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6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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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今年来说,正月,草原骑军从河西走廊渡冰河犯陕州。二月,大易府百万军民缺粮。三月,齐州兰陵府饥荒。四月,直隶州又饥荒。五月,陕州又饥荒。六月,南疆土司内乱。闰六月,湘州流民叛乱北上攻江州,南疆蛮族叛乱犯湖州边界。七月,齐州境内青河决堤,死伤无算,流民遍地。
国事艰难至此,本就身体不好的大齐皇帝萧载厚终于是病倒了,而且还一病不起,进入腊月之后,病情加重,眼看着山陵崩就在这几日的功夫,回天乏术。
在如此境况之下,倘若帝都朝堂再出变故,牵涉到内阁六部九司和大都督府,那么立时就会天下大乱。
在这个时候,新皇继位登基,就成了头等大事。
刚才进去那个妇人,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过不是元后,而是第二任皇后。元后是她的姐姐,膝下无子且早逝,她在姐姐死后,在家族的安排下也嫁给了皇帝,成为萧载厚的第二任皇后,并成功诞下一名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出身于后族徐家。因为大齐历代皇后多是出自徐家,那么历代太后也大多是徐家女子,于是便生出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皇帝可以迎娶其他的妃子,但是皇后的人选,必须出自徐氏,所以她才能在姐姐之后,成为第二任皇后。
年少白头的男子轻轻叹息一声,重新迈步,穿过应门,轻车熟路地往明光宫方向行去。
大齐的太祖皇帝萧煜,表字明光,这座宫殿以明光为名,自然就是历代大齐皇帝的居处。
此时的明光宫中,满是阴郁晦暗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齐崇尚黑色,所以这里的布置也都是以黑色为主,以金色和深红为辅,黑色的帐幔下是一张黑色的大床,盘龙绕柱,肃穆庄严。
此时在床上的,是一名看上去不过花甲年纪的老人,脸色十分灰暗,已经不能从床上起身。而守在床前的,不是内阁首辅,不是皇后娘娘,不是大内首宦,也不是嫔妃群臣,而是一个白发白须的道人,身着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
不过道人此时却是面带疲惫之色,脸色苍白,同时也在沉沉叹息。
显然是道人一直在用通天修为吊住皇帝的最后一口气,可终究是天命难违,此时他也是无力回天。
白发年轻人先一步来到这里后不久,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首辅大人,都陆续来到此地。
人一多,殿中的人气多了几分,老皇帝好似被这人气一激,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几分精神,竭力振作着开始交代事。
到了这里,年轻人的眼前骤然模糊起来,听不真切,看不分明。他心中明白,这应该是涉及到日后天下大势的关键,天道不会让他再看下去,也不会让他再听下去。
他干脆返身出了明光宫,来到甘泉宫的前殿,有许多六部九卿的堂官守在这里,自从皇帝病重以后,天崩地坼也就是顷刻间事,他们便一直轮番守候在这里,有好些时日了。
年轻人进来时,一阵寒风夹杂着好些雪花吹了进来,群臣都被吹得一哆嗦,望向昏昏暗暗的门外不知何时竟是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风越吹越狠,雪越下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北风呼啸中传来了苍凉钟声。
殿内所有的人都倏地站起身,然后一窝蜂向门外奔去。
殿内只剩下那个年轻人,他知道,这是老皇帝驾崩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师徒之后复师徒()
帝都落白雪,似乎是要为这座雄城披上一身缟素。很快,城内之人尽缟素。
不过这一切都与那年轻人都无关了,他已经动身往东而行,离开皇城,出帝都,经直隶州,从渤海府出海,横渡东海。
在他行进的同时,时间也飞快地流逝,当他来到魏国时,已是来到大齐嘉宁元年。
魏国作为孤悬海外的一块“飞地”,中原王朝很难做到百分百掌握,已经经历了几个主人,最早的主人是魏国张氏,以张氏为首,与叶、公孙、上官、慕容四家共治,不过随着大齐立国,魏国的主人又变成了大齐太祖皇帝的异母兄弟萧瑾,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魏王。
