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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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各院落间的森严守备,府上一切如常。下人们依旧出门采买,回家清扫,见她回来也只是默默一礼,便各干各的活去了。
子承的小院也仍是她走时的样子,大概是怕他发觉,这间院子里外反而不像别处有诸多守卫
。子君在门口踌躇良久,直到双腿发麻,还是迈不开步子进去。
身后就是往日无双弹琴的石桌椅,算起来自己和无双相处近七年,能想起来的关于他的过往却也只是寥寥。他不爱说话,偶尔说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整整七年,他留给她的似乎总是伴着月光与落叶,永远寂静清冷的模样。
子承呢?从最初宫中初识至今也有五,六年了吧?印象中他比叶臻还要害羞,即便是成亲后对她的恭敬也总是多过于亲昵。也或许是自己从没给过他机会。。。。。。她极少同他说心里话,前几年尹千秋还没过门的时候,便是偶尔去他房中留宿也总觉睡不安稳,经常不到半夜就偷偷跑去叶臻房里。只因这是被相国强加而来的婚事。。。。。。她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并非全无芥蒂。
曾经无数次想过,当年若不是子承,她会不会因为负疚于千秋便事事忍让,坐视无双惨死,叶臻流放;这三年来,若不是顾忌子承,自己又会不会斩断所有退路,甘心在这方宅院终老。。。。。。
推开门,外间的圆桌上仍摊着她托他画的,尚未来得及整理装订的药册。也是这一两年她才知道,子承的书画刺绣都颇为出众。这两年她陪他的时日虽不少,可心思却多是放在千里之外的叶臻身上。连尹千秋都自觉得不到关注,又何况是子承?
或许她这辈子注定不会是谁的良人,即便无心,却也总是一个接一个的辜负,一个接一个的伤害。
里屋也仍是有些乱。她的医书,子承的画作,大多都摊在地上。那人也如往常一般,广袖间露出两管清瘦的胳膊,双膝跪在地上作画。
“子君!”
抬眼见她就站在门帘边,尹子承原是一阵欣喜,但那喜色却在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时渐渐僵住。
“。。。。。。你都知道了。。。”
周遭的空气像是在两人的静默中逐渐凝固,他一早便料到会有今日,也曾想过,若她真还肯来见自己最后一面,他又该和她说些什么。
幼时母皇曾说过,人生漫长而凄苦,所以要及时行乐。可他虽贵为皇子,十几年宫中岁月,却无甚乐趣可言。他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般有用,便是旁人有心利用,这不知何时便会归西的病弱身躯,用起来也嫌麻烦。初时他殿内偶尔还有人来探望一二,后来时间长了,便只有宫人来往走动,自己也渐渐弱化成了深宫中的一个摆设。除了周遭伺候的下人和觊觎他的太医,只有她还肯把他看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只有她真正关心他的身体,在意他的喜乐。。。。。。这便够了。。。即使明知她心里并没有自己,能与她相遇相知,而非在那冷清的宫中无声病故,此生也该够了。
他毕竟不是叶臻,有与她多年相守的主仆情分;他也不比无双,有挑剔她真心与否的资本;他更不比那人,为了一己私欲竟忍心将她圈禁在这方寸之地。。。。。。
窗外有长风袭过,院中那棵早已掉光叶子的老树,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中凄凉摇曳。他想起那年宫中初识,她的从容与谦和,也似这绒绒日光,所到之处,皆是明媚。可现在呢。。。。。。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却只看到欲言又止的哀伤。
“孩子怎么样了?”
