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谢郭嘉-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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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看下来,反倒是最不起眼的曹丕给司马黎的印象最为深刻。
他垂目坐在角落里,听着几个兄弟说笑,自己脸上倒是少有笑容。而偶然抬眼间,却能瞥见他眸中堪比星河璀璨的光。
到底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司马黎想了想,说不定怀中的小郭奕长大后,也是要在曹丕这里谋份职的。
“丕公子风姿如玉山上行,又生得文武双全,卞夫人应极为欣慰。”司马黎着重夸赞了一下曹丕,拍马屁的功力只增不减。
然而卞夫人收下她的称赞后,却不见得非常欣喜,颇有荣宠不惊的意味。
看着卞夫人酷似卞罂的面容,司马黎压着心中的疑惑,并没有问出口。姊妹两个的眉眼最为相像,只是卞罂更为凌厉,卞夫人则柔情似水。
她想着想着,那边曹操喝得已经有些醉了,拔高嗓音问向卞夫人:“今日这……宴席,怎么少了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的了一会儿,不觉少了谁。
和郭嘉关系好的人又不多,随便往厅中扫两眼,心里就有数了,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除去在座的各位,哪里还有和郭嘉熟络的?
只是曹操才放下酒樽,似是在责怪卞夫人,他们一时尴尬,不好吭声。
司马黎起初还以为曹操是喝多了,没看见郭嘉才如此相问,然而他话音才落,外出醒酒的郭嘉便回来了。
“主公莫急,那人已在司空府门前了,马上就来。”郭嘉面色清和,三言两语间便摆平了曹操。
曹操安静下来,抬手揉了揉额角,似是头痛,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清醒。
卞夫人自曹操发问时,笑容就失了自然。待郭嘉出现后,她垂下了眼睑,双手仍置于袖中放在身前,坐得极为端庄。
司马黎没有忽视这些细节,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罢了。
郭嘉的一句话将所有人搅得一头雾水,除去他,在场的就只有曹操夫妇听懂了他的暗语。
司马黎也不懂,但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来的人,是卞罂罢。
眼前这情景,倒是与多年前在长安初见时有些相像。和谐的宴席之外,似乎缺了些什么。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等着一个姗姗来迟的人,仿佛她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被抢了风头的小郭奕依旧熟睡着,没有一丝不快。
郭嘉散了酒气,回到原位坐下,伸手就要抱孩子:“夫人抱了那么久,可是累了?”
他一张口,小郭奕也闻声睁开眼睛,“咿咿呀呀”地朝着郭嘉张牙舞爪,摆明了是要父亲抱抱。司马黎见状,面色不愉地将儿子交了出去,悄悄揉了揉发酸的臂膀。
“是谁要来?”她俯身时,不忘悄声问了一句。
“你熟悉的,明君。”郭嘉一边与小郭奕玩着大眼瞪小眼,一边回答道。
果真是卞罂。
一时间,司马黎的心中有些百味杂陈。
须臾间,宾客已至。
她抬首一见,卞罂的容颜依旧明艳,身上的嫣红衣裙被一袭藕色裙裾替下。头顶上盘着髻,以牛角对簪为饰,如瀑长发披在身后,亮丽如旧。
这几年里,她不似去了漠北,倒像是去了江南。
卞罂拖着逶迤的裙裾缓缓而来,衣裙上的烫金精美,时隐时现。藕色的衣裙虽不如嫣红惹眼,却也不失华美。
更确切地来说,卞罂看似找了个好夫家,穿戴用度直直压过了卞夫人。
卞罂与诸位客气地见礼过后,对着曹操停留了一会儿,便直直地循着郭嘉和司马黎而来。
“这小东西就是郭奕?真乖。”卞罂走过来,先问候了才睡醒不久的小郭奕。小东西才被他父亲逗乐了,这会儿极为乖巧,有郭嘉抱着,被陌生女子戳了脸颊也不哭闹。
“长得像奉孝。”过了一会儿,卞罂也如是说。
