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第6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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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七命妖兽截取妖物躯体拼凑而成,残暴嗜杀,野性不改,殊难控制,稍有不慎,便四处逃窜,难免为祸下界。”顿了顿,温玉卿又道,“不过福祸相依,为祸下界固然是天灾,亦是机缘所在。”
“机缘”云云,倒并非空穴来风,正阳四宫所辖三处下界,七曜界地域物产,远逊于陆离、云母二界,素为天庭所看轻,及至七命妖兽逃出天庭,大瀛提耶二洲各得其一,遗泽绵长,真仙辈出,颓废之气才为之一扫而空,重入诸宫诸殿之视野。只是谁都不曾料到,短短千年,五明宫主魏十七横空出世,稳稳压过诸宫一头,仅次于瑶池宫西华元君,七曜界崛起之势,已初露端倪。
温玉卿道:“妖傀儡之术取自蛮荒古法,粗率冗杂,少有问津之辈,大妖尸骸非寻常物,或入药,或炼器,大有用武之地,炼制妖傀儡百无一存,暴殄天物,是以众人不为。”
梅真人温言道:“温殿主精擅傀儡术,别有手段,非常人可及。”
温玉卿没有妄自菲薄,傀儡术乃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足以自傲,微笑道:“妖傀儡亦是傀儡,触类旁通,解决几处疑难的关节,多费一番手脚,炼制也不难。这镇柱中的七命妖兽,便是妾身亲手所炼,神通不在真仙之下,这百余年来,又另辟蹊径,将残魂融而为一,不再混乱冲突,如臂使指,可堪重用。”
鸳鸯阵中,如有一两头七命妖兽坐镇,如虎添翼,梅真人沉吟片刻,不问所费,只问时日,“不知温殿主炼成这一头七命妖兽,需多少年月?”
“若不失手,百年光阴。”
梅真人摇摇头,“百年一傀儡,远水不解近渴,聊胜于无。”
温玉卿静静道:“仙傀儡妖傀儡若如此易得,广恒殿又何至于为人觊觎,当年若非宫主鼎力相助,妾身早不知沦落何处,是何境地。”
王京诸殿争夺殿主之位,有“以下克上”之举,长生子、关千骑、纯阳子先后陨落,广恒殿是砧板上的鱼肉,觊觎者不在少数,天机台上一场龙争虎斗,咬碎银牙,忍辱负重,乃是她生平大憾事,幸而她付出一具仙傀儡,请得魏十七出手,才躲过一场劫难,结下今日的因缘。梅真人亦听魏十七说起过个中曲折,风轻云淡,只当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她如何不知其中的艰险,贸然为广恒殿出头,犯了王京宫之大忌,授人以柄,只在曹木棉一念间。
在她看来,为了区区一具仙傀儡,贸然插手王京宫殿主之争,太过冲动了。不过见了沈幡子,怀抱琵琶,神情清冷,宛然即是另一个屠真,她倒有点理解,为何魏十七会答应此事了。
温玉卿又道:“单靠妾身一人,自是杯水车薪,不过若得人手相助,或可将百年光阴缩短近半。”
梅真人神情微微一动,三五百年间,能添上十余头七命妖兽,大有可为。
温玉卿道:“傀儡气机相合,以仙傀儡炼妖傀儡,事半功倍。妾身麾下有一傀儡侍女,名为柳如眉,跟随妾身多年,炼制傀儡的种种诀要了然于胸,可惜道行有限。若得宫主眷顾,入仙界修炼,十余年光景,便可独当一面,与妾身一同炼制妖傀儡。”
柳如眉么?梅真人记起此女,芙蓉如面,明眸善睐,不似沈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惹人爱怜。不过入仙界修炼,五明宫中唯有梅、屠、深三人有此机缘,温玉卿以七命妖兽为由,巧立名目,暗动机心,却令她有所介怀。梅真人淡淡道:“可是沈幡子向温殿主说起仙界修炼之事?”
