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1期-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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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也用脚试探地踢了下吕医生的脑袋,说建军鳖,他是不是死了?他怎么不动了?
刘民警觉得可以收手了,说走,我们走。
马建军想这样的男人也配勾引李副所长的老婆?就摇头,说他太不经打了。
他们走了,脚步声彻底从吕医生的视听里远去了。吕医生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只是动了动腰身就放弃了。他全身都痛。他的头痛得他没法挪动身体。一个骑单车的男人看见躺在花坛里的他,走过来看。他见扶单车的中年男人面目和善,便说:请你快送我去医院好吗?中年男人晃了下脑袋,说我怕惹麻烦。又骑着单车走了。吕医生看见天上的月亮红彤彤的。他等着人来,但再也没人来了。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离开身体,向着通红的月亮飞升。他忽然很清晰地认识到人原来是可以飞的,只是要到你觉得解脱的时候才能飞……
十三
李副所长摘下了左手腕上戴的那串佛珠。佛珠是木质的,灰绿色,每一粒佛珠上都刻着佛字,或者是释迦牟尼的坐像。这是他去年的大年初三去南岳大庙抽签拜菩萨时于圣帝庙里买的。自从他戴上了这串佛珠,一思考问题,他就像和尚念经样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一粒粒地转动着,脑海里却想着问题。李小兵现在非常烦恼,手下几人替他出气,结果出过了头,将那个姓吕的打死在玫瑰花园里了。他苦恼地想:这事要我怎么办?他们是为了我而揍那个与我老婆有一腿的男人,这是经我同意的。但我并没要他们把那个人打死啊。你们出手怎么就不想一下适可而止呢?瞒着吧,能瞒多久?人心隔肚皮,你又能知道杨民警、刘民警和马建军、黄灿心里是怎么想的?都是公安,知法犯法又知情不报,那是罪加一等啊。
昨天凌晨一点钟,他回到家里,刘敏睡了,他厌恶地扑上去,把刘敏暴打了一顿。刘敏开始还反抗,后来见他目光很凶,害怕了,就抱着头不反抗了。他威胁说:你如果再敢跟那个臭男人来往,招呼我要了你的命。他说这话时双手掐着刘敏的脖子。
刘敏被他掐得既没有进气又没有出气了。李小兵松了手,刘敏不再嘴硬地倒在床上,抽泣着。李小兵的气也消些了,便躺到沙发上想是跟这个女人离婚,还是维持现状。早晨六点钟,他还在梦中游荡,电话响了,值班民警告诉他:两个负责打扫迎宾路街道的妇女跑进派出所报案,说她们在玫瑰花坛前发现了一具男尸。他当时就有预感,预感死的人便是与老婆有染的那个男人。他瞪老婆一眼,老婆也被电话吵醒了,惊惧地看着他。他没理老婆,爬起来,随便洗漱了下,匆匆出门,赶到现场查看。现场留给他的印象真让他惨不忍睹。
上午,他把刘民警和马建军、黄灿叫进了他的副所长办公室,把门窗关得紧紧的,询问具体情况。他们三个人都说他们并没怎么用力打,只是踢了死者几脚就收手了,因为死者装死,他们就不好再打下去了。这事容我想一下,他盯他们三人一眼,交代说,在我没把结果想出来前,你们都不要离开黄家镇。人命关天,我也没有办法。
下午,法医鉴定送来了,死者之所以死亡是头部多处受伤,其最主要的伤是遭到了砖头的重击,重击使颅内血管破裂,导致脑溢血而死亡。晚上,他打杨民警的手机,让他把他们三人叫到新青年酒吧谈事。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坐在楼下,而是坐到了楼上的包房里,把门关了,并交代女招待,说没有他们的吩咐,不要来打扰。
你们中是哪个用砖头砸了吕医生的脑门?他严肃着脸问。
马建军说:我,我看见他爬起来想跑,就捡起砖头一砖头砸在他脑壳顶上。
李小兵望着马建军,说你闯大祸了,法医鉴定出来了,导致死者身亡的就是那一砖头。’ 马建军脸都白了,看着李小兵,李小兵吸着烟,也盯着马建军。马建军感到问题很严重地说:那那那不是吧?我我我只是随便捡起块砖头……
李小兵打断他的话说:我也希望不是,但问题是法医是这么说的。
黄灿知道这事很严重,他可不想牵涉到这种晦气的事情中去。他说:李所长,我们是为了替你出这口气才动手的,早晓得会是这样的结果,真不应该这么做。
李小兵一脸的烦恼,说我谢谢你们,不过我又没要你们替我出这口气。
黄灿盯着他,说那是我们自己自作多情哕?