这话听得郭嘉极为舒心,换作司马黎就是闹心了。
是个人都说郭奕长得像父亲,可她仔细看看,也看不出孩子像她的地方,不服都不行。
“阿罂,这次来了,便在府里住下罢。我已经教人为你安排好了……”坐在一旁许久未曾言语的卞夫人突然开口,她的音量不大,却使人错觉周遭都因她的话而安静下来。
卞罂噙着笑,却是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果决拒绝道:“不了,夫君为我安排了别的住处,就不叨扰你们了。”
两人虽是姊妹,却似陌生人般生疏。
宴席间的觥筹交错之声渐渐弱下,上座的曹操之前还在吟诗,如今也没了雅兴,靠在一边撑着额,荀彧还问了一声他是不是头风犯了,要不要去休息。
多年不见卞罂,她真的嫁了人。
她的夫君必定是非官即贵,只是如今看来,她的夫君并不在许都,这倒让人的好奇心愈发浓烈了。
卞罂一提及她的夫婿,卞夫人的笑容又僵了不少。
第3章 。26。()
“咿——呀——”小郭奕吃饱喝足后精神得不得了,缠着郭嘉咿咿呀呀,弄得郭嘉即便想撒手也放不下了。
宴席散后,他们一家三口搭了卞罂的顺风车回去。说来也巧,卞罂的夫婿为她安排的住处,就在他们家附近。那是一处空置已久的民居,竟然也是她夫家的产业。
曹操本来也准备了车,就是接他们来的那一辆,却被卞罂的三两句话轻飘飘地回绝了。
被她拒绝的曹操不过是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句:“罢了。”
说完,他便起身先一步离席,不久即召了医生来,似是头风犯了。他离去时也是撑着头走的。
卞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怒无喜。待她转身时,瞥见卞夫人发沉的脸色,才勾了勾笑,柔声对郭嘉夫妇说道:“我们也走吧。”
她走时,权当卞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为透明人,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
在曹操府上如此高调如她,比郭嘉还要个性上几分。
在座的诸位只有荀彧没见过卞罂,但他看她的目光绝谈不上是欣赏。陈群第一次见卞罂时,还是在长安,彼时她伪装成郭嘉的姬妾,这回又以另一种身份高姿态地出现,不得不让陈群在离去时别有深意地看了郭嘉一眼。
司马黎知晓其中曲折,略有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郭嘉也记起了那段旧事,也不戳破,只抱着孩子好脾气地笑着。
小郭奕似乎感觉到亲爹被一股不知名的恶意包围了,皱起鼻子就要哭。
“唉,我们离长文叔叔远一点。”郭嘉抱着小郭奕悠悠远去,怀里的小东西这才欢快地“咿咿呀呀”起来。
陈群:“……”
荀彧走在后面,亦目睹了这一全过程,走上前来拍了拍陈群的肩,也携着自家夫人离去了。
“你总欺负长文,”司马黎跟上前来数落了郭嘉一句:“也亏他不与你计较。”
郭嘉好不容易趁儿子醒着,与他逗着玩,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他还险些把奕儿吓哭了,我也没与他计较。”
司马黎瞪他一眼,真是两个小学生。
卞罂早已先一步上了车。
她的车子规格与荀彧那辆相似,皆是用了上好的木材与纱帷,拿香熏过,内部装饰也极为精致宽敞。
他们三口上了车,也不觉得拥挤。
“这次在许都停留多久?”司马黎也想知道她这几年是如何在漠北度过的,也想问她怎么突然嫁了人,话到了嘴边一转,又问起了寻常事。
“十天半月,我不过是为了看看你们几位故友。”卞罂笑了笑,她在这里没有牵挂,此次来还是应了司马黎与她当年的约定,若是回来了,就来许都。正好赶上郭嘉喜得一子,定要凑凑这热闹。
见她现在嫁得好,她的夫婿也不似个会拘束她的男人,也应很宠爱她,看起来没什么不如意的。
司马黎这么一想,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在临别时邀她改天来家中做客。
这一路上,郭嘉都鲜少开口,任由两个女子在一旁聊着。待到回家后,他才叹息一声。
司马黎看着他将小郭奕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惑道:“你叹气是何故?”