不过多年过去,魏王也好,五大世家也罢,都已成了过眼云烟。如今的魏国,在名义上仍是受朝廷节制,设有三司衙门,又有掌印官坐镇,可魏国上下都心知肚明,哪怕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满堂公卿,都清楚如今真正能决定魏国局势的,还是要取决于三大世家。
何谓三大世家?张氏,李氏,秦氏。
三家呈三足鼎立之势,相互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乏内斗,若有外敌,便会一致对外。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强弱主从之分,如今的三家之中,以李家为首,只因李家老祖宗一身修为强横无比,在壮年时,一人一剑横行天下,无一抗手。到知天命年纪时,一身剑道修为愈发圆满无暇,远赴后建,登上大白山青冥宫,挑战玄教教主,大胜而归,真正铸就自己天下第一人的威名。再到甲子之年,六十大寿,天下群豪来贺,其声望达到顶峰,在寿宴之上,有人赞誉他可称剑仙,他却直言,“吾非仙,乃神也。”自此之后,剑神之名,传遍天下。
当年轻人来到李家大宅时,正巧见到了那位李剑神。
此时这位剑神已是活了许多岁月的老人,不过从相貌上来看,大概只有知天命年纪的样子,气态古板,不怒而威。
除了老人之外,还有一个大概十几岁的孩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站在老人面前,毕恭毕敬,聆听教诲。
老人坐在一把紫檀圈椅上,双手分别按着双膝,支撑起整个上身,有统兵武将的虎踞之风,沉声问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少年人恭敬答道:“是剑。”
“剑是什么?”老人又问道。
少年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望向手中三尺,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人猛地拔高了声音,“剑是凶器。”
少年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我再问你。”老人死死盯着身前少年,“凶器是什么?”
少年战战兢兢地答道:“凶器就是杀人之器。”
老人对于少年的回答还算满意,稍稍放缓了声调,道:“剑是凶器,是杀人之器,那么剑术就是杀人之术,剑道就是杀人之道。”
说话之间,老人从椅上起身,伸出单手,五指伸张,掌心朝下。
有一柄巨剑缓缓现世。
老人没有立即握住这柄天下闻名的霜天晓角,可仅仅是一剑现世,其蕴含的剑意剑气,已是直冲九霄射斗牛。
剑气激荡,风云色变,以至于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是传说中域外天魔的眼眸,正透过重重天幕,俯瞰人间。
老人负手而立,巨剑微微颤鸣,一缕一缕赤红色的剑气不断从巨剑的剑身上渗出,将老人、少年、乃至于整个院落都映照得血红一片。
这一刻,整个李家都屏息凝神,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祖宗出剑了,与此同时,每个李家之人的心中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这就是李家的擎天巨柱,这就是当世剑神。
好在老人只是唤出自己的佩剑让少年感受其中剑意,并非是要对谁出剑,所以很快,这股冲天剑意就消失不见,整个李家又重新回归到平静之中。
刚刚见识了这一幕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激动得满脸通红,死死握着手中的三尺青锋,仿佛握住了这一把剑,便是握住一条通天之阶,终有一天,他也能像眼前的老人这般,像历代祖师那般,一人一剑,纵横无敌。
只是少年人不知道,一位年轻祖师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们。
过了许久,少年嗓音仍是发颤地问道:“师父,我日后能否像你一样?”
老人望着他,“你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
少年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问自己?”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年纪更小的稚童跌跌撞撞地走进这个院落,小脸皱着,紧紧抿着小嘴,显然被刚才的一幕吓得不轻,但却没有哭出声来,甚至眼泪也没有落下半滴,同时肩上还扛着一把比他还高的长剑,又显得有些滑稽。
老人转头望向稚童,脸上的威严表情稍缓,柔和些许。
稚童却是望着少年,然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想长大,像师兄一样大。”
老人笑问道:“长大之后做什么?”