杨民警说:现在追究这个问题太迟了,关键是现在这事应该怎么办。
李小兵望着杨民警说:老杨,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杨民警将烟蒂揿灭,说你是所长,你说了算。
李小兵晓得杨民警是踢皮球,把这事踢给他处理。他开口道:我能说什么?如果没死人,这事我还有权处理,现在人被你们打死了,我能说什么?法不容情啊。
马建军一脸绝望了,说只怪我太想替你出这口鸟气了。认真想一下,这事跟我没一点关系。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包房里踱着步,他蓦地转身,盯着李小兵,又看一眼杨民警,说,如果要抓我,我想让你们给我三天时间,我去完成一件我想完成的事情。
李小兵说:什么事情老马?
马建军咬了咬嘴唇,我反正已犯法了,我准备一个人承担担子!不连累黄灿和刘民警。他一副很义气的样子说,我就犯到底,把那个将我老婆搞走的男人也搞死。
李小兵摇头,说那不行的,我不能让你这样做,老马。
刘民警蔫着个脑袋,一脸的灰暗。这事犹如一团铅样压着他的心头,使他感觉沉重。他说:李所长,反正这件事情是因你老婆而起的,我们是多管闲事,你看着办好了。
李小兵望他一眼,又把目光掷到杨民警脸上,杨民警什么也没说地歪着脑袋坐着,但他能感觉杨民警的脸上阴阴的。李小兵心里一惊。他想这样的人,跟定时炸弹样,你能让他跟你一条心?李小兵沉下脸来说:也不能这样说,我再次说谢谢你们,但事情做过头了,我也没办法啊。老杨你说呢?
杨民警想这样的事情问我,这不是把话柄落在他李小兵手上么?马建军他们把那个人打死了,这事肯定会一查到底的。杨民警可不想承担责任,他说:这事你定,你是所长。
李小兵望一眼马建军,说其实也不能怪你们,千错万错都是我老婆的错。我实在对她好,顺着她,不晓得怎么回事,她还要红杏出墙,结果弄出了这种事。
马建军说:我老婆也是,我实在对她好,她也给我戴绿帽子。
李小兵说:女人真麻烦,坏事都是因她们而起。老子会要收拾她的,从此她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老子已经给我老婆判了无期徒刑。
他们望着李小兵。
李小兵却对马建军和黄灿说:哦,我要跟你们说,你们这几天就呆在家里不要外出,联防队的工作你们从今天起就不要干了。
十四
李副所长接了个电话走了,李副所长走时说:县公安局的郑局长来了,要我去陪。李副所长走后,包房里就剩下了他们四个人。杨民警歪着脑袋坐着,刘民警一脸灰暗地垂着头,马建军也没说话,心里想的是他怎么如此倒霉。黄灿也歪着脑袋,目光投放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钉着深绿色的绒布,它吸光,还吸音。包房里烟雾缭绕的。四个人都没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们口里吐出的烟于昏暗的射灯下飘浮。杨民警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日他娘的,他骂了句脏话,然后说:现在你们都晓得了,事不关己就该高高挂起,本来没一点事,你们硬要管这事,现在轮到你们倒霉了。刘民警和马建军、黄灿都抬起头望着他,他又说:李小兵是个滑头,我可以断言,明天他跟所长一说,所长就会下令抓人。
刘民警伤心地感到会是这样,说,我晓得。
杨民警说:我想了想,人命关天,谁也不敢担担子。他又点上支烟,吸了口,又说:我分析判你们死刑的可能性还是不大,因为毕竟不是用刀和枪把人打死的,是用砖头,再说你们与死者并没冤仇,与恶性杀人案性质不同。但身为公安和联防队员,知法犯法,这就很难说会判什么刑,死缓或无期徒刑都有可能,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死刑。
马建军抽口气说:我宁可判死刑,免得坐一辈子牢。
黄灿垂着脑袋,说,看来等待我的是牢狱生活,我老婆肯定会跟我离婚。
黄灿上个月才结的婚,杨民警当时还在医院里躺着,黄灿携着新娘来医院看他,送了喜糖给他。他当时很想打屁,但新娘就坐在他身前,他打屁一般情况下都很响,就觉得在新娘面前打屁显得很不文明于是忍着没打,结果害他的肚子气鼓气胀了一天。这样的事情那就很难说,他说,你老婆又那么漂亮。
黄灿说:这正是我痛苦的地方,想想我那老婆,她又哪里有意志坚守空房!
