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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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师何小心翼翼说道:“是属下思虑不周,未能提前设置射日弩炮,请督主责罚。”
老人平淡道:“责罚是一定的,这是规矩,至于该怎么责罚,那是南镇抚司的事情,用不着老夫去指手画脚。”
羊师何赶紧恭敬应是,看不出半点在郡王府时的不卑不亢。
老人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白皙手指,轻翘出个拈花之状,轻柔道:“陛下派遣老夫去江南,行至中途,忽然察觉神都这边有异,故而转道赶来神都,却还是晚了一步,既然晚了,老夫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是顺其自然了。”
羊师何抬起头,小心试探问道:“督主的意思是?”
不怪堂堂中原暗卫府都督佥事要如此低声下气,满朝文武,又有几人不怕这位握有披红大权的内相?
更何况这位内相还是天子近臣,圣眷甚隆,不但提督暗卫府,还被御赐本是只有萧氏亲王才能穿着的玄黑蟒袍,其分量之重,丝毫不次于首辅蓝玉和大都督魏禁。
老人正是天机榜上排名第四的张百岁,字长生,别号平安先生,长居深宫大内,统领内廷二十四衙门和内侍卫,被世间修士视为大内第一高手,与外廷第一高手蓝玉并称为朝廷两大柱石,甚至有人认为若是两人联手,就是掌教真人也奈何不得。
本来按照皇帝陛下的想法,如果公孙仲谋也能归顺朝廷,那便是三只通天巨足一起支撑起朝廷这座大鼎,任凭秋叶如何神通盖世,面对此三人联手也要退避三舍,到时候朝廷是进是退,是打是抚,都是存乎一心,运转如意。故而他才令萧摩诃从中牵线搭桥,试探公孙仲谋是否有此意思。
事实上,公孙仲谋面对萧帝的诚意也已经动心,毕竟公孙家是被魏王萧瑾灭掉的,而萧帝与魏王不和更是举世皆知的事情,更何况两人还有共同大敌道门,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惜道门掌教秋叶也看出了这一点,不惜亲自下山入局,于碧游岛上除去了公孙仲谋,让萧帝的谋划功亏一篑。
张百岁轻声道:“如今站在这屋里都是咱们暗卫府的栋梁,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陆朴,一个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垂暮老朽,能闹出什么风浪?丢了也就丢了,无碍大局,所谓前朝余孽更是无从谈起,当初乃是郑帝禅位于先帝,天下共睹,做不得假。而且这些年来,先帝和当今陛下可曾慢待前朝皇室半分?魏王之生母是郑室公主,郑献帝之妻是我大齐长公主,两家本就是一家。时至今日,我暗卫府乃至整个朝廷的大敌不是什么余孽,而是那些不服王法的方外之人。”
整个暗卫府正堂鸦雀无声。
张百岁从座椅上起身,站在台阶上望着下面恭敬肃立的众暗卫高官,声音愈发轻柔,“方外之人,以道门最是罔顾王法,在咱们朝廷和道门中间,有许多左右摇摆的中立之人,这些人原本都是心向朝廷的,以公孙仲谋为最,可公孙仲谋一死,余下之人尽皆胆寒,咱们当下主要是收拢人心,为了一个陆朴便把唐圣月推向道门,不值得。”
羊师何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督主,白莲教可是当年太后娘娘钦定的逆贼啊。”
张百岁轻轻瞥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便让羊师何如遭雷击,待到羊师何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这才慢慢说道:“正所谓圣人之道,随世而移,朝政也是如此,当年天下初定,白莲教余孽仍是图谋不轨,故而被太后娘娘定为逆贼,可如今白莲教却是大不一样,那些冥顽不化的余孽都已经死绝,就连白莲教教主唐圣月都是先帝亲封,何逆之有?”
