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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百鬼莫侵-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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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失了神格,果然变蠢了。”

    你知道我是谁?

    他歪了歪头,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

    “我不知道。”

    ……不可能。你骗我。若不知道我是谁,你不可能这样搭话。

    “对啊。“他抱起双臂,惬意地站着,“骗你又怎么样。”

    ……………

    我要是有手有脚,一定揍得他找不着娘。

    “好凶哦。”他一只手抬起来摸摸自己的下巴,“啧啧。又蠢又鲁莽。”

    ………你妈!

    我正怒火冲头(如果我有头的话),那边镜面神却整肃了表情。

    “你听好,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不许插嘴。”

    ………

    我看了看扶桑。他连眉头也不皱了,似乎安静祥和地睡着。

    “不要看他!”镜面神突然说,“认真点!”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你所见的一切,都是昆山壁中的幻境。有人把你关在这里面,要你见证轮回反复,直到你的精神耗尽,彻底消失。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你被困在这里时,会一次次经历这些事,看到我。我没办法帮你,因为这里存在的也只是一段历史,真正的';我';不在这里。你如果还想出去,就自己想办法打破昆山壁。”

    我冷静地看着镜面神。忽然想到,此时若有其他人在,看他对着一团虚无在说话,是不是特别好笑。

    镜面神显然没有我这样放松。

    他冷笑:“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兴致胡思乱想,你是真的活腻了?”

    我烦躁起来。

    什么叫活腻了?

    我有意识的时间里,被妖鬼人神困在棺椁中,关在虚空中,束缚在妖元里,禁锢在尸体中,时间以万年纪,我能不疯,已经很叫我自己惊讶。生生死死我见过许多,唯独“活”,我没有经历过。

    我想活。

    哪怕作为一只蜉蝣,朝生暮死,在清晨的曦光中自在地摆动肢干,在黄昏的暮色里渐渐僵直了身体。我也许得战战兢兢地躲避虫鸟的扑食,也许会遇到许多生活在同一片池塘的同类、虫鱼、轻拂的杨柳、飘落的桃花、垂钓的闲人、胡闹的顽童。纷扰喧嚣,烟火人间。

    我想,我想活。

第七十二章() 
镜面神默了一霎,突然逼近我。他那张脸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两颗漆黑的眼珠牢牢盯住我,好似我当真有形体一般。

    我吓得退出老远。像一只被猫玩弄的耗子。

    “竟然这么想活?”他似笑非笑。

    ……难道有谁是一开始就想死的?

    “人的命那么苦,你怎么还是想活着呢?”他喋喋不休似的。

    ……我好像不能算是“人”吧。

    “你不是。你从来不是。”他笑起来,竟然露出两颗白白尖尖的虎牙。我忍不住想,既然他和扶桑长得一模一样,那么冷冰冰的扶桑笑起来是不是也这般残忍又撩人。

    等我记起来这家伙能“读”出我心中想法,正欲尴尬时,镜面神已经开始神经质地笑:“所以你的命,比人还要苦。”

    我还没反应过来,镜面神大袖一挥,玄色的风从黑似深洞的背景里腾地而起,吹得我倒退甚远。

    我明明……明明没有身躯啊?!

    镜面神和扶桑,一玄一白的身影迅速缩小,我知道那是我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这时他们才如镜面神所说一样,模糊得只像一段尘封许久的历史,像墓道里的壁画,被偶然闯入的烛火照亮,在一瞬间生动鲜活,很快又恢复死气沉沉。

    “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你滚吧!”我已经看不清镜面神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几乎振聋发聩:“破出昆山壁,滚去人间!”

    我被他推得直入黑暗中,如同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渊,风声呼啸而过,似有无数猛兽在尖啸。

    “破出昆山壁,滚去人间!”