不忍再逼迫,他低下头,看着袖口斑驳的墨迹,依旧跪坐在地上,双目低垂,轻声问道。
林子君说不出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几乎日日相见,可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不知何时只剩病态的青白。
“孩子。。。怎么样了?”见她不答,尹子承又小声地问了一句。
他从来就没指望过此事真能瞒过他们。本以为只要让那人怀上孩子,便是等不到他出事,只要今后子君能重获自由,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心愿了。可他没想到的是,用秘术怀孕月余,夏太医所预料的病状仍不显著,不得已他才冒险用药。。。。。。可那到底是她的孩子。。。。。。纵使那人再如何该死,他也不能全不顾及那孩子的死活。。。。。。
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棉絮,子君看着他澄黑的双眸,实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先前为了报复尹千秋,他已经倾尽所有,眼下若是告诉他那计谋不但未能成功,还搭上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孩子很好。。。很好。。。”深深吸了口气,终归也只能如此答到。
“那就好。。。子君的孩子,定然聪敏漂亮,”尹子承闻言,喃喃点着头,复又垂下双眼道:“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子承。。。”
“别。。。你别过来。。。”见她想要走近,他反而仓皇地向墙角退去。
“以往你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是不洁之身,你还是离远些的好。”
心像是被人猛地揪住,她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和勉强扯出的笑脸,一时间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不忍再前进半步。
“。。。你这又是何苦。。。。。。为了致他于死地,让这么多人欺负。。。。。。值得吗?”
尹子承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慢慢低了下去。
“。。。我只是不想你余生都活的这么委屈。。。”他的声音小小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钉子一般扎在她的心上。
“子君你知道吗?每次看你发呆的样子我都觉得比被那些人欺负来得还要难受。我知道你没办法,或者有,却不忍心。。。。。。你顾忌我,也顾忌那人,可那人他。。。。。。但凡他有一丝一毫顾忌到你的感受,又怎会如此强占着你?”
“不是的,你不懂。。。”她摇着头,却不愿在此时告诉他自己其实是真的在乎尹千秋,就算他肯给她自由,她也未必能走得干脆。
“我怎会不懂?我每日在这方寸之地,你不来我就见不到你,遇到旁人还要装疯卖傻。。。。。。子君,这三年来你不问世事,明明心有所属却不能相见,在那人面前还要强颜欢笑,你与我又有何区别?”
这。。。。。。脑中似是有惊雷响过,她扶着一旁的桌案,惶然地望向他。原来如此。。。。。。自己在旁人眼中已沦落至此。。。。。。难怪连尹千秋也看不下去,不愿亲手放了她,就想用孩子了结自己性命。。。
“好。。。好。。。就算如你所言,这也是我咎由自取。。。。。。你母皇和相国,还有你今日的处境都与我脱不了干系,连和千秋相识都是在你之前。。。。。。子承,我的为人并不如你想的那般,而今无论落得如何下场都不值得你。。。”
“在我看来,那人的所作所为,也丝毫不值得你有半分眷顾。。。”仍旧是低垂着双眼,他轻声打断她道:“何况你不是我,又怎知值不值得?”
“子承。。。”
“你去吧,余下的事。。。。。。我会自己了结,不劳他人动手
。”
三年前没有自行了断是因为舍不得她,如今她已不复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而他既然已经选择了那条路,无论成败,与她的缘分也只到这里为止了。
“好在还有个孩子。。。。。。”强压下心中的不舍,最后看了她一眼。尽管如今的她只徒然令他心伤,他却仍仔仔细细地看着,想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往后。。。。。。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能待你好些。。。”
孩子。。。林子君闻言忽然顿住,脑中闪过前日里尹千秋跟她说过的话。。。。。。为何自己早没想到。。。她疾走几步上前拉起尹子承,道:“这便是了。。。眼下你若是有了我的孩子,就是子谦也没理由再揪着不放了。。。”
尹子承惊惶地看着她,半响,才发出凄凉荒唐的大笑。
“子君你。。。哈哈哈。。你还真是。。。你。。。”果真如她所言:她说她的为人并不似自己想的一般,原来竟是比他想的还要善良,还要傻。。。
直到笑出了眼泪,他才缓缓直起身,静静地望着她不解的双眸,一字一句道:“难怪那人宁愿冒死种下那孩子,也不愿亲手放了你。。。。。。。。。子君,你这般心性,注定玩儿不过尹家的人。”
他将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笑,冷声道:“先不说这三年里我被多少下贱女人睡过,就算你不在意这些,那若是我告诉你,三年前无双的死也与我有关呢?”