羊师何不敢再有半分多言。
张百岁将双手笼入大袖中,走下台阶,然后向堂外走去,“你们把杜家的事情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什么尾巴,要不然物议汹汹,老夫也保你们不住,那时可就要扔出几个替死鬼才能平息下去。至于陆朴和唐圣月,老夫亲自处置。”
包括羊师何在内,堂内所有暗卫悉数单膝跪地,恭声道:“恭送督主。”
张百岁出了暗卫府,身形飞入天际,转眼间便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逍遥地仙,可飞腾于九天之上,尤其是到了十六楼以上的境界,号称朝游沧海暮苍梧。张百岁凌空飞行,穿梭于云雾之间,不多时已经是出了豫州进入齐州地界。
齐州琅琊郡,除了齐王王府坐落于此,还有海外崂山,崂山之上的太清宫便是齐州道门所在。张百岁落在崂山主峰崂顶之上,此时山顶仍有素白残雪,与周围的云海连成一片,虽然是在夜色之下,但也别有一番风景,翻滚如海浪,涌动如大潮,让人叹为观止。
老人眺望着远处在夜色下仍是灯火辉煌的太清宫,喃喃道:“当年崂顶之变,青尘率众突袭太清宫,欲将下榻于此地的先帝置于死地,正巧我张百岁随侍先帝身侧,那时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本无幸理,幸而最后关头有天尘大真人出手,侥幸保住一命,更因此与天尘大真人结缘,事后青尘退去,天尘大真人在临走前又传授我玄门正宗妙法龙虎丹道,让我能以残缺之身踏足地仙之境,此等大恩,堪称是天高地厚,我张百岁倾其所有也无以为报。”
张百岁缓缓闭上眼睛,自嘲道:“可自古以来都是忠孝两难全,若不是先帝,我早就死于无名,哪有日后的诸般机缘?若不是先帝照拂,我即便得了龙虎丹道,又如何能有日后的地仙成就?太后临终之前,将今上托付我手,殷殷之情仍在眼前,当今圣上视我为肱骨,事无巨细,皆交付我手,不曾有半分疑虑,两代人之信任,我又当何以报之?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位当世官宦第一人撩袍跪地,重重叩首三次。
“今朝廷道门相看相厌,我身处其中,如入火聚,左右为难。思虑再三,恩情唯有以先后长久而论之,故望天尘大真人于九天天之上,勿要责怪弟子张百岁罔顾恩情,不念当年的救命之恩、授艺之恩,只因世事多变,身不由己。”
第三十三章 青鸾郡主萧元婴()
单以修为而论,在已经是而立之年的那代人中,以辽王牧棠之和齐王萧白最是出类拔萃,如今都已经是地仙境界,大有一时瑜亮的意思。在接下来的一代年轻人,则是齐仙云一骑绝尘,以人仙修为傲视同代人。再往下,那就是青鸾郡主萧元婴一枝独秀了,同代中无一人能相提并论,小小年纪便与齐仙云齐名,被萧氏上下视为可以超越萧白和牧棠之的谪仙大材,甚至有望成为第二个完颜北月。
萧元婴还未出生时,其父病死,出生不久后,其母也郁郁而终。她被皇后娘娘接入宫中亲自教养,故而与萧知南情同亲生姐妹。其后三岁开蒙,四岁筑基,五岁被萧玄传授萧氏拳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窍通百窍通,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小小年纪踏足人仙境界,并在十岁那年被封为青鸾郡主,而且坊间传闻只要萧元婴能踏足地仙境界,那么一个不输萧知南的公主尊号也是唾手可得。
不管外人如何去说,萧元婴自己却从来没想这么多,在她看来,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不是父母胜似父母,平日里都是以父皇母后称之,而萧知南更是带着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姐姐,皇家也好,天家也罢,说到底还是一家人。郡主也好,公主也罢,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按照规矩萧知南必须是公主,而她就是个郡主,在这点上父皇不偏不倚,按照规矩行事,又有什么好争的?
在萧家,从来都是先讲规矩,后讲道理,最后才论情分。
谁也逾越不得。
萧元婴带着徐北游离开那片密林之后,一路直行,遇山翻山,遇水涉水,小姑娘有人仙修为倒是无虞,却让一品境界的徐北游大感吃不消,几乎每次停下时气海气机都已经近乎匮竭,徐北游就要立刻入定恢复自身气机,然后刚刚恢复便又要继续前行,一路周而复始,没有半分停歇。
不过如此也有好处,使得徐北游体内气机愈发精纯,甚至隐隐有了逼近鬼仙境界的迹象,也许再过不久就能着手汲取莫名剑的剑气神意。
一品境界与鬼仙境界之间有道很高的门槛,被许多修士称作是仙凡之别,不知多少修士被卡在这道门槛上,终其一生只能驻足一品境界,徐北游若是循规蹈矩地向上攀升境界,不说被拦在门槛之外,也要在这道门槛上耗神不少时间,但有公孙仲谋为他留下的四剑遗泽,只要能吸纳莫名一剑的神意,踏足鬼仙境界便是水到渠成,这也不得不让他感慨,寒门与世家相比,未曾起步就已经输了大半。
就这样过了一旬时间,两人不曾入城,甚至不去接触人烟,一路风餐露宿,差不多快要走出徽州境内,此时徐北游却是对徽州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徽州的山是极好的,至于其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这一日,两人奔行数百里后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涧歇息,一路上没怎么开口说话的萧元婴忽然皱了皱秀气眉头,说道:“真讨厌,有老鼠。”
“老鼠?”徐北游先是一愣,然后也是如临大敌。
一名白衣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上方的山岩上,负手而立,双眼开阖之间,一金一银,散发异彩。
徐北游抬头望去,诧异道:“金银玄瞳?!”