温玉卿心头一颤,梅真人这一句话暗藏陷阱,好生厉害,她顿时察觉不妥,引荐柳如眉一事太过性急,着了形迹,由不得对方不起疑心。她故作不知,脸上露出失落之色,涩然道:“沈幡子形同路人,何曾与妾身提过这些……梅殿主有所不知,入仙界修炼,却是王京宫的旧例,每隔千年,宫主考察诸殿诸殿,品评高下,夺得魁首者,可入仙界修炼三日。妾身自是无缘,平侯殿鱼龙真人允道人有幸入得王京仙界,却绝口不提……”
艳羡之余,不无悻悻。
第八十八章 接骨木浮宫()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梅真人衣袂飘飘,缓步踏上莲花峰,放眼望去,四下里云海滚滚翻涌,罡风凌厉,山石偶露狰狞一角,旋即隐没无踪。夕阳残照,镇妖塔刺破苍穹,九层八面,恍若青铜铸就,接骨木浮宫遥遥相对,静默无声,一塔一宫,相看两不厌。
浮宫门户紧闭,杳无人迹,梅真人略感失落,正待举步,忽然心血来潮,扭头望去,只见镇妖塔下,坐着一个孤单的身影,双手抱膝,痴痴望着云海,心无旁骛,似在缅怀过往。
接骨木浮宫乃魏十七清修之地,梅真人执掌云浆殿,将莲花峰方圆数千里划为禁地,非有要事,甚少涉足,镇妖塔下这女子分明是一具傀儡,却又与流苏截然不同,莲花峰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侍女来?梅真人心存疑惑,缓步行至她身旁,轻轻咳嗽一声,那女子听若不闻,只管自己怔怔出神。
她的身高腿长,发色很深,鼻梁挺直,双眸璀璨如星,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看上去好胜倔强,缺少女子的温柔。梅真人从未见过她,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亲近,她瞩目良久,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如泥塑木雕,一动不动。
梅真人缓缓伸出手去,食指触及她冰凉的脸庞,那女子睫毛微微一动,却没有更多的触动。她仿似一具牵线木偶,懵懵懂懂,无有灵智可言。梅真人暗暗叹息,眸中星云转动,意欲以慧眼细细察看,忽听得千里之外响起隆隆涛声,水云聚散,浊浪翻滚,阴元儿纵冥河匆匆掠过天际,须臾降落于莲花峰上,风尘仆仆,上前见过梅真人,略有几分拘谨。
造化弄人,判若云泥,梅真人成就真仙,执掌云浆殿,风光了得,她却了无寸进,枯守于云浆洞天内,寸步不离,打点一宫一塔。路是自己选的,魏十七给了她机会,一枚子珠,能有今日的成就,已是不易,但说心中从此风光霁月,无有挂碍,却也没有这么通达。
七曜界提耶洲七大鬼族,各以一颗太阴元命珠为传承,每隔万年,七颗太阴元命珠聚于一处,诞下一枚子珠,鬼族轮流遣族人持子珠跨海而出,到别海他洲繁衍生息,传承鬼修道统,阴元儿便是子珠通灵,成就器灵之身,跟随魏十七飞升天庭。屠真、流苏、阴元儿俱是下界追随魏十七的旧人,梅真人顾念当年的情分,从无颐指气使之举,执掌云浆殿后,凌驾于众人之上,她更是风轻云淡,礼数有加。
梅真人抬手虚扶,阴元儿趁势起身,见她频频打量镇妖塔下抱膝而坐的木讷女子,微一犹豫,分解道:“梅殿主可识得此女?”
梅真人微微摇首,“既在莲花峰顶,想必阴/道友知她出身来历。”
阴元儿道:“此女乃大人炼制的一具傀儡,浑浑噩噩,尚未开智,安置于浮宫之内,嘱咐妾身悉心看护,莫要限制她行动。”
“她叫什么名字?”
“大人唤她‘小瑶’。”
梅真人按捺不住好奇,真元灌注于双眸,施展秘术,目放白光,将那女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心下了然,傀儡之躯,大抵与流苏相仿,却并非如阴元儿所言神智未开,其神魂迷失,流逝湮灭,只剩下些许执念,与痴呆儿相仿。不知怎地,她几乎可以肯定,在魏十七心目中,此女的分量远重于流苏沈幡子。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却并非无话不谈,魏十七心中藏了无数过往,不曾,也不愿向她提起。梅真人心念数转,随口问道:“流苏安在?”
流苏将神魂寄于傀儡之躯,水乳/交融,合而为一,终究是外物,离不开青雀精魂屏温养巩固,梅真人虽是魏十七身边人,却未必得闻个中隐秘。阴元儿顿了顿,含糊其辞道:“流苏在浮宫内温养神魂,不知殿主莅临。”
梅真人又看了那女子一眼,拂袖步向浮宫,伸手轻推,禁制层层解脱,门户无声无息荡开。这座接骨木浮宫乃是她亲手打造,一梁一柱了然于胸,这么多年过去了,魏十七并未作丝毫改动,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以此纪念当年的那段情分?
