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5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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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衣裤中间平添一抹亮眼的雪白,让徐北游有了片刻的失神。
不是徐北游没见过女子,萧知南、吴虞哪个不是绝顶的美人,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与中原女子完全不同的女子。
女子在距离徐北游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用略显生疏并带着些许蜀州口音的大齐官话问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徐北游微笑道:“大致能听懂。”
外面的人如何也想不到,这偌大一座梨花寨的寨主,竟然是名年轻女子,徐北游在白帝城时,从孙少堂处只是得知这位寨主名叫蓝梨花,以她的姓氏来看,应算是“熟蛮”,因为按照蛮族传统,父辈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就是儿子的姓氏,如此代代相传,可这名女子却有了中原姓氏,自然不是长年居于十万大山深处的“生蛮”,而应是南中七府的蛮族。
其实徐北游对于这些已经在蜀州生活了上千年的蛮族没什么偏见,更对所谓的“生蛮”和“熟蛮”蔑称很是不以为然,他这次亲赴南疆的目标,更多还是在于那个神秘莫测的巫教,这才是直接引得魏禁亲征南疆的罪魁祸首。
不过想要去巫教,徐北游还需要跟眼前这个女子打打交道。
蓝梨花直接开口道:“既然你听得懂,那我就直接问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希望你不要生气,我们不像你们中原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徐北游点了点头。
这名看上去不比徐北游年长多少的女子缓缓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是中原人,你说你要找巫教的长老们,我倒要替长老们问问你,你凭什么去见长老们?”
徐北游笑了笑,没有说话。
女子身为这么大一个寨子的寨主,自然有其可取之处,也不恼怒,只是加重了语气说道:“也许你在中原那边有很高的身份和地位,也或者是某个大宗门中的杰出弟子,是传说中的谪仙大材,但是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南疆,不是中原,你既然来到了南疆,那就要按照南疆的规矩来做事。”
徐北游望着这名女子,忽然想起一事,仍是没有说话。
女子的眼神逐渐冰冷,语气也更为冷淡,“如果你不想按照南疆的规矩来做,那就只能请你离开了。”
徐北游忽然问道:“你听说过东行先生吗?”
蓝梨花猛然一怔。
徐北游继续说道:“我记得在许多年前,南疆这地方出了一位剑仙,被誉为南疆第一高手,世称他为东行先生。”
蓝梨花有些犹疑不定,试探问道:“你认识东行先生?”
在南疆,东行先生名声极大,留有诸多故事,几乎是传说里的人物,在各种传说里,他一人一剑行于十万大山之间,惩奸除恶,让山里的恶人不敢为恶,让山外的中原人不敢入山半步,如果说修罗将军林寒的恶名可以止小儿夜啼,那么东行先生的大名就是反击修罗将军的最好武器。每每有父母拿修罗将军来吓唬不肯入睡的小孩子时,孩童们虽然会乖乖入睡,但还是会说上一句东行先生会打跑修罗将军的话语,然后才会睡去。