白衣道人轻笑道:“不愧是剑宗少主,竟然知道我道门秘术。”
徐北游的心骤然沉了下去,这白衣道人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八成就是因为这金银玄瞳。
公孙仲谋曾经为他详细解说过道门各种秘术,在瞳术一项中专门提起了金银玄瞳,据说练成之后双眼呈现金银二色,一眼望气,一眼破妄,可见阴灵鬼魂,可破幻术阵法,甚至还能追踪气机轨迹,堪比佛家的天眼通,若是自身修为达到地仙境界,配合阴阳二气法决,还可修成阴阳洞虚神瞳,号称上照九天日月,下彻九幽碧落,只凭目力便可杀人,厉害非常。
只是此门瞳术修炼艰难,对于双眼资质要求极高,道门已经数十年未曾有人能够练成,哪怕资质高绝如齐仙云,也只能望而却步,却不想这名道人竟是修成了此等秘术。
白衣道人飘然落下,站在两人的不远处,一金一银两色的双瞳先是盯着徐北游,然后又望向萧元婴,轻声道:“久闻青鸾郡主大名,今日得见可谓是一大幸事。”
脾气秉性与温婉可人丝毫不沾边的萧元婴有些不耐烦,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谁?镇魔殿的狗腿子吗?”
白衣道人看上去不过是三十余岁的年纪,望向萧元婴的目光中有一抹隐晦的狂热,温声道:“贫道并非隶属于镇魔殿,而是药师殿中人。”
萧元婴冷冷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多管闲事了吗?”
白衣道人又是摇头道:“非也非也,贫道并非是为了剑宗少主而来,而是为了青鸾郡主,贫道想请郡主去寒舍一叙,还望郡主不吝赏光。”
萧元婴向前踏出一步,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没有尘土飞扬,只是单凭体魄就踩踏出一个方圆数丈大小的圆坑,缓缓说道:“好狗不挡路。”
白衣道人仍是没有丝毫动怒,语气平和道:“贫道听闻天家最重规矩礼数,可郡主此言却是无礼得很,难道这就是萧家的礼数?”
萧元婴针锋相对道:“不管你为谁而来,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礼数是对人讲的,你是吗?”
徐北游闻言后不由微微侧目,想不到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一口尖牙利齿,想来那位以端庄贤良而闻名于世的皇后娘娘断然不会教她这些,难道是经常走南闯北的萧知南教给她的?
白衣道人终于是维持不住脸上的平和淡然,露出几分森然意味,威胁道:“既然郡主不愿随贫道去,那贫道就只好自己动手请了。”
随着白衣道人话音落下,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山涧四周,朝着下方的两人虎视眈眈。
徐北游抬头望去,发现这些身影竟是一个个女子,不过这些女子周身不着丝缕,只是在关键部位略作遮掩,而且两眼瞳孔中呈现出诡异银色,不似常人双腿站立,而是如同猿类那般四肢并用,紧紧攀附在陡峭岩壁上,远远望去好似硕大的壁虎。
这些可怜人分明是先被人抹去了神智,然后又被炼制得与野兽无异,最后还要被这白衣道人如器物一般驱使。
那么这白衣道人为萧元婴而来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萧元婴自然也瞧见了这些好似野兽的女子,虽然没有勃然大怒,但是小脸也阴沉下来,沉声道:“好得很呐,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一声尖利声响。
一名女子率先跃下,双手十指如钩,闪烁着蓝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