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贵-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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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紫玉看着他的薄唇一开一阖,也不回应,只努力掩住神色。
舟行渐远,避开了众人,来到一片芦苇背后。
“四郎,你还记得这里?”
“记得!当时你带着丫头在这……”朱四听到“四郎”二字,笑意更甚。
“五分之一河泥!”
“什么?”
“你不是调不出泥料吗?秘方就在这儿!五分之一的芦苇泥!芦苇的根系腐烂后便带了酸性,混到矿料泥中颜色就有了变化!”
“当……当真?”朱四下意识便站起了身,激动地结巴又手抖。
程家老头制陶天下第一,他调出的泥更是天下无双!
三年前,他进献皇帝一巨幅雕龙陶版画后,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文人墨客,无不啧啧称奇,认定此为天下至宝。
当时便有不少艺人根据誊作开始仿制他的陶画,然而艺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配方试了一次又一次,整个大周却无一人能调出他那种紫里发金,温润如玉,一两千金玉砂泥。
因而整个大周,连块像样的赝品都仿不出。当时便有人断言,若有人能得此泥配方,必定富可敌国,肥到流油。
朱四拿下程家后,对此泥配方势在必得!
而被她寄予厚望的陈金玉闭门摆弄了整整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然而他,却实在没时间了!
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弄到银子来,所以……
“你拿这划桨去挑一块河泥来给我看看!”程紫玉将视线锁定在了一片芦苇地,抬了抬下巴。
“荆溪,我不会再回了!所以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你且学好了!只此最后机会,我教你分辨河泥!”
朱四伸手一把握住紫玉的手。
“你为我付出的,我一定会报答!你放心,我身边那个位置,最后终是你的!”
紫玉浑身一颤,袖下的另一手深深掐进了手掌才抑制住甩开他的冲动。
朱四转身便开始挑泥,连挑三坨,程紫玉均是摇头。
“颜色不够!”
“黏性不够!”
“太腐!”
头顶乌云越聚越拢,六月的天,当真说变就变。
“你快些!要下雨了!”
朱四浑身已被汗水湿透,虽烦躁却只能咬牙去挖。这个秘密,事关重大,还真只能他来。
这一次,他站到了船头,将划桨深深往前边插了出去。
他想,他索性挑出个几斤泥来,总有能用的吧?
朱四深吸一口,蓄力将划桨往上挑。
一阵风从后背袭来,一个身体撞上了他的后背……
朱四猝不及防,到底还是刹不住脚,一下便被已经紧紧抱上他后腰的女子撞落下了水。
他倒是没想到,小小软软瘦瘦的身子竟然能蓄出如此之力!
她果然是恨他的!
“扑通”的一声后,程紫玉的拳头更紧了!
她本以为眼前的男子会被水呛到。
因为他不会泳!
不会!
可此刻!
他竟然会憋气,他手的摆动,是标准的划水姿态!
他从来都是会泳的!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骗了她!他果然是蓄谋接近的她!所以,他才如此安心接受此行荡舟的要求!
这个男人,从第一眼相识,她便已经瞎了眼!
可,那又如何?
紫玉唇角一挑。
果然,朱四面上无所畏惧又带了挑衅的笑渐渐消失,转成了惶恐。
“你会水也没用!这泥是我为你选的!很滑是不是?踩不住是不是?”
朱四面色发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小舟已经飘去了一丈开外。。。
程紫玉紧紧抱住了朱四。
“很快,你就会沉下水去!这里的淤泥的确能调泥,因为够黏够稠,进来了,就绝对出不去!”
“贱人!你个贱人!”两息前,朱四划水的过程中,脚尖一触底便发现湖水并不深,只到了他的胸口,于是他便一脚踩了下去。
随之,他便发现了不对!
他的整个人都开始了下沉。他的脚,根本抽不出泥来。再有她还在死死扣住他往下沉,他竟是一点办法没有!
“来人!来人!救命!”
