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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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听王万才的意思,像是找着人了,火车票都扯了,今明两天看哪天进屋。”
“唉,那也是个败家子,指望不上,丧葬费还是得村委出钱。”
“我听说他这回改了,腿断了后也不赌了。在做贴瓷工,我屋里头人讲,他瓷砖贴得好,平整熨帖,严丝合缝,那边老板都抢着要,工资不低呢。”
“唉,早点醒事多好,现在老父也没了。”
“要我说,要不是跟着那个外甥女去了省城,在家里养着,不定去得这么快。我听人说,手术都安排好了,自己却想不开。那么高的楼,跳下来,刚运回来的时候,我们家那个都不敢看……都是那个姓裴的,真是个丧门星……”
“唉,快别说了,当心让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了,有人敢做还不让人说?我就说,杀人犯果然不是好东西,长得一副狐媚样,没听见电视里头说,红颜祸水。她姓裴的就算来了,当着她的面,我也送她这么一句话,她自己做人不检点,连累一屋人。张医师真是命苦。”
“唉,张医师倒是个好人,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可怜啊!”
另一个妇女突然神秘兮兮道:“嗳,你们听说了吗,张医师死的时候留了遗书,像是和那姓裴的有些瓜葛。”
“什么遗书,说什么了?”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像是姓裴的跟康东明有点什么。”那妇人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却笑得狡黠暧昧,满脸意味深长。
“她不是被康家退婚了吗?怎么又和康东明扯上关系?”
那妇人一脸猥琐,笑得花枝乱颤:“你们还不明白,康家那个小儿子不能人道,康老头枯木逢春。”
那妇人啐一口:“伤风败俗!”
不多时,这番精神已经传遍了整个上牛村,连当着小浩都有人大放厥词。
裴樱穿着孝衣坐在屋内,时而被王万才支使带领小浩迎接邻村送挽幛的宾客。
张鹏强是第二天早晨才到上牛村的,在镇上租了个摩托车,还没进屋,已经听说了不少父亲自杀始末。他这些年混事做了不少,和表妹多年不见,听了前半截,又愧疚又感激,听了后半截又觉得愤懑无处发泄,最后都化作了无可奈何。
兄妹二人相见也无甚可说,张鹏强甚至有些冷淡,小浩与父亲多年未见,乍然相逢,有些怯生,被人推了一把,张鹏强这才一瘸一拐搂过他肩头,抚摸着他的头顶。
小浩压抑许久的悲痛突然被父亲宠溺动作引得嚎啕大哭。
张鹏强一边拍拍他,一边走开去给各色工作人员敬烟寒暄,不一会儿又着人去庙里请和尚来做超度道场。
不知是真赚了些钱,还是出于对老父的愧疚,张鹏强请了师傅做法事,一连超度七天,又买了纸马纸人金元宝楼房,排场闹得很大。
按照本地风俗,出殡前一日,亲友们必须轮番待在灵堂为逝者守夜,以陪伴死者灵魂最后一夜寄托哀思。裴樱和小浩穿着孝衣守在灵堂里,张鹏强四处应酬,按道理小浩年纪小守到半夜便可去休息。但小浩倔强,不肯去,非呆呆坐着。和尚们在一旁念着超度经文,其余宾客多数陪伴着,权当送张医师最后一程。
这几日太过劳顿,下半夜小浩便有些支撑不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裴樱张鹏强劝他去睡觉也不肯,凌晨三点,终于趴在一旁条凳上睡着了。张鹏强去别处准备翌日出殡的各项事宜,裴樱不敢惊动小浩,便脱下孝衣先给他搭着,怕他冻着,起身又去房里寻毯子。
刚回来,却见小浩已经醒来,继续端坐着。她的那件孝衣,却扔在跟前烧纸钱的火盆里。其余各色人等大约也是守了一晚,有些疲累,兼之人员纷杂,事项繁复,也无人注意。
裴樱捡出那件衣服,已烧去半截,没说什么,将那衣服团了团扔进了角落垃圾堆,回里屋扯那白麻布再给自己胡乱裁了件孝服。
再过了一个小时,小浩又趴在凳上睡着了。
大宇经过的时候,弯腰将他端起来,随意捡了个房间安置在床上。
第二天出殡前,小浩都未醒。
为了今日出殡上山,早餐开饭很早,裴樱见小浩未醒。特意到厨房用碗盛了碗小汤圆端去他房里,搁在八仙桌上,待他醒来好吃。
眼看各项工作预备妥当,出殡前,亲人须对逝者行磕头敬酒送终礼,裴樱去小浩房内寻他。床上已然空空如也,房屋中央地板上躺着几片碎瓷片,圆滚滚的莹润汤圆间或点缀其间,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裴樱怔了怔,这才弯腰去收拾那些破瓷片。
灵堂前,人们等到了小浩却不见了裴樱,已经有些不耐烦,陈大叔自告奋勇来寻她。跑了几个屋子,见她蹲在厢房里收拾破碗,不由喊道:“裴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樱垂头,陈大叔瞧见她急着抹泪,手上却又在滴血,便道:“怎么?割到手了?”
