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5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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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徐北游身后不远处的冰尘轻轻松了一口气。
城内望楼上的禹匡也松了一口气。
城头上,钱牧斋轻轻感叹道:“老夫忽然有些羡慕徐琰和韩瑄两人了。”
赵青问道:“怎么说?”
钱牧斋望着那道独立于城前的身影,感慨道:“生子当如徐南归。”
第二百九十一章 国之柱石有三人()
相比于已经狼烟四起,甚至是血腥遍地的江南、东北和西北,作为天下中心的帝都,值此新春到来之际,仍旧保持了表面上的平和,除了米价再次上涨,除了流民变得更多,除了人心更加惶惶,除了又加赋税,其余的似乎与往年没什么两样。
在这个春天,大齐朝廷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本在洞庭湖大败之后就显得十分危急的江南局势,在小阁老亲赴江南之后,终于稳定下来,虽然还谈不上反攻平叛,但好歹不用担心偌大江南在一朝之间变作他人之物,终究不至于局势糜烂至无法收拾之地步。
值此之际,东北边军在一次大败之后,其攻势也终于弱了下来,驻守山海城的中军左都督赵无极得以在休战之暇奉命返回帝都,面见公主殿下萧知南述职。
如今大都督魏禁已故,大都督之位空悬,虽然赵无极并不是当年的四俊之列,但是按照辈分资历而言,赵无极无疑是接替大都督的最好人选,所以赵无极这次回京,在很多人看来,也刚好是对朝廷的试探,毕竟如今赵无极拥兵而重,外御东北牧氏,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柱石,在禹匡大败而威望大损的当下,朝廷甚至有了“江南不可一日无徐南归,西北不可一日无张病虎,直隶不可一日无赵辅机”之说,正如蓝玉在天机榜上将秋叶、完颜北月、徐北游并称为“三圣”,朝野之间也将徐北游、张无病和赵无极视为大齐朝的三大国之柱石,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说法极为推崇三人,几乎将三人推上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辅国高度。
其实庙滩诸公也是心知肚明,徐北游是韩阁老的养子,也是公主殿下的帝婿,张无病又是韩党中人,推崇两人自然在情理之中,至于一向不牵扯进党争中的赵无极,那便是拉拢的意味更浓一些,由此也可以看出韩阁老和公主殿下的态度。
对于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来京,满朝上下本该极为重视。毕竟每逢乱世,文臣必不如武将,尤其是这种手握兵权的一军统帅,甚至可以左右整个天下的走向局势,而文官不管如何位高权重,身在中枢终是一只笼中鸟雀,不得自在,往往又被各种君臣规矩束缚,为了一个身后名声而瞻前顾后,甚至连身家性命也不在自己的手中,说死也就死了,正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只能如此。可领兵在外的武将就不会这么容易地束手待毙,手握起兵作乱的本钱,有诸如黄袍加身的先例,又无文人的诸多顾虑,清君侧的旗号一打,说反也就反了。
当然,朝廷也不是全无反抗之力,朝廷制衡这些边疆大军的根本就在于粮草辎重,数十万大军不是不吃不喝的天兵天将,若是断了粮草便有不战而败之忧,两方各自互相忌惮,不到真正万不得已的境地,没有武将会轻易反叛。
赵无极这次返京,没有如何兴师动众,仅仅是带了大约十余人左右的亲卫,朝廷这边也没有大张旗鼓地相迎,甚至有些安静得出奇,以至于赵无极一行人穿过大半个直隶州,沿途竟是没有一位官员有幸见到这位三大柱石之一。
当赵无极抵达帝都城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韩瑄和萧知南,而是先去见了如今在朝廷中地位较为尴尬的魏无忌。
两人见面是在魏无忌府邸的后宅,临湖亭台中两人相对而坐,然后又各自默不作声。如今很少人有清楚,两人其实已经相识相交了一甲子,早在魏无忌还叫魏献计的时候,赵无极就已经与他相识,当然,那时候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般若。
早在大郑末年时,白莲教再次席卷天下,张定国和魏献计就是教中骨干,当时萧煜雄踞西北关外而虎视天下域中,效仿大郑朝廷设立暗卫府,又有四名直属于他本人的暗卫,分别是影子、恶虎、伥鬼和般若,其中影子负责情报侦缉之事,恶虎和伥鬼分别负责萧煜和中都的护卫事宜,只有般若身份最为神秘,行踪飘忽不定,后被萧煜派遣前往江南,以赵无极之化名身份加入白莲教,与张定国和魏献计相交甚笃,及至后来,般若更是一手促成了张定国和魏献计两人率部归顺萧煜之事,萧煜又效仿赵无极之名,分别赐名张无病和魏无忌。
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无极和魏无忌本应是关系极为亲厚,不过也正因为当年赵无极的策反之事,使得魏、张二人始终对其心存芥蒂,甚至是难以释怀,以至于多年以来,三人的关系多有反复,忽远忽近,远谈不上什么共进同退。
赵无极捏起手中的茶杯,率先开口道:“这次回京,我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之所以先来见你,是想听听你对当下局势的看法。”
魏无忌的神情凝重起来,“是战局?还是朝堂?”