“叫也没用!他们划船过来至少半刻钟,可你沉下水,最多半盏茶!”程紫玉终于笑达眼底。刺目又绚烂!
“与其浪费时间求救,不如说说我对你的恨!知道吗?我一直想,要怎么弄死你?有什么办法弄死你!我找到了办法!想要弄死你们,唯有利用你们的贪婪和野心,怎么样?我做的好不好?”
“你那么奸猾,为了让你上当,我故意索要三个要求!所以你一定以为我第三个要求才是最狠的!你一定将所有防备都会用在第三个要求上吧?
你怎么也猜不到,我从来就没准备第三个要求吧?你哪里想得到,这才第二个要求,就会要了你的命吧?”
“你死了!你那个恶毒的娘也就必死无疑!陈金玉没有你,再保不住那产业,同样也是死路一条!没有你们这些水蛭,我荆溪匠人或许还有一条生路!总算老天有眼,你们都输了!”
“你说的是!的确,你身边最后的位置一定是我的!可不是?我陪你一起死!陪着你的梦想!你的野心!你的谋划!一起死!黄泉路,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太难走!”
“你说什么!”
一口白牙几乎咬碎的朱四生生将抱着他后腰的程紫玉拖到了身前,而他自己却因着这股巨力而下沉了足足一寸。
他打着颤将视线锁定上了她的腹部。
“什么一家三口?”
“不可置信是不是?现在知晓,太晚了!在你被绝后前我就已经有孕了!痛吗?老天有眼,这就是你利用我抛弃我之后的惩罚!你注定,都不会有后!”
“不会!你骗我!你个贱人!我掐死你!”朱常安几乎疯魔。“不!——”
他的尖叫在湖面回荡开来……
夺嫡过程太惨烈,他被下了绝育药。这事被传得满城风雨。他房中虽有姬妾已经“有孕”,可圣上到底因着这个传闻,将他排除出了继位圈。
这一件,是朱常安最痛彻心扉的一个伤疤。
若是他没有将她遗弃,若是他保有这个嫡子,一切都会不同!……
水已漫过了他们的脖子,开始一下下灌入他们的口中。
程紫玉笑着昂起下巴,天空中乌云滚滚,狂风阵阵,暴风雨将至。
“朱常安!老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扭转乾坤!”
朱常安同是对天大笑。
“程紫玉!老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早定乾坤!其实你错……”
“程紫玉!”一声咆哮竟是比那天空怒吼的雷声还要高亢,生生打断了朱常安最后的解释。
白衣胜雪的公子,正急急舟行而来。他手中高举一份手稿,正对程紫玉疾呼。
“你别死!小爷最恨欠人人情!你死了,小爷找谁还这笔情!你忍住,憋住,再忍最多十息,小爷救你上船,保你平安,为你收拾残局!”
朱常安面色突变,松开程紫玉颈脖的双手再次箍紧。
“李纯?他为何来了?你做了什么?他为何要报恩?”
程紫玉嫣然一笑。
他为何来了,她也不知!难道,他是从京城一路跟来?
程紫玉将视线转回朱四身上。
“霹雳弹陶壳的图纸和配方,我给他了!他是纯臣!这东西唯有放在他那里,才最稳妥!才能让你即便从我手中逃脱,也只有死路一条!”
“贱人!”朱常安气得发抖,双手死死箍住了程紫玉的脖子。“你就这么想我死!这么无所不用其极的!你既这般狠毒,孤王便亲手先送你一程!”
朱常安的双手一紧再紧,程紫玉却安然若素。
“朱常安,你住手!杀了她,你也活不成!”还在十余丈外的大将军李纯满脸惊恐。“你放手!程紫玉,坚持!……”
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白光点点,程紫玉带着最后的神智冲李纯微微一笑。
他果然是可靠的!
总算这最后一次,她没选错人!
只是……李纯眼里的焦灼竟是如火一般烈,炙得她心惊!
为何以前她没发现?
