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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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便生出将吴虞留下来的念头,刚好赵廷湖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为了避嫌,他决定先把吴虞安置在李青莲那边,然后再让张安探探口风,徐徐图之。
除了吴虞之外,还有李师道的幼子,徐北游这次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出动大半个剑气凌空堂,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吴虞只能算是意外之喜。
救回李师道的儿子,这可是不小的人情,徐北游要学师父公孙仲谋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罗网,李师道这位大盐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徐北游并不怎喜欢孩子,今天却是破天荒地露出笑颜,对这个名叫李神通的小家伙温言几句。
小家伙也很大气,毫无惊惶神色,不但对徐北游爱搭不理,而且还张开小手,要让漂亮大姐姐吴虞抱抱。
徐北游不由摇头笑骂道:“一丘之貉。”
第七十二章 承平大典意难平()
热闹了许久的江南终于在最近平静下来。许多有心人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帝都中来,毕竟随着韩瑄重返庙堂,朝廷的形势就变得微妙起来。
单纯从两人的庙堂实力而言,当年韩瑄如日中天的时候都没能斗过蓝玉,现在就更不可能是蓝玉的对手,不过韩瑄也有一个莫大的优势,那就是在他身后站着皇帝陛下。
萧帝要借韩瑄之手,让自己的老师蓝玉就此退出庙堂。
文渊阁,即是皇家藏书楼,同时也是内阁所在。按照规矩,阁员们都要轮流在此留夜值守,即便是内阁辅和次辅都不可例外。
今晚是内阁辅蓝玉值夜,与之相陪的还有他的得意门生,户部尚书刘佐刘孟辅,两人隔着一张炕桌相对而坐,正中一盏明灯。
蓝玉相貌清癯,气态儒雅,望之便有大儒名士风度,而他的弟子刘佐则是脸庞方正,身材高大,与他截然不同。
两人此时正各自翻看着一本厚重典籍,这是最近刚刚编撰完成的《承平大典》的其中几册。
《承平大典》由蓝玉为总裁官亲自主持,从承平十五年开始,历时六年,于今年七月刚刚完成,全书共两万两千九百三十七卷,仅仅是目录便占了六十卷,或是二卷一册,或是一卷一册,或是三卷一册,共有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其中不仅仅收集了儒门典籍,更有佛道两家和其他诸子百家经典,堪称是包罗万象,集古今典籍之大成,空前绝后。
这也可以说是蓝玉的得意之作,不提他开国功勋和当朝辅的身份,单凭编撰一部《承平大典》就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刘佐合上手中典籍,恭维道:“师相修撰此等宏伟巨著,堪称是功德无量啊。”
蓝玉抬起头,淡淡问道:“孟辅,知道陛下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个总裁官吗?”
刘佐见座师语气有些不对,不由多了几分小心,斟酌道:“毕竟师相是内阁辅,又是当朝帝师,想来是陛下器重您。”
蓝玉摇头道:“当朝帝师,就是这个帝师最是难当,朝廷的头顶上只能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所以从历朝历代从未有哪个帝师能在生前被加封太师。”
刘佐笑道:“师相忘了,前朝神宗年间的内阁辅张江陵不就是生前被加封为太师,还有师相您也是……”
刘佐猛地止住话语,脸上神情惊疑不定。
蓝玉平淡道:“可张江陵又是个什么下场?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被大郑神宗皇帝秋后算账,家产全部抄没,爵位、封号、谥号全部收回,而且还罗列数桩大罪,生生逼死了张江陵的大儿子,门生故旧尽数贬谪,家人悉数流放,就差开棺鞭尸了。”
刘佐的脸色苍白,喃喃道:“张江陵的前车之鉴……可师相何至于如此?”
