱再说,最好是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省得我每天晚上抱着西瓜刀睡觉提心吊胆的,好怕自己不小心被刀子戳死。
结果第二天运气就来了,有人看上我了,包吃包住,可工作的地儿让我心冷了半截,北城最有名气的夜总会,去当包间公主。
人主管一看见我就言明了说,公主做不做?
我傻呵呵问,大哥,公主是啥?演员么?我不会演啊——
那时候我多傻,只知道小姐。不知道公主这么高级的词汇是啥,傻里傻气的样子让人笑了笑。那主管拿黑金皮包在我身上砸了砸说,“就是我们娱乐城给客人端酒送水的服务生,做不做?”
007:午夜街道又相遇()
一听说是娱乐城,我想都没想便拒绝,我说,“不做,不做——谢谢您。宋志伟把我推向小姐窝时,我就知道小姐是陪酒的,分坐台和出台。可这公主的概念我不懂,我心想着娱乐城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工作,即使是端茶送水,也不是好差事,鱼龙混杂的地方,每一个好人。
那中年男人上下瞄了我一眼,嘲讽地笑了笑说,“姑娘,机会不等人,等你想来,随时找我。”说毕,他从他黑金夹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不要,他就往我怀里塞,讪笑地说,“拿着吧!等你哪天相想通了,打上头的电话,我给你最好的待遇,如何?”
说完那人就走了,我汗涔涔的手里捏着名片,看着那个胖硕的背影钻进人群里,去找下一个目标。我翻来覆去看了看那张金底黑字的名片,上头写着xx娱乐城经理,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把那张名片揉成一团扔到了一遍的花坛里。
那时候心高气傲,觉得我凌寒一定能找个好工作。哪怕没有好公主哦,洗碗扫地的事儿我也不是不能做,农村来的姑娘吃苦耐劳,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真给自己太高的语气的,我接连着在人才市场站了好几天,都没人鸟我,有两个鸟我的,但看起来太猥琐了,一对着我笑,那眼睛里的淫、荡难以形容,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不是本地人吧,吓得我赶紧躲了。最后有个中年大叔家开24小时超市的,看我人还算机灵,也肯值夜班就说带我回去试用一个星期,要是我合适,就在他家做,可以住在超市的小仓库里,不要钱。可大叔家有个凶悍的婆娘,他刚把我领回超市。他老婆就来骂人,说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她放心不过,大叔帮我说了几句话,大约意思是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找份工作不容易,看我也算机灵,然后大叔就被他老婆骂得妈都不认识,说别看我长得端端正正的漂漂亮亮的,这等好姑娘好人家的姑娘父母能放出来野?不要不要,来路不明的,要是偷了东西跑路怎么办。大叔应了几句,他老婆就指着我鼻子骂,问我给大叔灌了什么**汤。
嗯,就这样,我的希望泡汤了。我一个人失落地走在街头,迎着秋风,身上的衣服又单薄,后来下起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我在街头冻成狗,冷得直哆嗦,最后没办法,坐一块钱的公交车钻到批发市场买了件厚实的外套,花了五十八块钱,我一辈子都记得这个数字。因为那个数字是我跟买衣服的阿姨狂侃了半个多小时才成交的,我怎么都忘不掉阿姨被我侃晕了过后要撵我走的模样。
这人一旦倒霉啊,喝凉水都塞牙缝,我从批发市场出来,穿了新外套身上倒是不冷了,可刚要坐公交车回杨柳街才发现我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烂了,哦,我钱包没了,里头的所有钱都没了。
我浑身上下的资产只有42块,卖衣服的阿姨找我的零钱,我塞在裤兜里。
发现包包被划烂的一刻,我心都空了,真的,浑身上下冷冰冰的,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我没忍住哭了,在公交车上哭得稀里哗啦,而这个冷漠的城市,并没有人对一个公交车上的陌生女子的哭泣感到难过或者同情,大多数人都冷漠地望着窗外,只有少数人看了我几眼,再转开眼,装作没看到。
我心都冷了。
当夜我还住在杨柳街的十元旅馆,晚餐连馒头都舍不得吃,我饿得发慌,抱着自己双腿坐在床头,听隔壁的小姐跟嫖客讨价还价,还是昨晚上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