孩童仰起头来,望着老人,一字一句道:“师父说剑的真意在于杀,可是师祖却曾说过,剑的真意在于救人,我长大之后,想要用手中之剑,救天下受苦之人。”
老人闻言之后,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救人?就凭你这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小家伙?”
稚童满脸认真,重重点头,“救人!凭我,也凭我手中的剑!”
老人只当是稚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言语,没有当真,也没有往心里去,于是便笑着没有说话。
剑的真意在于救人?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两个小家伙的师祖,也就是老人的师父,一人一剑杀穿了大半个天下,多少成名高人死在其剑下,结仇无数,可那又如何?还不是逍遥自在,无人能奈何分毫,甚至许多人连怨憎念头都不敢生出,只是庆幸没有死在其剑下。
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怎么会用剑救人?
这句话,不过是句戏言,顶多是句场面话,当不得真的。
老人正想要转身离去,忽然似有所觉,猛地握住巨剑剑柄,转头望去。
在这一瞬间,犹若实质的剑意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掠过整个李家大宅。
不过什么都没有。
老人的眼底掠过一丝茫然,当今天下,理应没有人能逃过他的剑意才对,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将四溢磅礴的剑意悉数收敛。
可是老人却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而在他一直望着的那个方向,立着一个满头霜雪的年轻身影。
他能看到老人,老人却看不到他。
就在老人望向他的同时,他也望向了老人。
这一刻,师徒相隔百年对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世间已无徐北游()
老皇帝驾崩的消息,像风一样轰传天下。接下来便是太子登基,继承大统,尊生母为皇太后,改年号嘉宁。
又因新皇年幼,无法亲自处理朝政,故而由首辅韩方为首的内阁四大臣为顾命大臣,又有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共同掌控朝局。
只是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曾经的天下,随着老皇帝驾崩,幼主在位,牝鸡司晨,此时的天下大势就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表面上波澜不兴,实则已经是暗流汹涌。
正所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明眼人都清楚,如今的天下,早已是人心摇动,只差一声平地惊雷,揭掉这个所谓太平世道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便是真正的乱世来临。
这个道理,所谓的明眼人明白,身在局中的天潢贵胄和衮衮诸公,也明白。
关键在于,谁是那道惊雷。
谁是斩破大齐王朝最后太平假象的利剑。
这把剑,又会握在谁的手中。
不过这些都与神游于此世之间的徐北游无关,他就是一个过客,只能看,不能说,更不能做些什么。
他离开魏国之后,顺着东海南下,在江都登岸。
此时的江都,是仅次于帝都的第二大城,也整个江南乃至东南的重心所在,正所谓江都平则江南平,江南平则天下平。虽然此言略有夸大之嫌,但也可以看出江都在天下之间的重要位置。
如今的江都,同样是大不一样,现在坐镇此地的是一位掌印官,拥有节制江南数州之地的大权,其下辖区处江都之外,还包括江州、湖州、南州、齐州等地。
按照大齐律制,行营掌印官并非常设官职,因事而设,事毕即撤,始于当年的大齐太祖皇帝南征蜀州时设立的三大行营掌印官,有节制地方三司和禁军都督之权,总揽地方政务和军伍大权,大齐立国之后,行营掌印官被悉数裁撤,待到承平年间的三藩之乱时,复又重新设立,战后再废。
在其后的百年之间,大齐朝廷共是陆陆续续设立掌印官近十人,所属行营也不再局限于最早的江陵、剑阁、陕中等三大行营,待到天弘年间,各地民乱四起,又有海上寇匪、西北草原、南疆土蛮、东北后建等强敌虎视眈眈,故而天弘帝萧载厚设立江都行营掌印官、北都行营掌印官、中都行营掌印官、锦城行营掌印官等四大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