赵无极抿了口茶,将手中茶杯重新放下,说道:“帝都这边已经尘埃落定,我没什么好关心的,东北那边,我自己也心中有数,我想知道你怎么看西北和江南。”
魏无忌略微思量,轻声道:“其实西北那边不足为虑,仅靠张无病一人便可维持,原因也很简单,草原大军不擅攻坚,攻而不克,依赖骑兵克敌,但克而不能守,得而复失,只要朝廷不乱,保证西北粮草不断,看似来势汹汹的草原大军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江南那边,魏王亲领大军溯江而上,占据洞庭,封锁大江,截断漕运,短时间内不见如何,但时日一长,便足以让朝廷于钱粮一事上捉襟见肘。哪怕现在江都未失,整个江南也已经被分割开来,江都成为孤城,禹匡只能退守两襄,哪怕那位小阁老亲赴江南,屡次力挽狂澜,但是放眼整个江南局势,仍是未从根本上扭转,依我看来,接下来的仗还是要围绕江南去打。”
赵无极笑了笑,感慨道:“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这就是徐南归一直在做的事情,事实上,他也做成了一半。若不是他,江都沦陷,继而就是两襄失守,江州和湖州沦陷,整个江南的局势一片糜烂,同时使蜀州成为一块孤地,使西北数州成为一块险地,接下来萧瑾只要能够打通陕中,林寒能够攻克巨鹿,那么这三位藩王的大军便能连成一线,对我大齐朝的其余十州之地形成合围之势,到那时候才是大厦将倾,狂澜既倒,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固守江北之地,苟延残喘而已。”
魏无忌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是个困局,却不是死局,现在就要徐南归如何去破局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飞霜殿君臣奏对()
赵无极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自从端木睿晟和傅中天之事后,殿下和韩阁老还能相信谁?也只能相信徐南归了,无论他能否力挽狂澜,都是如此。”
魏无忌忽然问道:“听说徐南归一人一剑斩敌近千,硬是逼得萧瑾不得不暂时退兵,算是解了禹匡的两襄之围,这事你怎么看?”
赵无极皱眉道:“万人莫敌不假,可却是只此一次,难有下回,你我都是修士,自然知道天道规矩是何等壁垒森严,等闲不可逾越半步,这次徐北游强行出手,想来已经有些坏了规矩,只是还不到引来天罚的程度,所以必然难以如法炮制,如今萧瑾退兵不假,却远未伤筋动骨,只要他略作休整,整顿军心,便可再卷土重来,到那时候,两襄还能如何?”
魏无忌叹息一声,“治标难治本。”
然后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缓缓问道:“你这次返京,可是要谋求大都督的位置?”
赵无极干脆摇头否认道:“如果这个时候去谋求大都督的位置,无疑是携兵自重,甚至是有意施压于朝廷,现在这个时候,韩阁老和公主当然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将大都督的位置送到我的手中,可一旦战事过去,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此举为日后埋下祸患伏笔,殊为不智,我不会为之。”
他略微犹豫,轻声说道:“眼下这个时候,大都督可以空悬,也可以有人去做,但绝不能是实权武将来做,只有这样,内阁才能手握军政大权,公主殿下也才会安心。”
魏无忌顿时了然,不过紧接着又是喟叹道:“既然如此,那你不该来见我。”
赵无极笑道:“既然我无意谋求大都督权位,那么见不见你又有何妨?”
