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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与君殊途不同归-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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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陛下给姑娘准备的。”林将军说。

    “辛苦将军了,”我俯下身子,在那突兀的白璧四周轻轻摩挲了几下:“请将军先回驿站休息,明日一早来接我便是。”

    黄昏降临之后,我去了唐芷的房间。

    她从三天前便开始昏迷,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是醒着的。

    我打了温热的水,给她擦手擦脸。

    “我们从一见面就开始斗,一直斗到这个家里只能剩下一个女主人。可惜我没赢,你也输惨了。”

    我一直觉得她是很漂亮的,可惜再漂亮的女人一旦爱了,那就等于从骨子里开始消磨自己的精气神。不爱到呕心沥血不罢休。

    “明天我就要走了,以前修炼的时候听说东海上有座神岛叫——”

    “叫瀛洲。”门吱呀一声开了,洛西风进来。

    “是的,叫瀛洲。”我说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

    “相传瀛洲有位医术高超的圣人,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也许,我可以带阿芷去看看。”

    “有希望也总比留在这里看着她一点点消瘦殆尽的好,洛西风,你的确该做点什么了。”

    我把水盆端出去。才发现冬天的夕阳真的是太奢侈了,一晃晃,天就大黑了。

    今天晚上,我要不要再好好看看这里?

    下一次再来,说不定……就是下辈子了。

    回到卧室,我打开轩辕送我的那口箱子。对着镜子换衣,贴黄。

    我很少化妆,特别是这么认真细致地打磨着自己的这张脸,一笔一眼都仿佛不是我的了。

    窗开着缝隙。恍恍惚惚的琴声曲高和寡。

    我知道洛西风弹琴很好听,但他很少弹。只有在特别心烦的时候才会拽出这柄快要落灰的凤山焦尾琴,而他在跟我相处的这三年里,也很少心烦。

    琴声悠扬婉转,我唇抵着朱红,眉描远黛。

    此曲名为红梅白雪知,词是他闲暇所填,我曾在书房有幸瞄过一眼。

    漏夜里风雪至

    恰应和庭前梅枝

    看花人瘦骨相似

    霜雪姿红尘相斥

    千万人走马皆知

    擦肩罢西风独自

    松岗明月枯冷碑石

    漆着她名字

    最无常应是写就饮水词

    初见与别辞困顿薄纸

    生年里醒时醉时为谁而痴

    红梅白雪知

    最寻常应是病酒说故事

    末了只徒然多添药石

    最落寞灯市何人眼角湿

    红梅白雪知

    我想要关窗,我也想要掩耳,我怕我好不容易捡起来的红妆就这般被多情的琴声夺出无情的泪水。

    我从没敢想过有一天,我的洛西风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就好像用什么缠绵又锋利的丝线拉扯在心上,一曲一锯,割的都是血。

    啪一声,弦断戛止,万籁寂静。

    我怔了怔,拖起曳地长裙闯出门去——

    迎面便是男人素白颀长的身影,黑发模糊过我的双眼,呼吸压迫了我的惘然。他突然伸手拥住我全身繁琐的盛装,低头吻了上去……

077 多飨食,勿相念() 
华服垂地,环佩叮咚。他吻我吻得太投入,拥抱争羞月辉,缠绵撞碎星辰。

    这一路从琴断吻到床笫,这一眼从千年跃到咫尺。

    我等的太辛苦,以至于忘记了这一刻究竟是我一直期待的,还是最想逃避的——

    我想我们之间可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就当这一晚是用情劫天劫凶劫死劫渡来的温存。

    因为饮鸩止渴后的陌路,总是决绝得让人无法拒绝。

    他的身体很热,极致火烫。唇齿却是冰凉的,白梅香渗透绵长。

    白衣翻转,绻缱我艳红华美的礼装。黑发缠绵,结节我霜雪飞鬓的愁肠。

    烛火在什么时候完全熄灭,寒窗在什么时候飘然绛雪。

    天地间早已无风无月,万籁休止。

    他在我身边睡去,修长的肢体曼绕在床。我则起身,吻了他。

    吻了一次还不舍,一直吻到他皱了眉。

    我怕醒来又是一场纠结不尽的难舍难分。我怕自己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再也无力覆水。

