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戏-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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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背后传来“吱呀”一声尖叫,就听到孟兹宁扬声说道:“你输了,你被我抓住了。”
梁建鹏全身僵硬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他看见,在他的身后,在用那根红丝线牵引住的一长串玩偶娃娃的末端,多出了一个奇怪的物事。那是一个残破得看不出本来样子的另一个娃娃,体型很胖,类似于年画上的福娃,头发都掉光了,一个烂得散了的蝴蝶结还挂在头上,面上掉皮严重,一个眼珠子不见了,空留一个黑洞。下面是皱巴巴的脏裙子,脚上没有穿鞋,一只腿被磨平了,露出了里面的钢筋,刚才尖锐的摩擦声就是这个导致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原本白藕般的手臂上,散落着一大块一大块的青色的瘢痕,泛着绿油油的令人作呕的光。
尸斑?!梁建鹏猛地捂住了嘴,他不明白,不是说来见那个小妹妹的吗?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玩偶?而这个人偶身上,为什么又会有人类的尸斑?
那个娃娃突然开口了,她那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一开一合,发出咯吱的响声,飘渺的嗓音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荡:“你赢了,那我来当老鹰吧。”
孟兹宁一手紧紧握着她那细短的脖子,冷静地道:“不用了,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它本来就应该在三十年前结束的,不是吗?梅雨芳。”
“你的姐姐叫梅雨琴,三十年前,她是仁山大学的学生,而你只是年仅十岁天真浪漫的小妹妹。你们在仁山大学见了一面,梅雨琴和你说了一些非常奇怪的话,你当时并没听懂,然后便跟随父母回家了。回去之后,你如常学习、生活,总觉得什么事情已经改变了,但却发现不了异样。直到有一天,你的小伙伴来约你出去玩,玩你们最喜欢的老鹰捉小鸡游戏。玩着玩着,隔壁宅子倒垃圾,不小心翻滚出一个破烂的玩偶娃娃出来。那个娃娃滚啊滚,最后滚到了你的脚下。”
“那个当老鹰的人这时猛地一扑,最终绕过了母鸡,扑到了最后,他得意洋洋地伸手捞过去,却发现捞了个空。这时,大家惊恐地发现,你已经不见了,跟在他们后面转的,不过是一个破烂的玩偶。后来人们都说问题发生在玩游戏的时候多了一个人,其实只是多了一个娃娃,少了一个人。而你则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了。”
“你真正死亡的时候是在仁山大学和梅雨琴,你的姐姐见面那一刻。你一见到你姐姐就立刻死亡了,但是这个事实发生得那么突兀,梅雨琴没有发现,你更加没有发现。你自以为还活着,回到家里,努力想过回一个活人的日子。但发生了的不可逆转,你开始发现,头发掉得越来越多,皮肤越来越干燥,体温越来越低,胃口越来越小。你始终找不到原因,也因为害怕不敢告诉家里人。直到那一天,那一个娃娃因缘巧合来到你面前。”
“这种玩偶死物最易吸取魂魄,它也最终击破了你的妄想,毁灭了你的执念所造出的形体。你的小伙伴发现之后,吓得都跑散了,这个游戏于是半途而废。你被困在这个游戏当中,魂魄无法脱离,只能一直寄存在娃娃里,游荡在宅子中,让它变成有名的鬼屋,引诱无辜的人和你玩老鹰捉小鸡游戏。当你杀够和当时玩的小伙伴一样数量的人后,就可以作为替死鬼永远玩着这个无法终结的游戏,而你也可以从娃娃里抽身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算是你的恩人。那么,你总该报恩是吗?”