闷雷低沉,刹那间,一道闪电如一把利箭撕破了暗沉灰黑的天空,直直击打向了湖面。
不,是向着他二人而来!
程紫玉睁大了眼睛,只见那闪电正中她的身体,一阵剧痛后她周身一麻……
随后,她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耳边李纯的声声呼喊也越来越远……
第四章 所谓天道()
黑暗铺天盖地,就像刚刚踩过的烂泥一样将程紫玉团团围住。
没有一丝光亮,她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去往地府的路上。
这就是黄泉路吗?
老天啊老天,给她的结局果然是天打雷劈!
她造孽太多,满手鲜血,她倒是不介意!
可为何不见朱常安?
程紫玉有些惊慌失措,她左顾右盼,在黑暗中大喊起来。
可她的声音传不出去。
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朱四不在,不在!
她到最后一刻还死死搂住的朱四,不在!
他难道得救了?
莫不是那道雷只击中了她?
李纯将朱四救了起来?
所以只有她死了,对不对?
她失败了?
可朱常安脚下那累累白骨堆起来,都足以将他埋了,他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他该坠下十八层地狱,承受炼狱轮回之苦!
凭什么!
一瞬间,程紫玉胸口那股恨意再次开始弥漫。
她没能将他杀了!那后果将是什么?。。
李纯能控制得住他?李纯虽是皇帝心腹,但到底是臣子,敢杀他?
朱常安一旦回到岸上,无异于豺狼归了山!
先不论他岸边有几百人,整个荆溪都早已在他的控制下,他一定会反扑!那么……李纯岌岌可危!
他,一定会将李纯灭口!
李纯,正如其名,是皇权的守护者!是皇帝压制儿子们的平衡点!是真正的纯臣!
这个夺嫡大战中所有皇子都要争取的最大砝码一死,大周便乱了!
大皇子占了个长,二皇子是嫡,四皇子也就是朱四,占了个狠,除了七皇子一直摇摆不定,还有一个貌似不争,却什么好处都少不了的五皇子。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暗处的汹涌顿时将浮上明面!
乱了!
那才是真正的乱子!
这一瞬,程紫玉的心被绞了个粉碎。
自己做了什么?
又是她造的孽?
是她选择的李纯,是她谋划的暗杀,是她策划的报仇!
这笔账,依旧要算在她的头上!
她眼前几乎出现了兵荒马乱,几王相争,血流成河,饿殍满地的场景。
将有更多人会因此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她做了什么!
不要!她不要死了!
她要找到朱四,要将他拽下来!
程紫玉开始在黑暗里哭着喊着跑起来……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撕不开,也钻不出!
她的眼越来越模糊。
过往场景一一浮现。
她不可救药看上了他,不惜忤逆了老爷子!
她长袖善舞,在太后和一众后妃跟前八面玲珑,只为帮他得到更多的助力!
她为他设计了一场暗杀,嫁祸了二皇子,甚至不要命地前去与二皇子的生母——皇后做交易!
她帮着母族式微的他早早封了安王,开府的同时还利用皇帝的心软,得了可置府僚的默许。
那一日,他站在安王府匾额前,郑重指天誓地,会迎娶她成为安王妃。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求娶。她不甘心,利用太后的偏宠,又与皇后私下达成了交易,顺利坐上了那宝座。
她的婆母昭妃恨她身份低下配不上朱四,不但几次暗害她,还反复撺掇他废妃。
可她想要凭实力扭转昭妃的心意。
她愈加全力助他上青云,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却不知,慢慢将自己掏空的她也渐渐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和要求了!
当她为了证明自我价值,开始研制霹雳炮的陶壳时,太后突然薨了。
她的靠山没了。
可笑,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便传言说她堂堂安王妃疯了!
安王府的上上下下,或默认,或暗示,或“有口无心”地指向了她的疯!
她院中走水了,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明,她是“纵火犯”!
她疯病发作,将随侍十二年的家奴的腿脚“打断”!而后,她又有了“残杀”心腹丫鬟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