    看着床榻上斑驳凌乱的落红几乎被他的纯阳点染成粉淡的胭脂色,躺在这一片欢愉乱红光里的洛西风就像个回到母体的婴孩,双眼紧闭,不痛不啼。

    有种心疼,叫做彻骨铭心。

    我披衣下地,踩着月色铺就的地霜,端坐在矮矮的桌案前。

    劈一盏红烛,铺纸兑墨化朱砂,提笔一气呵成半纸红鲤。

    成双成对,游戏涟漪。

    我跟苏砚最大的区别就是尾巴,我的短小乖巧,他的张狂美艳。

    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出他那么潇洒俊逸的水花。呵,我欣羡了一千年,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我摘下了颈子上的白玉‘落梅珏’,指尖轻抚着背后的两行刻字。

    我甚至想要把这一切用力印刻入掌纹,却没曾想竟会硬生生拗断了。

    断裂的边缘划破我掌心,刺血成殇,落纸染画。滴在红鲤的眼睛上,如同泣下血泪。

    我本想轻轻呵痛,却在细听身后男人那均匀恬淡的呼吸后,反而释怀了一切终殇。

    玉和画留于案前,我梳妆染发,着衣挽髻。在东方挤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我踏着寒朝的雾色,迎上自驿站出发的马车。

    林副将讶异于我的贪早,我却笑说:“将军还没见过像我这般急切的新娘吧。”

    男子面色不该,耳根却红了:“阿黛姑娘。陛下临行前对属下吩咐过,一旦阿黛姑娘心有疑虑。要我等不可无礼强迫——”

    他把后半句话咽了,我却读懂了轩辕最真实的心意。

    我笑说将军是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

    回想昨夜旖旎翻覆,我尚且没能从离别的情愫里分一支滋生的愧疚给我未来的丈夫。

    我没能带着完封的身子给他,那是因为我早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车辇经过红鸾镇熟悉的一角一隅,我轻撩窗帘向外望。这熟悉了几年的屋舍,融融淡淡的生存感。

    就像奈何曾对我说的,择一城终老。择一人白首。可是我与洛西风之间的缘分,却注定这般无疾而终。

    路过桥下的老字号点心铺,我叫了停车,并投过去几个铜板:“阿婶,有刚出笼的豆沙包么?”

    “啊!是阿黛呀!”妇人笑逐颜开:“啊呀呀,你可还记得前门街的卖鱼小子?跟你说,前年他们家托我去找洛先生提亲,洛先生一口就给拒绝了。说他们家阿黛可是个宝贝呢。你瞅瞅,真是说中了。阿黛就是有福气呢,听说新皇登基,不纳妃不选嫔,单单提了姑娘——”

    “阿嫂。”我并不急着赶路,却恨不得脚下生风地逃离这场尴尬。

    “请送一笼包子到洛宅,顺便替我传句话给我家师父——就说这是阿黛最后一次给师父准备早点了。以后不能再在身边孝敬他,请他多饗食,勿相念。”

    车行辘辘,我把我的记忆和珍重留的越来越远,假装听不到那城楼背后断弦的琴音如泣如诉。

    漫漫旅途,我不知该用什么来打发心境,于是好奇拽出车厢下面的红箱子——那是洛西风为我备下嫁妆。

    两套叠得整齐的新人华服,女装胸纹双鲤,男装襟绣白梅。

    花丝契合,出自同一间绣坊。

    洛西风,你备下这一套行头的时候,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看着掌心越发鲜红的契印,一股灼烧的痛感贯穿肺腑。

    我没有停下车鸾,就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

    我想,如果真的无法选择今生陪他寿终,至少可以选择不要死在他面前。

    洛西风,此一世无疾而终,我却一点不曾后悔。

    千年渡劫只为你留在我心上的一滴泪水,今生今世,能让你跻身进我的生活便已足够幸运。那么交给上天的答案,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赶在新年正月的时候入京城,因国丧期间不宜张灯结彩,我在一片清冷素白的庄重里见到了我的丈夫。

    “阿黛,我以为你——”

