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第5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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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沉霭神情一肃,淡淡道:“危言耸听,何来‘掳去’二字!”她早看出闻薰并未受制于人,亦无挣扎之意,她那句“我要当广闻派的掌门”,声音虽轻,却瞒不过她的耳朵。
班阙沉默片刻,叹息道:“道友这是要将广闻派拒于千里之外了——不知贵门师长是何打算?”
季沉霭道:“班长老若心存不忿,何不亲自向祁道友分说?”
班阙顿为之语塞,那凶徒强夺三足青帝鼎,一举击溃天魔,心狠手辣,手段高强,闻铎便是前车之鉴,他哪里敢以卵击石。不过季沉霭如此偏帮,连言语上都不肯退让一二,出乎意料,令他措手不及。正尴尬之际,黄四海飘然而至,延请广闻派闻、班二位长老入洞府一叙,班阙顺势下坡,心中郁闷憋屈,又不便十分形之于色。
虽没有十分形之于色,终不免流露端倪,黄四海察觉气氛有些凝重,目视师妹,以眼色相询,季沉霭扁扁嘴,只作不知。闻铎有伤在身,不便擅动,班阙随黄四海前去拜见道门师长,他斟酌言辞,将祁甲掳去掌门之女闻薰一节说了几句,黄四海大为诧异,不知他为何如此不智,夺去三足青帝鼎不够,还火上浇油,将广闻派掌门之女抢入洞中,行那难以言说的苟且之事。
他深觉此事蹊跷,棘手,不可不慎,停下脚步沉吟良久,请班阙稍候,亲自去见祁甲。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班阙一面之词,未可轻信,且听祁甲如何分说,再作决断。
第一百零九节 想到一齣是一齣()
道门七位核心弟子,轮番执掌外务,为四位真人分忧,季沉霭每每异想天开,不顾大局,唯恐天下不乱,轮到她主事,从没个安稳过,天性如此,长息真人也说不服她,只能命她给黄四海打下手,凡事听师兄安排,庶几无过。
黄四海才离开片刻,便生出一堆是非来,令人啼笑皆非,师妹使性子,装糊涂,他也不便过于苛责,放慢脚步,冲着杜千结打了个手势,杜千结只得上前去,将祁甲“掳去”闻薰一事说了几句,黄四海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头疼。
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将闻薰拦腰抱起,大步流星扛回洞去,这分明是强盗的行径,占山为王,强抢民女,祁甲何其不智,即便看中了那女子,大可徐徐图之,何必如此急色呢!
季沉霭见班阙像小孩子受了欺负,向大人哭诉,师兄碍于职分,唤杜千结问了几句,往祁甲栖身的洞穴而去,似有兴师问罪之意,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跟了上去。
她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立在洞口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女子哭哭啼啼,也没有打起来,师兄与祁甲和颜悦色地交谈,耐心十足,倒令她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那祁甲神通广大,行事肆无忌惮,当真闹起来,师兄也讨不得好去,难不成吃了亏再向师尊哭诉,那实在太丢人了,还不如客客气气,留几分情面。
黄四海目不旁视,微笑道:“幸赖道友神通,击溃天魔,广闻派才得以平安抵达绿洲,那班长老好不晓事,说道友不合将掌门之女掳去,岂有此理——”咦,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圆滑了?她探过头去张望了一眼,闻薰衣衫完好,静静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吱声,神情举止丝毫不见气恼。
周吉淡淡道:“闻薰在此,道友何不亲自相询?”
黄四海将目光投向闻薰,仿佛经对方提醒,才留意到她的存在,顿了顿,温言道:“广闻派班长老有此言,闻姑娘意下如何?”