    潮水一般的漆黑兜头袭来,我极力挣扎,却无处着力。忽然从身后感受到一阵不同于玄风的力量,似乎潮水打在岸边又纷涌奔回。

    很快我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一堵巨大的岩壁立在那里,向上向下望都看看不见边缘,仿佛三千世界到此为止,而我像一只蚂蚁一样被疾风拍在壁上。

    接触到冰冷石壁的那一霎那,我是欣喜欲狂的。是虫子也好老鼠也好,我终于不再是天地间飘荡的一丝意识,而有了属于自己的血肉身躯。

    这股喜悦仅持续了不到半秒,浑身粉身碎骨般的疼痛爆炸开来,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像只蚊子一样被均匀地碾平在了墙面上。

    镜面神的声音渐渐渺远,在我胸膛里却激起层层回响。

    “破出昆山壁!”

    身后的石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震动起来,牵扯得我的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地疼。我挣扎着想从贴着石壁的状态变成面对它,却发现身下石壁竟然开始变软,好似一滩沼泽,要将我陷进去。我双手向后撑,指间马上被冰凉黏湿的东西充满。一股尸体腐败的腥臭味猛然喷薄而出。

    我转过脸去看,沾满恶臭的黏液立即糊住了我的口鼻。我差点吐出来。

    缓慢蠕动的岩壁上岩壁上正长出许多尖锐的刺。

    我清楚地记得当初被雷神用长钎钉在壁画上的感觉,利器穿心的痛楚我实在不想经历第二遍。这幅身体我不过得到几息,难道就要死去?

    气味太令人作呕,似乎有一头死去的巨兽横亘于此,天长日久,尸水横流。我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冰凉坚硬的石壁忽然变成粘腻的刺甲,只专心屏息用力,企图将上半身脱离这片泥沼。

    显然我太天真了。

    这片伫立于世界边缘墙壁,不会如此轻易放我离开。

    我身边的石壁蠕动起来,像蚂蝗一样吸住了我,璧山上渐渐增大的尖刺缓缓插入我的皮肉中。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甜腻的腥味越发浓重。

    这一回,没有从前那几次死里逃生的幸运了,因为椿杪体内的神力没有再来救我。

    痛。好痛。我却想要大笑。

    大笑!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没有偷取剽窃任何人,是我自己有了一副血肉之躯!

    尖刺入肉的疼痛不算什么了,我大叫着,一点点从满墙石棘中拔出自己的手臂。浓稠的血液顺着石尖流淌下来,滴入无尽的黑暗。

    我试着去抬起自己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数根颀长的石棘已经刺入我的肋骨之间,我一动,它们便在内脏的缝隙中滑刺。我一刻也不想等,在思考这举动会带来的剧痛之前,就迅速抬起上半身。身边石缝里还夹着鲜红色的碎肉,但我兴奋得不能去注意这些。

    带着一丝病态的快感,我几乎是故意把自己粗暴地从石棘上撕下来,即使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腥臭的黏液渗入我的伤口,像在肌肉里注射了辣椒水一样痛,可是我还是不停地收紧腰背,将自己抬起来。肌肉一缩紧,血水就从浑身各处伤口中涌出。可是我不敢停。我怕我停了,哪怕仅仅是中途换了一口气,都会被剧痛打晕过去。我等得太久了。我不能输的。我不能停的。

    石壁似乎有生命一般,我自残式的脱困法好像吓住了它。它便停住了蠕动,那些深深扎进我体内的尖刺也终于不再生长。

    这样的过程,看起来恐怕只有短短一瞬。于我,却如千千万万年那么漫长。

    胸膛,腰臀,大腿,膝盖,足踝。一块肉一块肉地撕开,我就像一张旧画,从长满尖刺的石壁上缓缓剥落,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我挣扎着回头看那块沾满鲜血的石壁一隅,发现玄风依然在不断地吹拂,即使在我掉落之后,也固执地将源源不绝的玄色气流送到我所在之处。

    像一只手,穿越尘封了万千年的历史,别扭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遍身伤口。

    自负如镜面神,也不得不承认他只能送我到这里。

    又或许因为他自己并不在此处,正如扶桑自己,早就被雷神钉在了外面的壁画上。

    这段埋藏在昆山壁中的历史,我所见到的大约只有沧海一粟。到底事情的全貌是怎样的?谁最后禁锢了扶桑帝君?谁拿着上古女娲留下来的力量创立四方神台?龙神的种种奇怪行为,和这场劫难有联系吗?西王母为何与扶桑反目?镜面神到底出自何处?他和扶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玄风吹拂,仿佛人间东风拂面。不断下落的失重感中,我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三章()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唯看见模糊的影子,大片大片灰白色的片状物在空中轻轻飘荡。