漫长的讲述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梁建鹏听得毛骨悚然,全身打颤,他没有料到从一个娃娃身上可以引申出这么多的故事。要不是孟兹宁还捏着那个娃娃的脖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嘻嘻;;”一阵轻笑声从耳边传来,梁建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那个娃娃的五官都是固定不动的,可是梁建鹏却仿佛能从那黑洞洞的眼窟窿中瞧出它的笑意:“那又怎么样呢?你说我陷入到这个游戏当中,可是你们不也一样陷进去了吗?当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游戏就被视为和天地的契约,除非有替死鬼一直替你们玩下去,否则一旦中断,就是遭到天谴。你们现在和我一样,都要继续玩下去。现在,该轮到我当老鹰了。”
梁建鹏大为惊恐,那自己岂不是永远被困在这所鬼宅里面?孟兹宁已经冷笑道:“这个游戏有两种结束方式,一种就是你说的,输了的人当老鹰,游戏无限循环下去。可老鹰捉小鸡还有另外一种结局,或者说,真实的结局。当真正的老鹰抓到了小鸡,你觉得它们可能互换吗?那么下场就是一个老鹰吃了小鸡!你是在质疑我没有吃你的实力吗?”孟兹宁手上用劲,娃娃的脖子顿时被捏的“嘎嘎”作响,飘渺的声音惨叫一声,喊道:“你住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兹宁手上毫不放松:“我说过了,我只想知道你那天和你姐姐的对话,每一句话都要原样告诉我,不要耍花样,在老鹰面前,小鸡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他这句话说得霸气无比,却又理所应当,那股凛然的气势顿时将鬼娃娃彻底压制了下去。
声音幽幽地开了口:“那天,我跟随父母出差,顺道去看一看姐姐。以前我们都是直接去姐姐的宿舍,可是那天,姐姐接到我们要来的电报后,死活不让我们进来。爸妈很担心,更加想看一看她,后来勉强同意在校门口见一面。见到姐姐的当口,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她瘦的可怜,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眼窝深深的,仿佛几天几夜没睡好觉。爸妈问她怎么了,姐姐只是说,生病了,很快会好的,便不肯再透露什么。”
“后来,她找了个由头,把我叫到一边,说要跟我说悄悄话。我跟着她走到校门口的背后,她拉着我的手,一下子眼泪就滴下来了,哭着和我说:‘妹妹,姐姐要遭大劫难了。’我吓了一跳,不懂劫难是什么,就问她说,是有人要欺负她吗?她摇头,说:‘妹妹,我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听不懂。但没关系,你就记着,将来你长大了,能听懂这些话了,再来救我。我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特别爱唱戏,尤其爱唱牡丹亭,她姓周,所以我们都戏称她叫周丽娘。她爱上了邻班的一个男生,疯狂地追他,听说被她追到了,两个人拍了一阵子拖。”
第三十二章 过往(三)()
大雪纷飞,到处都弥漫着看不清的白色,一大团一大团让人深深怀念起夜的黑来。树上光秃秃的,躯干上剥落下来的树皮已经被人啃了大半,只剩下青白色的底干,透着不可亲近的严寒。
“喝呀!”一个瘦小的身影猛然窜出来,粗壮的木棒狠狠地击在一个单身女子的后脑勺。她连一声哼叫都没有发出,就无声无息地倒下去了,头部涌出一大滩粘稠的鲜血,但很快就被冻成赤红的冰块,散着新鲜的气息。
小孩吓得不知所措,犹豫半晌,这才抖抖索索地爬上前去,将她手里的那一篮馍馍抢了过来,随即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当天晚上,他生了两堆火,用掉了三天捡回的木材,可他仍然睡不着,不时地回头看已经废弃倾倒的佛像,浑身战抖个不停,外面风声尖锐地呼啸着,像是冤魂的呼号,凄厉而绵长。他哭了一宿,直到累了,才沉沉睡去。
饥荒没有丝毫的缓解,大雪封山,加大了外出逃难的难度,能挖的能捞的能抓的都全部给吃光了,便是连树皮都没有了,所有树都是光秃秃的。雪地上开始倒卧了一具具尸体,越来越多,到最后,铺满了路,压垮了房,一排排,一列列,一堆堆,成为了天地间的主流符号。
饿疯了的人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知道是谁最先带的头,开始吃起了尸体,一开始还是烧烤着吃,后来传开了,大家都来抢,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就生吃了。幸亏天气严寒,加上冰雪覆盖,尸体并没有腐烂,也没有瘟疫传开。
尸体虽然多,但活着的人更多,很快,就连尸体也被吃光了,大雪依旧没有消停的迹象,这里是大山深处,消息送不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救援也送不进来,众人被封闭在一个恶性循环的局里面,逃不出也破不掉。
为了活命,开始有人杀人,杀了之后直接开吃,这个方法立刻被传播开来,男女老幼,青壮少年,身体强壮的便活生生打死,身体瘦弱的便设陷阱使阴招,一时间,这皑皑白雪顿成地狱,冤气冲天。