闻薰微微抬起眼帘,幽幽道:“道长相询,妾身不敢相瞒,先父乃广闻派掌门,不幸被强敌所害,广闻派风雨飘零,遁入此界避祸,闻、班二位长老欲自领掌门之位,妾身不忍见先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献上三足青帝鼎,恳请祁上师为妾身做主,执掌广闻派,不堕先父遗志,还望道长玉成。”
一字字一句句,季沉霭听得清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那闻薰虽是女子,却也是伶牙俐齿的厉害角色,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把路堵得死死的,师兄即便要为班阙出头,也名不正言不顺。
黄四海知道师妹在洞口听壁角,当着她的面,有些话也不便说得过于露骨,此番轮到他在外主事,班阙既然向他哭诉,也只能先讨个说法应付过去,究竟如何处置广闻派的内争,还是要师尊拿主意。
他看了闻薰一眼,神情有些古怪,班阙不至于当着他的面胡言乱语,祁甲掳去此女,众目睽睽,确有其事,为何这片刻工夫,便将她调教地如此听话乖巧?罢罢罢,有闻薰这番话,他大可置身事外,虽然有些憋屈,总比跟祁甲撕破脸来得好,事实上,他对这位新投道门的体修十分忌惮,总觉得他言行举止透着诡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与祁甲不疼不痒不冷不暖攀谈了几句,这才告辞而去,季沉霭也不避讳他,师兄前脚走,她后脚就走了进去,拊掌笑道:“道友果然好手段——”瞥了闻薰一眼,“闻姑娘言谈也很厉害,看不出来!”
闻薰眨眨眼,低头不语。
季沉霭道:“道友可是有意插手广闻派内争,将她扶上掌门之位?”
接触虽不多,周吉对季沉霭印象不错,这位道门的核心弟子心性跳脱,想到一齣是一齣,没什么心计,也不知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季沉霭兴味盎然,盘算了一阵,问道:“有什么好处?”
当着季沉霭的面,也不便与闻薰胡天胡帝,左右闲着无事,周吉随口逗逗她,道:“三足青帝鼎是广闻派镇派之宝,虽然抢到手,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难免有人眼红,以此为借口生事,有广闻派未来的掌门亲口应允,占了大义,也可省去许多麻烦,这是其一。”
季沉霭颔首道:“不错,魔物对吾辈虎视眈眈,不宜为了一宗宝物,自乱阵脚,有道理。其二呢?”
周吉笑道:“此女身材高挑,容貌秀美,美色当前,怎可坐怀不乱,这是其二。”
季沉霭为之愕然,她心思单纯,并未往这方面去想,被他一语道破,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周吉道:“你居然……”
居然动这个心思……居然光明正大说出口……居然还当着闻薰的面毫不掩饰……祁甲赤裸裸的坦荡令季沉霭感到错愕,但她没有不适应,她觉得人就应当如此,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而不是用仁义道德或其他的东西去扼杀。
当然,如果祁甲觊觎的对象是自己,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反抗的。
“还有其三吗?”她双眸闪动着光芒,越来越觉得有趣。
周吉意味深长道:“其三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葛阳真人一定会见我一面了吧……”他的神情里藏着一些危险的讯号,季沉霭骇然警惕,心跳停顿了半拍,随即跳得极快。他要面见葛阳真人,到底为了什么,意欲何为?
黄四海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他踏入洞内,看了师妹一眼,并没有感到意外。祁甲像一块石头,撞入平静的水面,带来了多少意外,她如果不来看热闹,才是最大的意外。
“祁道友,葛阳真人召见,请随我来!”
季沉霭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仿佛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周吉朝她笑笑,拜托道:“烦请季道友暂留片刻,看顾此女,以免有失,可好?”