裴樱忙起身,背着手在身后拭了拭,哽咽道:“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打碎了个碗。”
“唉,破碗就别管了,手不要紧的话还是快去头前吧,就等你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决裂(中)()
行礼完毕;村里一众人浩浩汤汤;敲锣打鼓举;举着花圈排着长龙,将人送上了坟山。
张鹏强再在家中待了一天,说是手上工期吃紧,赶不及张医师头七;便要带着儿子奔赴沿海。和尚超度念经照旧;只是委托表妹裴樱看顾。因此;丧事一完;和大家对账结算罢了,便带着小浩去省城办理转学手续。
临出发前,二胖家在桥头送别小浩,二胖与小浩从小一块玩大;还从家中商店取了件新玩具车送给小浩当临别礼物。
张鹏强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走吧,走吧。”
二胖家打牌的闲杂人都朝这边瞅。
两人仍有些依依不舍。
张鹏强喊他过来:“给姑姑说再见,我们就走了。”
小浩瞧了一眼跟前朝他微笑的裴樱。
身后的妇女们指指点点:“怎么,要跟张鹏强走?”
“不跟着亲爹,难道还跟外人?”
那妇女了悟,然又道:“不过,小浩这孩子还怪没良心的,人好歹带了他这么久。”
另一人长叹一声:“唉。”
小浩依旧僵持在裴樱面前,不肯同她道别。张鹏强已有些不耐烦,二胖推搡他一把,小浩不情不愿扭了□子。
张鹏强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跟姑姑说再见,快点!”
小浩死死抿着嘴,
屋内妇女边嗑瓜子,边朝二胖妈耳语:“哟,看不出来,小家伙还挺记仇的!”
张鹏强脸色已黑如锅底,正要发作,裴樱说:“好了,好了,你们快点吧,陈大叔等你们好久了。”
二胖爸也出来当和事老,扯着小浩往张鹏强怀里按,张鹏强无奈超裴樱赔笑:“这死孩子,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裴樱笑道。
头七当日,裴樱按照师傅要求,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纸钱纸马房屋楼宇去坟前烧祭。
纸房扎得两米高,脆竹搭就骨架,外面糊着五颜六色的棉纸。周围堆着引火的草把,待火一点燃,为首的大和尚便领着身穿法衣的徒弟开始为亡灵超度。
苍山莽莽,残阳如血点亮天际,干燥的脆竹棉纸极易燃烧,浓烟滚滚腾上云霄,冲天的火光在坟山上熊熊燃起。烧透的棉纸也不化为灰烬,因质地轻薄,竟随着火势浓烟化作无数小块黑烬犹如精灵,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裴樱望着那飘零的黑灰出神。
待灰烬熄灭,时候也已不早,村里来帮忙的人挖土掩埋了余灰,替师傅们收拾好物事,都不愿在这阴森森的坟山上多待,一个接一个逃下山去。
大和尚跟着徒弟下山,走出几步,不放心回望,见村里人不搭理裴樱,她仍旧跪坐在新坟前。
和尚嘱咐徒弟下山,折身回来。
和尚合掌对裴樱行礼:“天色已晚,施主还是随同我一道下山吧。”
裴樱犹如做梦一般望着和尚,忽而诚挚道:“大师,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关心你,爱护你,你在乎的也永远得不到,那还应该活下去吗?”