“当然不至于如此。”蓝玉轻声道:“神宗皇帝年幼时,张江陵只是兵部堂官,可当今陛下还未出生时,我就已经是先帝的左膀右臂,跟随先帝打天下十年,黄龙元年我便是内阁辅,及至太平二十年,我仍是内阁辅,现在已经是承平二十一年,我足足做了五十一年的辅,又哪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不过我若倒下,下场必定要比张江陵更为凄惨。”
刘佐毕竟是堂堂正二品堂官,定下心神后,低声道:“以师相和陛下的情分,又岂会如此。”
蓝玉摆了摆手道:“陛下的意思早已是昭然若揭,他让我做这个总裁官是送给我一份大礼,就是想让我主动辞去辅之位,让我这个帝师能够善始善终。”
他起身走到旁边的躺椅上躺下,接着说道:“可我不能退,五十年执掌朝政,我治了多少人,又罢了多少人,人家都说我是门生故吏遍天下,殊不知也是仇敌遍天下,我在的时候,风平浪静,我走之后,风雨自来,你们呢?抗不住的。”
刘佐起身,羞惭道:“是学生无用。”
蓝玉闭目养神,缓缓道:“总裁官是份大礼,我收了礼却没有办事,既然我不仁,那就不能怪陛下不义,所以陛下将韩瑄重新招入庙堂分我的宰辅之权,我没有说话。”
刘佐小心翼翼道:“师相有容人之量,可韩瑄此人却是不识时务,咄咄逼人,不敢相瞒师相,自从韩瑄做了户部的掌部大学士,学生这个户部尚书的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艰难了。”
蓝玉闭着眼睛伸出手,虚点了下自己这个门生,“韩瑄是寒门出身,也是个难得不忘初心之人,我与他并无仇怨,只是立场不同,他不会因为我二人之争去刻意为难于你,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尽管放心做你的户部堂官便是。”
刘佐噤若寒蝉,哪怕已经高居二品之位,也不敢在这位座师面前放肆半分,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师道尊严,更多还是因为蓝玉宰执天下五十年的威严。
蓝玉轻轻敲击着躺椅的扶手,轻声道:“六部尚书,有三个是我的门生,九卿堂官,有四个是我的晚辈,四都十九州,有十二个布政使由我亲自票拟任命,哪个衙门没有我的人?不是陛下不想赶我走,而是大齐朝廷离不开我。”
——
夜色深沉,韩瑄的书房中仍旧是灯火通明。
作为当朝次辅,韩瑄的书房很是磅礴大气,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心”二字,笔力苍劲,然后便清一色的紫檀桌椅,书桌上是湖笔、徽墨、端砚、宣纸,两座等人高的青铜灯台上各有三只红烛熊熊燃烧。
韩瑄从来都不屑于故作清廉姿态,大齐朝廷给予各级官员的俸禄堪称历朝历代之最,正一品大学士每月俸银三百两,粟米一百石,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另赐有府邸、仆役,萧帝还特赐了他两个庄子和千亩田地,所以就算韩瑄不曾贪墨收受半分银子,也同样可以维持当朝次辅的体面。
此时韩瑄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一本厚重典籍,正是由蓝玉任总裁官编撰的《承平大典》,在一旁的客位上则还坐着一位深夜访客。
即便屋内灯火通明,上了年纪的韩瑄看得仍是有些吃力,捏了捏鼻梁道:“平安,你的来意我知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年太后还没嫁入萧家,蓝相就已经是王相府左相,说句不客气的话,蓝相扎根庙堂一甲子,拔起萝卜带着泥,真要把他扳倒,大半个朝堂都要受牵连。”
来客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唯有张百岁才能瞒过帝都中的众多眼线耳目,悄无声息地来到韩瑄的府中。
韩瑄翻过一页书页,接着说道:“现在的朝廷,要用蓝相的人主政地方,要用蓝相的人处理朝政,要用蓝相的人为国库挣银子,甚至还要用蓝相的人镇守边关,咱们大齐朝暂时还离不开这位当朝帝师。”
张百岁嗓音阴柔道:“文壁公,还要等多久?”
韩瑄抬起头来,道:“这个时间不在于你我,而在于陛下和蓝相,虽然陛下已经有意要动一动蓝相,但迟迟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陛下在等,等蓝相出错的时候,只要蓝相出了差错,陛下也就有了理由去倒蓝。”
张百岁轻声道:“五十一年的辅,有的是把柄,何必要等?”