祁甲请她留在此处,当真是为了照顾闻薰,还是故意要将她遣开?季沉霭预感到有什么变数即将来临,黄四海一无所知,她阻止不了。
第一百一十节 铁板上钉钉()
祁甲随黄四海而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季沉霭忽然觉得肩头一松,仿佛挪去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她暗自心惊,此人给她的压力如此之大,潜移默化,隐隐凌驾于四位真人之上。她微微蹙起眉头,双眸注视着闻薰,心中存了意,如此好女子,果然我见犹怜,只是身量太过高挑了些,不够小鸟依人。
左右闲来无事,她有一句没一句打听岁寒洲广闻派的内情,闻薰知道她是道门七名核心弟子之一,不敢有所隐瞒。门派纷争,内外交困,这些破事哪里没有,季沉霭权当消遣,当年在大瀛洲,道门四脉明争暗斗,妖奴七城乌云压顶,与之相比,闻薰的故事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奇。
不过闻薰的胆气却令季沉霭感到诧异,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当上广闻派的掌门,绝不允许几位长老压过她一头,哪怕把自己卖掉也在所不惜。同为女子,季沉霭自忖她做不到如此疯狂而决断。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委身于人,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换取些什么,没有什么值得她这么做,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
闻薰的倾诉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脆弱中蕴藏着不甘,勇敢而绝望地反抗命运,像一根会思想的芦苇,季沉霭对她不无欣赏,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祁甲会看中这个女子。与此同时,季沉霭也提醒自己,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吸引祁甲的仅仅是她的美色,他就是那么纯粹而浅薄。
她嘴角带上几分笑意,安慰了闻薰几句,暗示她日后如有难处,不妨来找她。闻薰还没来得及表示谢意,刹那间天旋地转,山崖剧烈颤抖,尘土碎石坠落如雨,她立足不稳,伸手撑住洞壁,不知发生了什么。
季沉霭脸色微变,她清楚地察觉到,震荡来自山腹深处,那里是道门秘藏所在,葛阳、松骨二位真人亲自坐镇,如此大的动静,难不成是天魔入侵?她悚然心惊,下意识怀疑天魔来得如此突然,莫不是藏于合龙辟水龟体内,趁乱混入绿洲?
她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广闻派来得如此突然,于暗黑荒野奔驰许久,只见魔物侵扰逼迫,天魔迟迟不现身,仿佛在等待他们接引,殊为可疑。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天魔若有如此手段胆气,大可堂堂正正闯入绿洲,与四位真人交锋,成王败寇,又何必多此一举?
诸般念头此起彼灭,季沉霭自知修为有限,无从插手,她惦记着祁甲嘱托,伸手一拂,两枚玉环离腕飞出,将闻薰护住,光华一扫,纤尘不染。闻薰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门法宝,果然不同凡响,广闻派的三足青帝鼎也不差到哪里去,其父闻骧龙避开诸位长老,私相授受,只是她道行浅薄,不足以驱使从心,此乃生平恨事,难以对人言说。
十余息后,山腹深处响起一声怒吼,惊天动地,一道神光冲天而起,色作纯青,隐隐透出龙吟虎啸之声,季沉霭与闻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三足青帝鼎。
震荡嘎然而止,道门上下,人心惶恐不安,季沉霭再也按捺不住,命闻薰在此稍候,切勿擅作主张,身影一晃,已消失在洞外。
闻薰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蹲在角落里,双手抱住小腿,侧过脸枕在膝头,背,腰,臀,腿,弯成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她不知道命运会怎样,她已经下了注,接下来就等着开盅了。
时光缓慢,她等得忐忑,等得心焦,洞外再一次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犹豫不决,欲迎还拒。她慢慢站起身,觉得腿脚有些发麻,抬眼望去,却见季沉霭伫立在洞口,秀眉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沉吟不语。
“季上师?”闻薰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季沉霭摇了摇头,将种种杂念置于脑后,看了闻薰一眼,忽然展颜一笑,没头没脑道:“到头来,你我都被瞒混了过去!”
闻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喃喃道:“什么瞒混了过去?”
季沉霭不无感慨道:“那位祁道友,哪里是什么道友,分明是前辈高人,道行深厚,连诸位真人都礼待有加,不敢怠慢。”
闻薰的心砰砰跳动起来,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以手掩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季沉霭幽幽叹息,随口将所闻所见提了几句,原来那祁甲另辟蹊径,由体修入道境,一身神通堪比大象真人,从始至终深藏不露,直到面见葛阳真人,真人独具慧眼,出手相试,祁甲催动三足青帝鼎,摇撼天地,无从掩饰修为,这才被窥破端倪,道破真相。
如此大能,境界与葛阳真人相仿,凌驾于松骨、长息、居延三位真人之上,道门得此强援,可谓意外之喜,天魔在外窥探绿洲,如骨鲠在喉,葛阳真人尊祁甲为道门耆宿,号“甲长老”,日常供奉视同诸位真人。闻薰得一位真人撑腰,再无人敢小觑她,她这个广闻派未来的掌门,已是铁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闻薰脸色煞白,拇指塞进嘴里,银牙紧咬,一时间心驰神摇,云里雾里,不知如何是好。惊喜来得太快,她无所适从,怔怔呆了片刻,她含含糊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