“明君回来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她又狐疑地问了一句。
郭嘉摇摇头,走过来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怕吵着才睡去的儿子。他道:“前一日才知道的。是从主公那里听来的,他说明君也会来奕儿的满月席,我才知道她从北方回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或是早就回来了,其中的经过,我也不甚明了,只知她嫁去了兖州。”
“兖州?”兖州离许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而卞罂理应与兖州没有任何交集。
“唔,”郭嘉颔首,道:“她的夫家是当地望族,只是不清楚是哪一家罢了。”
兖州一代的簪缨世族不胜枚举,譬如李氏、崔氏、王氏、羊氏……
郭嘉与司马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点。
“你说……明君的夫家,与那把匕首有关系?”司马黎试探着问了一句。
扶霜用来自裁的那把匕首上,正是刻了一个“羊”字,郭嘉也道这个字多半是指姓氏。
“或许,”郭嘉含糊不清地点点头,别有深意地道:“这事主公定然清楚,你我不便多言。”
司马黎回忆起曹操与卞夫人今日的反应,点点头。
她本欲将此事抛之脑后,与卞罂约定好来家中做客。司马黎准备了几样从许都城中买来的糕点,两人坐在廊下,赏着院中春景盎然闲聊。
郭嘉白日里去了司空署,并不在家,因此便宜了她们两个霸占了小郭奕,时不时地逗弄着他。
“我听城中的人说……曹操又要出征了?”卞罂还侧头垂目看着怀中安然熟睡过去的小郭奕,柔和地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线条优美而莹润,比少女的姿态还要美好。
司马黎抬目,正对上她衣领之上精致的绛紫绣线,听她直呼曹操其名,也并未惊讶,语气不变地说道:“既然城内都流传开来了,那就是真的了吧。”
这几日,郭嘉锲而不舍地追着曹操分析开战的利处与回避的弊处,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可谓是物尽其用,直说到曹操一锤定音:打!
这下荀彧等人也不得不认命闭嘴,纷纷奔走,为战事准备。
他们不得不叹,曹操与郭嘉当真是一条船上的。待主公发令之后,众人也都回过味儿来了:曹操本就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郭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晓之以理煽之以情,解析局势,好往曹操那颗心上猛踹一脚,使其若离弦之箭般“嗖”地冲向袁绍。
他们就不该费那么多唾沫主和,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就是看郭嘉那翘辫子的嘚瑟劲,心里暗自不爽罢了。
殊不知,郭嘉的嘚瑟,多半是因为他那宝贝儿子,他恨不得每日上工也兜个小包背着,逢人就说:“这是我儿子啊,像我吗?”
虽说以上皆出自司马黎的脑补,茶余饭后用来揶揄他的,可郭嘉对小郭奕的父爱之心确实一日比一日浓厚。
原因无他,只因他不日即要随曹操出征,至少有好几个月都见不到小郭奕对他咿咿呀呀了。
卞罂笑了笑,也想到这一点,唏嘘道:“奉孝这个狠心的父亲,小奕儿才刚生下来没几天就见不到他了。”
她说着说着,也不再提起曹操了。
司马黎本是笑着,听卞罂说完,不由得怔了一下。
她没由来地想起分娩那晚做过的梦。梦里那个小孩子一身素缟,让她记起年少时丧父的郭嘉。
可那个孩子比郭嘉当年还要幼小些,孤苦伶仃的模样令她看了,心如刀割。
她还记得自己叫了他一声“奕儿”,随即从梦中转醒,开始阵痛。
这个梦境令她不敢回想,其中出现的巧合更是令人心惊。
“阿黎?”卞罂见她面色不好,出言唤了一声。
“是不是奉孝这几日冷落你了?”卞罂蹙了蹙眉,又问了问。
司马黎那般反应,倒是容易教人联想到怨妇。
她闻之摇首,转而粲然一笑:“你说什么呢?”
听她话里有些许娇羞和嗔怪,卞罂才舒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艳羡,却是她不自知的:“你们夫妇两个过了这般久还如同新婚似的,真教人眼红。”
“莫非你家夫君待你不好?”司马黎玩笑着反问了一句,全然是出自无意的,谁知卞罂竟认认真真地答了:“好啊,怎么不好。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待我更好的男人了。”
她说这话时,抬手拈起一块豆沙酥,说完后轻咬了一小口,似是将相思吃进了肚里。
司马黎潜意识认为,她这话后面理应还有一句,只是她不愿说出来。