    试着去抓住它们,刚微微一动,就疼得喘不上气。

    “你不要再动啦,”一团鹅黄色的影子闯进我的视线中,“先生说你身手重伤,而且还中毒了,要卧床好好休息,不能胡乱动来动去的。”

    这声音……女孩子?听起来年纪不大,顶多十六七岁。

    “这是……哪……里……”我喉咙里干燥,连唾液都是粘腻的,一说话就像砂纸在喉管里磨。

    “诶?果然每个人第一句都问这个问题。”少女轻快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这里是我们的草庐。先生说是';结庐在人境';的意思。嗯。接下来的就不能告诉你啦。”

    我有点失笑,心情莫名好起来。

    这个女孩子一定被人保护得很好。

    “哦!对了,忘记给你倒水啦!”我听见她“略”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一阵脚步伴着细碎的铃声叮哩当啷地离开我。不远处响起水流的声音,一股淡淡的茶香传来,让我的喉咙里的干燥愈发强烈。

    “先生说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所以千万不能再动。你就别坐起来啦,我会用芦管喂你的。”一支温凉的东西伸过来碰了碰我的嘴唇,我忍着嘴上的干裂,艰难地张开,芦苇的清香便传到我的嘴里。

    水流冲进我的口腔,所过之处,燥热粘腻与疼痛嘶干慢慢散去。我贪婪地吞咽着,第一次发现寡淡的茶水也甘甜无比。吞得太急了,一些水沫进了我的肺管,但我一点不想因为咳嗽而少饮了水,便一直忍着不将它们咳出。

    “哎呀你慢点慢点,”那少女见我这样,有点着急,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水很多,一定够你喝的。你一会儿还要喝药呢!别一下子把肚子撑破了。”

    我不理她,一直喝得胃里微微有些涨得难受了,才肯停下来。停下来就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咳嗽,许多伤口表面薄薄的血痂崩破了,温热的血液流出,疼得我只好压抑着闷咳。

    那少女急得跺脚:“你看你看!我就让你慢点儿嘛!这下怎么办?这………”她毫无头绪地转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叫:“先生!先生!你快来!”

    外面乒乒乓乓一阵杂物倒地的声音,阳光混着尘烟,奔进来一个人。

    久违的声音响起:“姗姗,你怎么了?”

    湛星河!

    我又猛烈地咳起来。

    少女越发急:“先生呢?你进来有什么用啊,快去叫先生!”

    湛星河镇定非常,走近我的床榻,冰凉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师叔去隔壁镇子里看病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离我这样近,我眼中看他还是一团模糊。我艰难地转头看,那少女站在床边,也是一团有颜色的影子。先前我看见的灰白色片状物还在飘荡,大概是这张床的帷幕。

    我……半瞎了?

    少女急切地贴过来:“怎么样?怎么样?他是不是快死了?”

    湛星河收回手,淡定道:“暂时死不了。师叔留下的药呢?熬好了没有?灌他一碗先试试。”

    少女道:“应该好了,我去拿过来!”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她很快跑远了。

    我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表情很奇怪。”湛星河冷漠道,“好像看见丢了很久的儿子一样。”

    我一惊,赶紧整顿好自己的脸。

    “不用慌。我肯定不是你儿子,你也一定不认识我。”湛星河说,“等你毒性解了再告诉我们你的事吧。现在就先省点力气。要是活不下来,废话说得再多也没用。”

    我一哂。

    看来现在这副身体,长得和椿杪一点也不像。

    “谢……谢你。”我嘶哑着说。

    湛星河这人一点不通人情,他啊了一声,道:“你谢错人了。等我师叔回来你再谢他吧。”

    “药来了,药来了!”少女又叮叮当当跑回来,“刚熬好,我给你加了很多很多蜂蜜,一定不苦的。”

    湛星河貌似无意道:“你怎么不给我的药里面加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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