蓝梨花自然也知道东行先生的大名。
徐北游轻声道:“其实说起来,东行先生还是我的一位长辈。”
第二百九十九章 山上人看山下人()
徐北游第一次听说南疆先生的名号,是在敦煌城外,西北暗卫府都督佥事陆沉携带镇狱血卫而来,被公孙仲谋以剑十四苍雷震破之。
后来公孙仲谋向徐北游详细讲述此剑,如是说道:“剑意引共鸣,以天地为大鼓,以手中青锋为鼓槌,天地之间起鼓声,即是雷声。当年先宗主初出茅庐便以此剑对战南疆第一剑仙东行先生,一震五百里,连震四千五百里,大败东行先生,使天下第一次知道了大剑仙之名。”
再后来,赤丙与徐北游相争,赤丙之所以能在十二剑师中出类拔萃,是因为他曾经奉命前往南疆取回一件宗内遗物,期间偶然寻到了曾经的南疆第一剑仙东行先生的遗府,并在那儿得了东行先生的传承。
及至最后,徐北游总掌剑宗大权,对于宗内的诸多秘辛有所了解之后,方知前因后果。当年师祖上官仙尘在其师许麟的授意下,渡过东海登陆中原,欲要灭去龙城,龙城城主龙云青自知难敌上官仙尘,邀请素有南疆第一剑仙之称的好友东行先生前来助阵,两人联手共抗来势汹汹的上官仙尘,结果却是徐北游在梦中所见的景象,那道曾经与万石园龙碑天书并列齐名的巨大龙碑轰然坍塌,龙城倾覆,龙城城主龙云青身死当场,仅存一缕残魂存世,结果却在几十年后被萧煜斩杀,彻底烟消云散。而东行先生,在败于上官仙尘剑下之后,选择奉上官仙尘为主,成为日后上官仙尘麾下六位剑奴之首的大剑奴。
这是剑宗对于天下的剑修的规矩,与我剑宗斗剑,技不如我,可留一命,却要此生此世做我剑宗剑奴,当日冰尘败于徐北游之手,若是按照剑宗规矩来算,她便要做剑奴之属,这也是当日冰尘反问徐北游可是要让她做大剑奴的原因。只是徐北游不敢托大,也没有当年上官仙尘的底气,不但没提剑奴之说,只当是并不存在之事,而且还许诺冰尘为三大长老之首。
除了冰尘之外,东行先生也是一个例外,虽然东行先生有大剑奴之名,但上官仙尘从不将他以奴仆视之,同样许给他长老之位,与萧慎和张重光并列齐名,已然成为剑宗祖师之列,故而徐北游说东行先生是他的一位长辈。
蓝梨花神情凝重地问道:“早在百余年前,东行先生就已经不知所踪,你到底是谁?”
徐北游摇头道:“不是百余年前,而是八十年前才对,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那应该是正明二十年,大郑太师张江陵刚好死了十年的时候。”
蓝梨花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凛然,轻声道:“你就是那个剑宗宗主吧?”
徐北游微微一怔,反问道:“你猜出来了?”
蓝梨花神情顿时有些恍惚,“你真是那个剑宗宗主徐北游?”
徐北游不否认道:“你们南疆也知道我?”
蓝梨花轻哼了一声,“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们虽然住在南疆,但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中原那边许多消息都会传到这边。”
她停顿一下,眨了眨一双清澈眼眸,“说是有一位年轻剑仙,大战道门,让道门吃了好大的苦头,还说那人是满头白发,长年背着一个剑匣,你是一头白发不假,剑匣呢?”
徐北游无言以对,以他现在的修为而言,更胜于当年的师尊公孙仲谋,几乎可以与第一次出山时的上官仙尘相媲美,是否还背着那方剑匣已经无关紧要,这次南疆之行颇为仓促,剑匣也就留在了江都。
片刻的沉默之后,蓝梨花平静问道:“其实,东行先生已经死了吧?”