“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施主不可太过沉溺,请节哀顺变。”
裴樱恳切道:“大师,可我困囿于此,无法解脱。”
和尚双手合什:“执着境界,便生障碍,而有生灭得失之心。得时害怕失去,失时想要再得,自心无明,忧悲苦恼,一念一念苦,一刻一刻苦,一时一时苦,一日一日苦,一月一月苦,一年一年苦,一生一生苦,生生世世苦,轮回不停,永无止息,身处地狱,万劫不能脱离!”
“求大事明示!”
和尚又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脱离贪嗔,圆满自足。”
省城。
自那日裴樱婚宴中途离场,何文轩似终于想明白,说什么也不肯听从家人再联系裴樱。欧阳菲本已绝望,谁知绝处逢生,见何文轩来寻自己,还以为他为自己逃婚,当下感动不已。二人厮混数日,何家无颜面再联系裴樱。且兼李天祥一家人莫名其妙失踪,建材城都传言他是出去躲事,已经偷渡到越南,裴樱不联络他们,便干脆将婚事作罢。
欧阳菲到底内心有愧,且何裴婚事在亲朋好友中到底发过帖子众所周知,就算婚事告吹终应两厢说清。几日后欧阳菲随同何文轩上省城来寻裴樱,本是想赔罪解释,却发现她电话打不通。又跑到医院来找人,岂料不仅人去楼空,还听说起一桩骇人听闻的新闻。
张医师竟然在医院跳楼自杀了,但是具体内情护士却不便过多透露。医院里死了人,这种事不管是自杀还是医疗事故,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家都默契地不肯多讲。
欧阳菲只得找到顾怀恩,顾怀恩也是才从国外回来,他最近出国参加一个学会会议,回来才听说这件事。具体情形,还是负责病房的护士给他们说起。
当日像是手术费不够,原已安排好的手术都被取消了,张医师郁闷难消,谁知却又听人说外甥女为了替他筹措手术费,已委身一个五六十岁的农村暴发户。那个传递消息的男人从张医师房内出来后,张医师留下遗书,声称无颜再见外甥女亦不愿再拖累她,竟去天台寻了短见。
那外甥女也不知到底陪人睡完没有,半夜三更被护士叫过来,哭得不成人型。第二日便把人运回了村里,护士们传说起来,都叹人间疾苦不可预测,也不曾轻视于她,反个个唏嘘不已。
“传递消息的男人”,欧阳菲听描述,心里断定是苏正则无疑。又听何家说的那些李家变故,都想不到,短短几日,裴樱竟遭逢如此巨变,二人却不闻不问,顿时都觉甚为羞愧。
欧阳菲立刻催着何文轩驱车一同赶往上牛村。
而顾怀恩却被文君绊住脚步,文君像在生气,不肯放他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我拿真心待你,你摸着良心问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你说得对,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没有恻隐之心。她现在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是有些人,就像是回忆,虽然不能重来,但永远抹不去,像小时候那些令人难过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还会很痛。我和她不会再有可能了,但是她就是我过去的一部分,那时候她待我也很好,是我辜负了她,发生这样大的事,不去看一眼,我于心不安。”
文君双眼盈满眼泪,低泣一声:“看一眼又能怎样,你不能总是待在回忆里生活。”
顾怀恩叹息着将她搂进怀里,一边温柔抚摸她的头发,一边哽咽道:“你可能不知道,她姑姑家,卖房卖店,转让公司,全家人都不见了。她这一次,走投无路了,我得帮帮她,你让我去看看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文君不置可否,只是捶着他,尔后伏在他肩头呜呜大哭,良久才呜咽道:“你保证最后一次?”
顾怀恩不由收紧了手臂,低低地嗯了声。
晚上七点,上牛村。
王万才在家吃过晚饭,有人匆匆忙忙进到院子里来找他。
是村里陈大叔,他负责那日丧事的会计工作,却出了点小问题,今日才想起来,还需退补张家一笔押金。数额不是特别大,但是乡人们淳朴,这种白喜事若在金钱上遭人诟病那便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当下急急忙忙扯了王万才做中人,去张家退款补账。
二人沿着马路走来,马路尽头的张家老屋,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