韩瑄笑了笑,反问道:“平安,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张百岁沉声道:“我当然知道,毕竟蓝相是陛下的启蒙之师,也是从陛下小到大的授业之师,更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功勋老臣,凌烟阁功臣排名第一,陛下不想留下一个苛待恩师老臣的骂名。只不过有些事情陛下不好去做,我们这些臣子就要懂得上体圣心。”
韩瑄合起面前的承平大典,平淡道:“那就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第七十三章 千仞壁无欲则刚()
次日早朝,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鱼贯入皇城。
朝会之上,文左武右,文官以内阁四位阁员为首,武官则以大都督府大都督和五位左都督为首,只是如今大都督府中的六位都督中只有一位中军左都督在朝,其余五人分别镇守地方,故而朝堂之上愈发显得文强武弱。
本就是文强武弱,又有蓝玉这位执掌朝政五十载的内阁首辅坐镇,于是朝堂上愈发像是文官的一言堂,往往是文官慷慨陈词武官们沉默寡言的场面。文官以内阁为首,内阁的四位阁员全部授予大学士之位,分别是首辅蓝玉、次辅韩瑄、群辅李贞吉、群辅赵宗宪。
首辅蓝玉总掌内阁票拟大权,并将吏部、兵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紧紧握在手中,一应人事任命及言路都尽在其掌握,次辅韩瑄重新起复入阁之后,掌管户部和工部,可以说把持了朝廷的钱袋子,群辅李贞吉掌管刑部,群辅赵宗宪执掌礼部,后两者远远无法与蓝玉和韩瑄相提并论。
承平元年,韩瑄罢官隐退,一应亲信和门生故吏都陆续遭贬谪罢黜,庙堂再无明确党派之说,因为庙堂已经成为蓝玉的一言堂,唯一能制衡蓝玉的是掌握了批红大权的司礼监,于是就成了内廷和外廷之争,直到承平二十一年韩瑄重回庙堂,沉寂了二十年的蓝党之说才重新浮出水面,与之同时“倒蓝”的说法也开始在私底下悄悄流传。
至于谁能领头“倒蓝”,自然就是蓝玉的老对手,二十年前就曾与蓝玉庙堂争锋的韩瑄。
论起庙堂资历,韩瑄虽然比不上蓝玉,但也相差不远,他同样是跟随萧皇打天下的老人,在凌烟阁功臣中排名十三,受封上柱国,太子少傅、特进光禄大夫、明英公。
除了蓝玉和韩瑄这两位众人瞩目的庙堂大佬,今日的庙堂上还多了一位扎眼人物,是从江南赶回帝都的暗卫府右都督魏无忌,按照规矩,暗卫府一般只有掌印都督参加朝会,若无特殊情况,另外两位都督不会轻易露面。
若是另外两位都督露面了,那就多半表明有特殊情况。
然后还有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内相”张百岁,一袭黑色蟒袍,在一群朱紫色之中格外显眼。
除了武官之首的大都督魏禁仍旧缺席,大都督府估计要继续保持缄默以外,其余内阁、司礼监、暗卫府的头面人物都已经到齐,于是今天的朝会就显得格外隆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北、江南、南疆三大边军都督的任职都已经陆续到期,今日朝会便是要议定新一任的边军都督人选。
按照律制,大都督府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更无一应人事任命之权,故而即便是大都督魏禁缺席也无大碍。即使是吏部,也只有三品以下的官员任命之权,几位左都督都是从一品的高位,掌管几十万的边军精锐,事关四方边疆安危,半分马虎大意不得,必须经由朝议,然后内阁票拟,呈皇帝陛下御览许可,最后由司礼监批红,方可正式任命。
如今张无病接任左军左都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本是韩瑄旧部,当年因为受韩瑄牵连而被罢官,韩瑄重新出山之后,对自己这位旧部提拔重用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却不曾想蓝玉先一步将张无病举荐为西北军都督,当下张无病到底该算是蓝党还是韩党,就令人颇感玩味了。
未央宫中,九阶丹墀之上萧帝高坐龙椅,坐北面南,在丹墀之下摆有一张紫檀大椅,坐着当朝首辅蓝玉。
师徒两人,一上一下,曾经齐心协力共同执掌庙堂二十载。
现在,已是知天命的徒弟不再需要这位老朽师父,只是大齐朝廷还需要这位老首辅,所以蓝玉还得安稳地坐在这儿,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不能赶走他。
其实早在数月前,内阁就已经开始商酌几位左都督的人选,只是除了张无病之外,剩下两个由内阁票拟的人选并不合皇帝陛下的心意,迟迟未让司礼监披红,这才拖到了今日的大朝会。
其实西北和南疆两大边军的左都督人选都还好说,毕竟一个是苦寒百战之地,一个是瘴气横生的蛮夷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