徐北游轻声道:“东行先生是当年剑宗的三大长老之一,十年逐鹿时,大长老萧慎暗通道门玉衡峰峰主玉尘而反叛剑宗,二长老张重光战死于道门天权峰峰主微尘之手,三长老东行先生战死于道门天玑峰峰主溪尘之手。”
蓝梨花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我猜就是这样,谁都希望东行先生是得道成仙,去了天上享福,可实际上就是死了,就像我们那些死在南中七府的同族。”
徐北游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终有一天会天下太平,两族也可以和平相处,那时候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可怡然自乐。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情……”
蓝梨花脸上的表情渐渐转冷,打断道:“我们这代人该做的事情就是报仇,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中原人,我们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如果不是你们中原人,我们又怎么会背井离乡。”
徐北游没有置气,只是平静说道:“以往千年的恩怨,我们暂且不提,这是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可是在近百年以来,却是你们主动挑衅,你们都说林寒是修罗将军,可如果你们不发兵攻打锦城,林寒又怎么会来镇压你们?这次的南疆战事,若不是你们起兵作乱,要将南中七府的中原人全部赶走,朝廷又怎么会派兵镇压?你说都怪中原人,恐怕是乌鸦落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蓝梨花终于动怒,胸口一个明显的上下起伏,刚要说话,徐北游忽然一抖大袖,她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下一刻,一片竹叶划空而过。
如刀切豆腐,没入蓝梨花身后的一名藤甲兵的胸膛之中,那名藤甲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一脸茫然,身死当场。
若不是徐北游的一推,死的人就是蓝梨花了。
蓝莲花不是没有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出身南疆的她距离人仙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以她的年龄来说,即便是放在中原的年轻才俊中,依旧拿得出手。
可这一刻,她却感到手脚冰凉,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让她没有半点警觉的暗中出手之人,更让她心惊的还是徐北游的手段,在那一刻,她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就像是被人抓在手中的鸡崽,不但挣脱不开,而且只要轻轻用力,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女子大致清楚中原那边的境界划分,鬼仙境界算是初窥门径,人仙境界是登堂入室,而她则站在了人仙境界的门槛上,她原本认为自己就算对上那些所谓的人仙修士也不遑多让,再给她几十年的时间,哪怕是地仙境界也是轻而易举,说不定都能跟那些传说中的天机榜神仙一较高低。
其实她对天机榜上的历代天下十人和这次的三圣没有什么概念和感触,只是知道这些人很高,如同站在山巅上的神仙,至于山巅到底有多高,那就无法想象了。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明白,山下之人在山巅之人的眼中,恐怕与蝼蚁无疑。
只是轻轻一脚,便能踩死。
第三百章 有人手中持竹枝()
徐北游无疑是立在山巅的极少数人之一,哪怕他是不善于玩弄诸般玄妙神通的剑修,同样可以让寻常人叹为观止,若是换成道门或佛门的十八楼境界高人,还可以用出诸如大梦平生、太虚幻境、掌中佛国等手段,让人见前世今生,置身于幻境之中,在凡俗常人看来,已经是确确实实的神仙手段无疑。
忽然有风拂过,徐北游的一缕白发随风飘荡。
蓝梨花骤然身体绷紧,下意识地握住腰间所佩的长刀,这一次并非她感觉到了什么,而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仿佛身处生死一线之间。如果用道门修士的说法来形容,那就是金风未动蝉先觉。
下一刻,在远处的一座吊脚楼方向,传来一声极是轻微却又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耳边的声音。
蓝梨花猛地转头望去,结果看到一道身影朝着这边飘荡而来,身形飘忽不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形如鬼魅。蓝莲花本以为是刚才刺杀她的刺客在一击不成之后要改为光明正大地行刺,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此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他之所以形如鬼魅,则是因为他胸口上的一根白发,白发极细,几乎难以看到,只是在光线的照射之下,才可以隐约看到一抹银亮,而这根发丝正是徐北游满头白发的其中之一。
在距离两人还有十余丈的地方,这具尸体终于落地,而那根白发则是如有灵性地挣脱开来,然后在蓝梨花的惊讶视线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最终重归于三千白发之中。
蓝莲花将目光转向尸体,用略带些许敬畏的口气问道:“这就是刚才要杀我之人?”
徐北游瞥了眼尸体,“此人对你怀有敌意不假,可刚才出手的却不是他,掷出那片竹叶的另有其人。”
几乎徐北游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竹叶瞬息而至,刹那之间悬停在蓝莲花的额头前方。
竹叶苍翠碧绿,甚至叶尖上还带着一点露水。
然后这点露水落下,滴落在女子的鼻尖上,冰凉一片。
此时竹叶距离蓝梨花的眉心只剩下不到一寸的距离,可这一寸距离却是咫尺天涯,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因为徐北游不让它再进一分,它便只能悬停不动。
徐北游伸出手,“摘”下这片悬停于半空中的竹叶,微微翘起嘴角。
蓝莲花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在如此短的时间中,她两次游离于生死边缘,这份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更不是谁都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就算是修身养性多年的道门大真人,也未必就能面不改色。
徐北游猛地将手中竹叶掷出,竹叶倏忽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