这种异象终于引起了法术界的注意,进食同类本就是天大的罪孽,更何况如此惨象,天降紫雷预警,五大学院同时派出了人前往查勘究竟。莲花秘院的副校长亲自出马,连夜赶路,穿过积雪覆盖的深山,跨过暗礁遍布的冰河,早法术界救援队伍一步先到了此处。
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让他震惊得几乎难以呼吸,到处丢弃的是人类的尸骨,仅有骨头,没有皮肉,每一根骨头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上面还留下几排清晰的牙印;四处可见凝固的暗红血液和打斗的痕迹,被撕烂的衣服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迎风招展,弥漫着灰败的气息。
他走了一段路,试图见到一个活人,来探明当地的情况恶劣到了什么地步,但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碰见了那个小男孩。男孩的全身已经被烟熏得焦黑,眼珠子却是亮得扎眼,瘦得皮包骨,站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沾血的尖骨。在他的身边,倒卧着一具高大的躯体,他正用那尖骨刺入胸膛,割取肉块。
在这个恐怖的区域里,吃人已经不算得什么新鲜的事。但副校长仍然被这幕诡异的场景所撼动,一个弱小的孩子,居然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居然能如此目不转睛地杀人吃人,这该是怎样的可怕和违和!
“停下!”副校长颤抖着声音喊道,他从兜里迅速掏出一大包饼干,向小男孩递了过去,示意道,“别吃那个,吃这个,这个好吃。”小男孩用冰冷而漠然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眼,停止了切割尸体。副校长心中一喜,却发现小男孩站起来,手中握紧尖骨,向他一步步走来,眸中是冷酷到没有底的深渊,浸透着比阴气还要绝情的寒凉,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神情能这样没有温度,就跟这漫天冰雪一样。
副校长无可奈何地将小男孩打晕,原本只是想将他送出山外,找个福利院安置下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开始,每晚他都失眠了,在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一双冰冷到可以把人冻住的双眸。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大彻大悟,翻身坐起,面向北方合十叩首,口中念道:“善哉善哉!普渡众生,而众生平等,此乃佛缘,弟子谨领。”
副校长最后将那小男孩带回了莲花秘院,成为院内学生,并收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因为小男孩不愿意开口讲话,副校长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便将自己在那边遇见的第一个村子叫韩村为姓,给他取名韩煜。
在莲花秘院最初的两年里,这个名叫韩煜的小男孩得到了充足的营养补充,发育不良的身体开始迅猛增长,但他的性格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始终阴暗低沉,也不愿意说话,一年说不上十句。与此同时,他的法术天赋却开始初露峥嵘,学习的进度远超同龄人,尤其是打架斗狠方面,简直是院内佼佼者,很快,便没有人愿意和他比试法术了。
副校长很是头疼,不知道怎么教育改造。直到有一天,他带韩煜外出修炼期间,偶遇了一只猫妖,才突然惊觉,韩煜对降妖除魔有极大的兴趣,这个向来厌世抑郁的孩子在面对非人类的异物时,明显有更大的热情和兴奋。于是,副校长打破院规有关满十八岁后才能外出执行任务的规定,开始外派韩煜执行任务,一开始自己还跟着去,后来发现这个孩子心狠手辣,保自身安全绰绰有余之后,便也放手让他自行锻炼了。
韩煜于是沉迷在降妖除魔的刺激中,那个随时充满生命危险、充斥着波谲云诡的环境像极了自己最初挣扎生存的村子,那里没有温情脉脉,只有绝望孤独。杀人已不在乎,何况杀妖,在血腥和杀戮的空间里,他的压抑得到了释放,他的痛苦得到了宣泄,从最初的单纯镇压,到后面的百般调戏捉弄,再到最后的诡计连篇,他从中找到了乐趣,也找到了救赎。
这些画面目不暇接的从眼前飞过,即便已经在心底尘封多年,即便从未向人道出,它也从来鲜活,未曾褪色。冷雨馨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在她的对面,老道的神色已是极其难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对手始终让自己觉得害怕,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后辈却有着比自己还要沉重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