    “以为我不愿意?”我微微欠身行礼,他却惶恐吃惊:“阿黛你做什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我仰着脸看他,一月不见,轩辕野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一定要找出为难的距离感——我只能归结为自己的心中无法逼退忐忑,全力安然。

    我知他爱我,可我却把绝望的后半生留在他枕畔。

    抱住他强壮有力的胸膛,我才意识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铁甲兵戈之息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琼玉最深处特有的气质。

    但这毫无违和感的黄袍帝冠,却无法让这双臂膀带给我真实的安全。

    年轻的帝王偕我入宫,他为我专门打造了一处以昆仑山为原貌成比例缩小的宫殿,名为‘戏鲤苑’。

    那里精致的山川湖泊,花池荷洼,四季如春。我可以肆意徜徉,可以除了悠闲外什么都不去想。

    九十天国丧一满,轩辕野如他之前的承诺,即刻下令封我为后,并废止三宫,不在话下。

    同年十月。我诞下一个男婴。起名朗,字靖和。

    轩辕野即日册封其为太子,天下大赦。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我的身体开始不好了。

    起初只是风寒,后来怎么都不见好转。轩辕给太医下了军令状,可是我的病情还是每况愈下。

    那天早朝过后,轩辕野来看我。

    “眉山上的白梅都开了,那里的行宫也刚刚落成。阿黛,我陪你去温泉休养几天吧。”

    我披着雪白的狐裘。轻轻摇晃着摇篮里的男孩。我说不用了,陛下日理万机,如何还要分心来陪我?

    “别忘了我是妖精嘛,一点小伤小病不碍事。再说,我一天也离不开阿朗,哪也不想去。”

    说话间,孩子醒了,高声啼了两下,尿的锦被一片湿。

    奶娘来抱走了。我笑着用帕子擦去轩辕手上的童子尿:“这小家伙中气足得很,哭声高,尿的远。呵,一看将来就会是跟他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其实,我更喜欢女儿。”轩辕野拥着我,扶我坐过暖榻。这里的窗外正对一片梅林,我总能找到最好的发呆角度。

    “生个女儿,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说算了,最是苦情女儿家。我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像我一样历劫。

    “这倒也是。即便她拥有一个身为帝王的父亲,也不一定能为她扫除所有的哀伤——她总要长大,总会遇到那个能让她遍体鳞伤的男人。”

    “是啊,她的娘亲能遇上这么好的男子,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运气了。”

    “你之所以觉得朕好,是因为朕从来不会让你伤心,对么?”轩辕野掐下荧窗探进来的一朵梅枝,轻轻别在我的发鬓。

    我白发三千,只能靠日常的玷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张不出黑发。后来我也不在意了——鱼又没头发,矫情什么啊。

    听了轩辕的话,我认真地点点头:“陛下待我千依百顺,又怎么舍得要我伤心?”

    “舍不舍得让你伤心是朕的心意,能不能够让你伤心……却是朕的能力。不早了,你歇着吧。”

    轩辕野离开‘戏鲤苑’以后,我独自站在窗前发了许久的呆。

    我想,谁人都不愚蠢。他看得出我心里有谁,也明白如果不能让一个女人为他伤心。则意味着这个女人尚且没有真的爱上他。

    两年多了,我本本分分地做着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三千粉黛,仅我一人。

    而我,却连他一人都无法完整地填塞入心。

    我再也没有洛西风的消息,年前奈何进宫来开我,说她带着丈夫和儿子又回了临安城。有次去红鸾镇走货的时候,还特意打听了洛宅。

    宅子早就空了,只留下一个腿脚不太利索的老伯守着门户。

    据说,洛西风带着他重病的妻子远赴东海,而这一走,便是杳无音信。

    阿朗刚过百天的时候,南湖鬼鲛作乱。轩辕野下令剪除妖孽,麾下术士新手云集却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

    后来听人家说,是云游在外的洛景天突然出手相助,解除祸患。可是事后他挥了挥衣袖,连片云彩都没带走。

    任凭轩辕野想尽一切办法意图劝他再入仕辅佐,他也不肯答应。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机会与洛老爷子见上一面。

    其实就算有机会又怎样?大概……也是没有必要吧。

    我不知道唐芷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洛西风究竟是把她土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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