魏无忌微微一怔。
赵无极继续说道:“我来见你,其实是表明一种态度,如今大齐朝的武将就剩下这么几人,我,你,还有张无病,咱们三个也该再次联起手来,尤其是我和张无病在外领兵,庙堂之上需要有人替我们说话,毕竟我们是大都督府的武官,总不能听内阁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魏无忌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赵无极起身道:“既然你明白了,那我也该入宫觐见咱们的公主殿下了。”
魏无忌随之起身,轻声道:“恕不远送。”
赵无极嗯了一声,大踏步径直离去。
当赵无极来到宫门前时,张百岁已经亲自等在这儿。
赵无极赶忙上前快行几步,就要行礼道:“下官赵无极,见过平安先生……”
“赵都督不必多礼。”张百岁上前一步搀住他,“赵都督一路奔波,辛苦了,公主殿下已经久候多时,随我来吧。”
赵无极应了一声,跟在张百岁身后进了宫门,不过却不是去往未央宫,而是往飞霜殿方向行去。
此时飞霜殿恢复了原来的布局,停放其中的灵柩已经运走,多了许多女官,比起原来徐皇后在世时还要热闹几分。
张百岁领着赵无极来到飞霜殿的正殿,隔着重重纱幔可以隐约看到宝座上坐着一道人影。张百岁走到纱幔前,轻声道:“殿下,赵无极来了。”
赵无极立刻在纱幔前跪了下来:“臣中军左都督赵无极叩见殿下!”
隔着纱幔传来了萧知南的声音,“请赵都督进来吧。”
赵无极一愣,没有挪动脚步。飞霜殿乃是皇后居处,历来都是外臣不得擅入,以往除了太宗文皇帝和高宗肃皇帝,只有作为帝婿的徐北游曾经进到内殿,这时候萧知南请他进去,不禁有些拿捏不定,他先是抬头望向张百岁,接着沉声道:“微臣谨奏殿下,飞霜殿乃是皇后娘娘居处,外臣不敢擅入。”
宝座上的身影缓缓起身,撩起重重纱幔走了出来,“既然赵都督不愿意进来,那本宫出来就是,赵都督是国之栋梁,撑着大齐的江山,本宫不是垂帘的太后,没什么好避讳的。张大伴,搬两个绣墩过来,本宫与赵都督就在这外殿坐一坐。”
张百岁恭敬领命。
不多时,两个小宦官搬来两个绣墩,分别放在萧知南和赵无极的身后。
萧知南率先坐下,伸手做请,“赵都督,请起,入座吧。”
“诺。”赵无极从地上起身,又慢慢坐下。
萧知南轻声道:“这一仗,辛苦赵都督了。”
赵无极恭敬道:“报效朝廷,是臣等的本分,不敢称劳。”
萧知南继续说道:“听说赵都督亲率骑军迂回至东北叛军的侧后,奇袭而至,使得查擎腹背受敌,大败而归,赵都督此战可记大功。”
赵无极郑重道:“上托我大齐列祖列宗眷顾和公主殿下鸿福,下赖将士用命和百姓体恤,又有内阁诸公居中调度,微臣不敢贪功。”
萧知南轻轻说道:“我大齐四都十九州之地,疆域何止百万里,子民又何止百兆千万,祖宗社稷在上,仰赖列位臣工齐心,方能统御天下,牧养万民。可自今年入秋以来,草原从乌斯原渡多伦河犯西北,八月,魏国大军跨海而来,进入大江,封锁漕运,使得齐州缺粮、豫州缺粮,同月中旬,东北牧氏起兵作乱,下旬又有傅中天祸乱朝堂之事。国事艰难至此,还要仰赖赵都督等列位能臣干将,扶起大齐江山。”
赵无极从绣墩上起身,沉声道:“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萧知南紧紧地盯着他,沉默许久之后,才重新缓缓开口道:“战局如此,尤以江南局势为重,倘若江南失守,天下立时大乱,所以本宫想从中军中抽出十万人马,将其调至江南,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东南万无一失,不知禹都督意下如何?”
赵无极沉默不语,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没有开口的张百岁忽然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