杨民警笑笑,又望着马建军,见马建军苦皱着脸,便递支烟给马建军,还替马建军点上烟,说今晚可能是我们坐在一起最后一次说话,明天可能就看不见你了。
马建军咧嘴笑笑,明天我能到哪里去呢?
哪晓得,说不定你今天晚上就跑了呢?杨民警说,今天又没人抓你。如果你跑了,这个案子就不好揭了。你拿砖头砸了死者的脑门,你是主犯,他们是从犯。
马建军说:我哪里都不去,我准备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这样想,那我就没话说了。杨民警觉得该说的他已经说了。
四个人坐到十一点钟,随后走出了酒吧。马建军低垂着头走在前面,心里一百个后悔自己干了联防队员。假如不是联防队员他就不敢放开胆子打人,现在一切都迟了,等待他的还不晓得是什么。黄灿拍了下马建军的肩膀,马建军就掉过头迷惘地看着黄灿,黄灿跟杨民警和刘民警告别说:马建军心情不好,我陪马建军走一段路,你们先走吧。
杨民警和刘民警朝那边走了。黄灿回过头来说:马建军,你不觉得刚才杨队长在暗示你跑吗?你一跑,这个案子就无法揭了,这事拖个几年就撂在一边了。
马建军说:人命关天的事,怎么可能撂在一边呢?
黄灿提醒他说:如果主犯跑了,怎么结案呢?
马建军说:我能跑到哪里去?随便跑到哪里都要钱用,我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黄灿把口袋里的钱都给了马建军,那是三百二十三块钱。他说:你拿着买烟抽。
马建军看着他,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
黄灿拍了下马建军的肩膀,我听说云南那边管得松,从那边去缅甸很方便,国界松得跟走大马路样。缅甸比中国穷,没人愿意去缅甸生活。缅甸还很乱,有政府军,还有反政府军,两边都有自己的领地。再从缅甸去泰国,泰国是资本主义国家,是男人的天堂。
马建军道:那不是一天到晚都担惊受怕的?
黄灿说:总比坐在牢里等死好啊。
十五
马建军回到了冷火秋烟的家里,一走进家里他就有一种悲伤感。现在他面临的是两种生活,一是坐在监狱里等待审判,另一种是动荡不安的逃亡生活,很有可能是死在异地,还有可能被抓回来。一句话,那一砖头拍下去就把他的生活拍成了灰。他感到孤独无助地坐到了沙发上。来抓我好了,他自语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屋里等判死刑好了。人反正有一死。但他又想既然人反正有一死,那还不如搞一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再死!吹黑管的男人跃人了他的眼帘,还有云南、缅甸、泰国及一些陌生的美女和椰子树等等都在他脑海里翻腾。这些年里,他总是压抑着自己,总是俯首帖耳地做人,到头来却是替别人出了气,而自己却将身陷牢笼。他觉得他太不值了。他眼睛瞅着屋角,那里有一只壁虎,昂着头,鼓着眼睛,突然爬得很快,突然又停下不走了。要是刘月红看见了,就会催老子把这只壁虎打死。这么一想,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吹黑管的男人,这个男人才是他一直想收拾又没采取行动的。对,他坚决地说,横竖是犯了法,不如把吹黑管的也打死,打死了吹黑管的老子再跑。
他的目光就投向了厨房。厨房里不但有菜刀,还有一把砍刀,砍刀是儿子出生后,为了炖骨头海带汤给儿子吃,从铁匠铺买来专门砍骨头的。他步人厨房,拉亮灯,目光就落在砍刀上。砍刀插在搁刀的刀架上,黑铁颜色。他拔出砍刀,感觉砍刀拎在手上分量很重。砍刀上生了点锈。他拿起抹布揩了揩,并没把锈揩掉,但把落在砍刀上的灰抹净了。他拎着砍刀步入卧室,打开箱子,箱子里有两百块钱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