“。。。你什么意思。。。?”她小声问着,人却已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她想起红玉临走时让她留意子承,当时他们走的仓促,她也不及多问,只当她担心他趁人不注意寻了短见,却从未想过。。。
“无双公子性情是冷了些,心肠却比子承见过的许多人都好。”另一只手握上她原先握着自己的手腕处,想将那些许温度留得久一些。“我知道那人终究不会放过我,所以那几日每晚都设法让无双公子过来我屋里作伴,前后少说也两月有余。”
两个月。。。。。。她回想起和尹千秋刚成亲的那会儿,自己也是日日担惊受怕,不知他哪天心血来潮会拿何人开刀。偶尔去子承房中,见他神智不清,只觉心里难受,根本不曾想过那时他就已经在装。。。
“那时我身无旁物,唯一能赌的就是那人对你的看重。因为看重你,所以这府上总要死一个男人,否则他心绪难平。也是因为看重你,所以只要伤了一个你在意的人,他便只能暂时收手。子君,三年前他原是冲我来的,若不是我亲手将无双公子挡在身前,此时你的双儿还活着。。。。。。”
“别说了。。。”窗外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她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庞,只觉一阵阵寒意渗入肺腑,连心疼都感觉不到了。
此时的尹子承已全无求生之念,想到自己先前因顾及那人腹中胎儿,行事寡断,心中更是气结难平,明知不该,却还是发狠似地继续道:“最开始我亦觉得愧疚,可这三年来看你日日活在那人的阴影里,渐渐也开始羡慕起无双公子来。至少他是在你风光无限的时候相伴左右,日后虽早生极乐,到底不用为你心疼。。。”
“够了
!”她厉声打断他,却并非是因为愤怒。就像他说的,当时尹千秋已决心要开杀戒,无论死的人是他还是无双,自己这三年都注定不会好过,只是。。。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不怪他利用了无双,也不怪他设计了尹千秋。所有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而这三年来她还一味逃避,丝毫不愿理会其中的曲折。
尹子承面上平静淡漠,握住手腕的另一只手却在用力收拢。
“为什么。。。。。。。。。。。。。。哼。。。因为我不说,那人迟早也会告诉你。”靠着墙角,缓缓蹲坐到地上。掌心和手腕皆已冰凉,他却还死死地握着。他不想逼她的。。。不想像那人一样,以爱之名,却做尽了伤她的事。可。。。。。。与其让她在自己死后伤心,还不如现在就让她怨恨自己。
“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他一早便知晓我与下人有染,却一直缄口不言,不是怕你难过,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好像无双公子的事。。。”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子君,今日若我真从了你,不说能不能怀上孩子,但凡你开口求他留我一命,我敢保证,那人定会告知你无双公子的事。”
如此挑拨只会让她更加难受,他明知道,却依然故我。只因他也已经毁了自己在她心中的样子。想到自己的命数已尽,她却还有漫长岁月要过,心中余下更多的竟是莫名的悲悯。
“你去吧。。。”不敢再看她,他闭上眼,整个人缩靠在墙角,声音如断了线的风筝,轻而飘渺:“这原是我三年前就该做的事。。。。。。真是对不住,拖累你这么久,还差点害死你的孩子。。。。。。”
屋外寒风阵阵,尚未过午,天已阴沉得厉害。林子君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小院的。林管家见她面白如纸,也不敢问她今日是否还要赶回宫中,只仓皇地扶着她,随她往主屋踉跄行去。
“小姐进屋吧,外边这么凉,别又冻出病来。。。”从屋中取出轻裘覆在她单薄的肩上。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她还一直站在主院中央,面朝着叶臻往日所居的屋子,无论她怎么劝都丝毫不为所动。
“林管家,子承的事,你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吧?”
“。。。。。。小姐。。。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承公子执意如此,就算说给您知道,您阻得了一次,还能阻得了下次吗?”
“连你都知道,那么余管家,千秋。。。只怕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