梁柱未改,但屋脊四壁,经阴元儿之手,取用云浆洞天古木石髓再度修复,非复曩昔模样。梅真人举目望去,居中辟尘榻空无一人,上悬千音鬼铃,黑烟缠绕,铃音若有若无,左首立了五尊姿态各异的铁佛,多首多臂,金刚怒目,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是为斜月三星洞五轮傀儡,右首摆放一座青雀精魂屏,霞光明灭,屏内自成天地,能补全神魂,操纵傀儡,别有一番妙用。
辟尘榻,千音鬼铃,五轮傀儡,目光所及,往事历历涌上心头,梅真人不觉低低叹息。
阴元儿快步上前,五指抚过青雀精魂屏,搅动霞光,旋开一道门户,十余息后,流苏匆匆而出,眉宇间略有憔悴之色,显然温养神魂嘎然而止,对她不无影响。梅真人心细如发,略一沉吟,便将前后缘由猜到八九分,她微露歉意,招招手将流苏唤到身旁,抚摸着她的秀发,温言宽慰了几句。
不经意间,她向阴元儿挥挥手,命其退下,阴元儿如释重负,告辞退出浮宫。她深知魏十七性情,对过往之事一向讳莫如深,梅真人打听一二,或许一笑了之,她若是掺和在其中,保不定就种下芥蒂,遗留后患。
人总是会变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半人半妖的小修士了。
梅真人见流苏心绪不宁,神魂不稳,拉着她的手并肩坐于榻上,探出食指轻轻点在她眉心间,以真元徐徐安抚。流苏渐渐平静下来,赧然微笑,双手紧紧握住衣襟,有些不好意思。
第八十九章 半个五明宫主()
帝子赐下魔女,别立一殿,与五明宫主结为道侣,但在流苏心目中,梅真人才是自己的“主母”,既然当面问起,她不得隐瞒,含糊其辞道,那唤作“小瑶”的高挑女子,乃是从下界的下界就追随宫主的旧人,神魂迷失,灵智大损,寄存于傀儡体内,近来才安置于莲花峰。
梅真人这才知晓,原来那“小瑶”姓余,与秦贞、阮静同来自混沌一气洞天锁,并非大瀛洲土生土长的修士,当年的旧人风卷云散,秦贞不知所踪,阮静音讯渺茫,在她面前,魏十七从未提起。
流苏偷眼瞧她,心中忐忑不安,她虽知八女仙乐屏中神魂的底细,余瑶之外,更有秦贞,但未得魏十七许可,不敢多透露半句。梅真人何等精细,知她所言不尽不实,微微哂笑,没有过于为难她,下界的下界,神魂迷失,灵智大损,得闻这几句,业已足够,莲花峰多一浑浑噩噩的傀儡,又有何妨。
她不动声色岔开话题,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又赠下一瓶调养神魂的灵药,命她好生修养,如有所需,可到云浆殿来寻她。流苏谢过云浆殿主,双手握住玉瓶,指尖微微颤抖,低眉顺眼,楚楚可怜。
梅真人叹息一声,命其自便,流苏躬身告退,小心翼翼退出浮宫。
浮宫内空空荡荡,千音鬼铃叮当响,梅真人安坐于榻上,怀想过往种种,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甫入天庭,便得重用,旁人都以为,她是借了魏十七之势,才执掌一殿,却不知她既不在意权势,亦非绕树之菟丝,这些年来殚思竭虑,为五明宫谋划之余,她又何尝没有将一切想明白,她在魏十七心目中有着不轻的分量,反之亦然,但要说为了对方不惜舍弃大道,生死相从,却是不能。君不负我,我不负君,如此而已。
她觉得自己有些冷酷,又感到些许庆幸。大道无情,身在天庭,下界的人与事,鞭长莫及,她离开之时,天魔周吉隐患未除,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是何境况,师妹兰真人,也不知寿元几何,是存是没。不过,人不能总是缅怀过去,留一点念想,一点挂念,也就足够了。就像魏十七,将余瑶一点神魂,寄于傀儡体内,徘徊镇妖塔下,过往的岁月,并未烟消云散。
魏十七待她可谓信赖有加,名为云浆殿主,实则是半个五明宫主,这些年来她执掌权柄,得闻天庭种种隐秘,亦知帝子再登帝位之艰难,内乱未平,外患不绝,堪与其匹敌者,如来,魔王,深渊主宰,局势微妙,波诡云谲,天机落于何处,无人能看清。一入天庭成走卒,魏十七得帝子看重,踏上了这条四战之路,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联手魔王,踏破灵山,共抗深渊之众,然而在她看来,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梅真人低头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心血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